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目送著秦近揚身形消失,表情各異,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表情感慨,也有人是看戲的神態。
而在許雯卿的眼里,卻有一個所有人都沒有在意的小細節。
秦近揚手里捏著一枚玉佩。
他往山下行走的時候,玉佩在手里,也被輕輕捏成了齏粉。
那是許雯卿以自己的名義,送給秦近揚的禮物,雖然不是什么寶器。
許雯卿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自己可以突破四品,甚至四品之后,直接到了真氣第二重,秦近揚起了大作用。
特別是真氣第二重。
如果沒有秦近揚,根本都不用想。
就這樣莫名其妙讓他背負著一個穢名離開山莊,是不是太殘忍了?
那枚玉佩的碎裂,也是秦師弟無聲的訣別吧。
秦師弟…如果你沒有招惹裴風空,那該多好。
許元晟永遠面無表情,不等秦近揚身形消失,他已經和其他宗主一起離開烏池。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裴風空和嚴京非雙目對視,兩個人心里都清楚…許雯卿,已經被吃定了。
薛冰冰站在史英南身旁,秦近揚身影早已經消失,她一動不動,表情異常糾結,心里甚至出現一些撕裂感。
“你以后…會后悔嗎?”
突然,一直一言不發的史英南輕聲問道。
“嗯?”
薛冰冰愣了一下。
“你秦師弟是被冤枉的,我能看出來…其實,很多人都能看出來…當然,你應該比別人更清楚你師弟的為人。”
史英南又道。
薛冰冰沒有說話。
她回想起第一次見秦近揚的場景。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小雜役,那點工錢連肉都吃不了幾頓。
他悄悄買米,趁著夜色,悄悄送給需要的孤兒。
秦師弟都沒有留下名字。
這種品性的人,怎么可能去偷看大師姐沐浴。
“秦師弟一個斷二品,離開了山莊,身上又背負著污名,以前在山莊時,可能還惹了不少仇家,他的下半生,一定會很坎坷…”
“薛師妹,你知道嗎…”
史英南目光閃爍:“我特別喜歡聽你和秦師弟的故事…你說過,那時候秦師弟還只是個小弟子,他居然舍得把珍貴的三品丹藥給你,而且不止一顆…你還說過,他其實可以給另一個上單堂弟子。”
“他給你丹藥,而且對你沒有任何要求回報…僅僅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如果那些丹藥賣掉,他能少走多少彎路?”
史英南笑了笑:“可能在他的心里,他認為友情比黃金值錢。”
“你還說過,是秦師弟無私奉獻出鬼烏窟里的秘密,才讓許元晟一步站在十宗盟主的位置…”
“你講述的時候,我心里就在奇怪,他為什么要先通知你,再去拿鬼烏心,而不是直接去找莊主邀功…”
“唯一的答案,可能就是朋友這兩個字。他認為你需要功勞,就故意等著你。”
“說來慚愧,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對朋友如此…”
史英南嘆了口氣。
薛冰冰的胳膊在發抖。
史英南一番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欠了秦近揚那么多。
“許元晟和許雯卿把他逐出山莊,可能他們父女有自己的考慮…也可能,在莊主的眼里,秦近揚不過就是個小小弟子,他的冤屈不重要,莊主的威嚴更重要,女兒的名譽更重要。”
“當然,莊主也可能要拉攏那個副莊主,畢竟那是四品,一百個秦近揚,都抵不上一個四品。”
史英南又道。
整個合嵐山莊,沒有人不知道秦近揚和裴風空的恩怨。
史英南天天和薛冰冰膩在一起,兩個人的話題都是這些瑣事,再加上史英南對秦近揚很感興趣,這些恩怨也就心知肚明。
史英南能理解許元晟。
畢竟,自己的爹,也是一宗之主,從小耳濡目染。在上位者的眼里,宗門弟子都是棋子而已。
薛冰冰還是一言不發。
她滿腦子都是秦近揚離開山莊的背影。
那個消瘦的背影,像一片被狂風撕走的小枯葉,隨風飄揚,前路未知。
“薛師妹,在你的心里,其實也在算計吧。”
“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的價值,或者說西月宗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秦師弟在你心里的價值。”
“其實違背師命,去送他一程又何妨呢?”
“許元晟手下成器的徒弟不多,他總不能連你也逐出師門吧?”
“你之所以沒有去,不過是認為,他的地位沒有那么高,沒有那么重…”
“你看那個叫什么奪的小師弟,他就很猛…因為爭辯,頂撞了許元晟好幾次,眼里根本就沒有什么畏懼,他可能也是秦師弟的好兄弟吧…我猜他也會害怕許元晟,但他更在意好朋友被污蔑。”
“那可是一輩子的污名啊…咳咳咳…咳咳…”
史英南一陣猛咳。
薛冰冰心如刀絞,正在失神,聽到咳嗽,下意識要幫他錘錘背。
史英南抬手,示意不用。
“抱歉,我廢話有些多了。”
“可能,是我命不久矣的原因,我不怎么在意虛名利祿,我反而有些注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就顯得有些多愁善感。”
“也可能,命不久矣也是我的幸運。”
“我可以沒有任何顧及,沒有任何算計,只在意這些沒有價值的,純粹的感情。”
史英南笑了笑。
他雖然越加虛弱,但眼里絲毫沒有將死之人的灰敗,反而是閃爍著溫暖的光。
“我聽你說過,秦師弟一直在山莊當雜役,這里幾乎就是他的家。”
“背負著屈辱,眾目睽睽之下,被趕出家門,這滋味,應該比喪家犬還要凄慘百倍…如果心里最重要的朋友,沒有來送自己一程,他應該會失落吧。”
“我認為秦師弟不會怪罪你,他能理解你!但你們之間,或許會出現一些似有似無的裂痕。”
“當然,這些裂痕對你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你越來越優秀,他和你的人生,會越走越遠,直至最后再無交集,哪怕見了面,也無話可說…你或許會隨手一揮,還了他當年的恩情,也可能會加倍報答他,但那些裂痕已經存在了。”
“是啊…感情而已,能有多重呢?”
史英南搖著頭笑了笑。
薛冰冰的心里有