第八十章 洗禮
星海五號與星海六號駛離港口，以每小時200海里的速度奔赴遠海。
海星與地球的科技水平各有勝場，與航海相關的技術行業，如船舶、潛艦、海上作業等都遠超地球，相對的，在某些行業，如航天航空，就遠遠不如。
連居住的星球是怎么回事都沒弄明白，就去探索浩渺的宇宙？海星人還沒這么自負。
航海業的興盛與百年來的遠海探索息息相關，協會所有超時代的技術，都能歸功于材料學的進步，技術革新只占很小一部分，而新材料的發現，正有賴于對海洋的探索和開發。
這也很好理解，假如某一天，地球人能找到一種比鈦鎢合金硬度更高，制造工藝更簡單的材料，那絕對是軍工業的一次歷史性突破。
而在海星，這樣的突破幾乎每十年就有一次。
陳斌透過窄小的窗，望向海面。蔚藍大海不適合用作參照系，置身船內，望著一成不變的浪濤和波光，幾乎察覺不到船與海面的相對速度，只有偶爾躍出水面的海豚，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盡頭，才讓人恍然：星海號正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航行著。
這是陳斌兩世以來，第一次正式乘船出海，但他很清楚，時速200海里的艦艇，即便再給地球人兩個世紀，也未必造得出來。
陳斌想，或許星海號本身就是一只海怪，或者說，是海怪的遺骸，研發部只是在這副骨架上填充了血肉和神經，裝備部再用精準的針線將傷口縫合，一座擁有遠洋航行能力的次級艦就這樣誕生。
三個女生在下鋪吵吵嚷嚷，遠航的女生是真的彪悍，當著陳斌的面也不忌諱，亂七八糟的對話聽得陳斌都臉紅。
他睡一覺起來，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借口離開艙房。
狹窄的過道僅容兩人并肩通行，如果是兩個孟達山那般的壯漢，估計還得側側身體。此時過道兩側的艙房門前都站著百無聊賴的新兵，幾乎都在聊天打屁。
陳斌往用餐區走去。
他隱隱覺得奇怪：船上的戰斗兵似乎很少？至少他一路走到用餐區，沒碰見幾個。也許正在執勤，他想。
用餐區幾乎人滿為患，本來就不寬敞的空間顯得更加狹窄。
“陳大爺！”有個梳大背頭的人沖他招了招手 陳斌猶豫一下，走了過去，節節高立馬讓出小半個座位，何君堯笑說：“怎樣，心情好點沒？”
陳斌費半天勁才坐下來，沒好氣道：“再往里邊挪挪。”隨后看向何君堯說：“還行，至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猶豫。陸班呢？”他敷衍一句，很快換了話題。
何君堯說：“陸班被人看上了，現在聊得火熱，我倆不想當電燈泡，就溜了出來。”
節節高立馬補了一句：“是他拉我出來的，我還挺想看看后續發展來著…你說，他倆不會把持不住吧，雖然大家都是兄弟，還是有點惡心人啊。”
何君堯翻翻白眼：“不要以己度人，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節節高撇撇嘴，撕開一袋營養液喝了起來。用餐區里供應的餐食除了營養液便是一日丸，大部分人當然選擇價廉物美的營養液。
“話說，你們有沒有察覺到什么？”節節高忽然面露神秘。
陳斌好奇道：“你察覺到什么了？”
節節高抬手指了指頭頂，壓低聲音說：“咱們頭上，有東西。別看！”他低聲喝止抬頭的兩人，“你們是看不到的，別引人注意。”
陳斌問：“究竟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節節高說，“我只能看到一股巨大的能量，整座船都有，不過頭頂這塊最強，可能是防護罩之類的，如果這玩意兒真的存在的話。”
“大概就是防護罩，協會一百多年航海史，有這樣的技術不奇怪。還有幾個小時就出安全海域，先架起來以防不測。”何君堯說。
陳斌也點點頭，還以為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害他提心吊膽了一下，結果這個大背頭又在故弄玄虛。
在用餐區閑聊一陣，孟達山的助理便將所有人趕回了艙房。
“有沒有時間觀念！全部給我回房睡覺！”他是這樣說的。
陳斌躺回床上，三個女生仿佛有聊不完的八卦，很快，所有艙房的燈都熄滅，整個生活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女生們也都各自上了床，但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陳斌！”
陳斌愣了下，聽聲音的位置，叫他的應是同為上鋪的張菡芷。
張菡芷問：“你知道洗禮是怎么一回事嗎？”
陳斌隨口答：“不知道，為什么問我？”
“因為你和左艦長關系好啊，我以為他會告訴你。”
“他沒告訴我。”
對話終結，三個女生再次聊起天來。
陳斌在黑暗中睜大了眼，他白天補了覺，這會兒是毫無睡意。他看看時間。在海上航行了快15個小時，應該快出安全海域了才是，這個時候讓大家睡覺，有點不合邏輯。
洗禮究竟如何進行，直到現在也沒個說法，陳斌心里忽然涌上一陣不安，直覺告訴他，這個晚上將會有事發生。
女生們忽然都不再說話，只剩下三道安穩的呼吸此起彼伏，睡意仿佛也會傳染，聽著女生們的呼吸，陳斌的眼皮也漸漸變得沉重，他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抵不過睡魔，慢慢合上了眼。
指揮室。
助理向孟達山報告：“新兵們都回房了，星海號也出了安全海域。”
孟達山問：“霧的濃度如何？”
助理說：“濃度為閾值的百分之三十五。”
孟達山說：“再往前走走，到五十左右的地方停下，關閉防護罩。”
睡夢中的陳斌被熱醒，他猛地睜眼：“好熱！”他汗如雨下，暗影有絕佳的疏水和隔水功能，此時卻成了累贅，汗水被鎖在衣服內，又熱又黏，仿佛被人淋了一身糖分十足的汽水。
“怎么這么熱？”
艙房里灼熱逼人，幾乎快要把空氣點著。
“救、救我——”
他忽然聽見微弱的女聲，是張菡芷。他一凝神，不對勁，艙房里的氣息竟只剩下一道！翻身下床，下鋪的溫度更高，而原本睡在下鋪的王若蕓和秦子君，竟都消失不見。空蕩蕩的床鋪上，只剩下兩灘潮濕的水漬。
“救——”
他來不及多想，躍到上鋪，張菡芷的手無力伸出，仿佛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陳斌握住她軟若無骨的手——是真的軟若無骨，以至于他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手，而是灌了水的人皮！
好燙！
張菡芷的手燙得令人心驚，足以令水沸騰的高溫瞬間將他的皮膚灼傷，他咬緊牙關，暗暗運用元素之力，可在高熱環境里，液態水幾乎蒸發殆盡，他根本無法通過三態變化來降溫。
張菡芷微微睜開眼，對她來說，這已使出了所有力氣，她盯著眼前的青年，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面孔，讀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從握著的微微顫抖的手中，明白青年的恐慌。
“陳、陳斌——”她氣若游絲，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我要死了嗎？”
“不，你不會——”
“嘭！”
像突然爆炸的水球，張菡芷化作一團灼人的水霧，水漬濺了陳斌一頭一臉，也將身下的床鋪浸得透濕。
陳斌呆呆地盯著自己顫抖的手掌，那只柔弱無骨的手，成了他掌心的水，在高溫中快速蒸發。
一個“死”字永遠地卡在了他的喉嚨中。
這便是，洗禮么？
“渾蛋！”
陳斌一拳砸在床上。
“轟咚咚咚！”
雙層床應聲而塌，碎裂一地。
他還沒來得及驚愕于自己突然暴增的力量，轟隆一聲震天響，仿佛有什么巨物撞上星海號，船身猛地上翻，陳斌腳下不穩，直接滾撞到艙門上。
“嘩啦！”
窗外一陣電閃，黑夜為之一亮，在這轉瞬即逝的亮光中，數十道人影沖向海面，海水洶涌翻滾，宛若煮沸。
陳斌跌跌撞撞沖出艙房，沖上甲板，何君堯、節節高、陸人龍還有一眾存活下來的新兵已在甲板上，所有人望向海面，面色凝重而絕望。
陳斌也沉默下來。只見海面上，那洶涌翻滾著的，不是浪花，而是無數海怪，它們瘋狂地沖向兩艘星海號，如沉寂已久的惡獸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源源不斷從海中冒出，竟把海面足足墊高了三尺！
“嘩啦！”
又是一陣閃光，不是電閃，是星海號發射的照明彈，星海五號顯然在之前的撞擊中受到重創，不僅無法啟動，連照明系統都受損。
亮光之中，只見孟達山率領隨船出海的數十名戰斗兵與魚潮戰在一起，滔天浪潮將一批又一批沖上來的海怪拍得粉身碎骨，但數量龐大的海怪悍不懼死，一個死了隨即便有一百個頂上，空氣里彌漫的濃烈血腥味似乎更激發出它們嗜血的本能，嘶吼著咆哮著，前赴后繼地朝孟達山沖去。
“嘩啦！”
孟達山再次喚起七八米高的巨浪，將這群兇惡的海怪狠狠拍進浪花的碎屑中。
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那是星海六號向魚潮發起的進攻，但星海六號正逐漸遠離而去，似乎已經放棄了動力系統受損的星海五號，試圖回到安全區域之中。
“所有人，到左舷中段集合！所有人，左舷中段！所有人，左舷中段！”
艦長助理的播報響徹整條艦船，六神無主的新兵一窩蜂朝左舷跑去。
來到左舷，陳斌遠遠就看見了黑夜中那唯一的光亮，光亮周圍擠滿了星海五號的船員，有戰斗兵，有海航的普通水手，更多的是新兵。
在孟達山率眾抵擋海怪猛攻的同時，助理已經放下了二十幾艘逃生汽艇，這個時候也不管秩序，除了海航水手仍需要攀著纜繩依次而下，新兵們都是一躍而出，跳到汽艇之中。
陳斌和何君堯上到同一條艇，很快，他們這條汽艇就被新兵塞買。
“轟！”
星海五號再次傾斜，這次足足傾了近30度，陳斌望著這輪搖搖欲傾的鋼鐵巨獸，有些喘不過氣。攀在船身上的海航水手紛紛落入海中，好在下方的新兵眼疾手快，用元素之力將落水之人一一救出。
唯一的戰斗兵將汽艇發動，忽然一個異物狠狠砸進汽艇附近的水面，濺起數米高的水花。戰斗兵立馬擺出備戰姿勢，嘩啦一聲，一道魁梧身影從水下破出，是孟達山。
他喘著粗氣，罵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滾！”
“轟！”
星海五號眼見得就要翻轉過來，孟達山站立水面之上，雙手上揚，數百米長的海浪逆重力而上，將星海五號龐大的身軀死死頂住。
十幾艘載著新兵和水手的汽艇立刻全速逃亡，助理跳上最后一艘汽艇，望向孟達山：“艦長——”
“快滾！”
孟達山使出全力，將傾斜的星海五號扶正，隨即反手一揮，浪噴潮涌，將最后一艘汽艇拍走。
助理站在尾部，最后一個畫面，八只通天的觸手從海面伸起，將星海五號緊緊裹住，數以十萬計的海怪躍出海面，沖向那仍屹立在海面的魁梧身軀。
助理一下跌坐進汽艇，口中喃喃：“竟然是A級海怪…分明應該在深藍海域，怎么會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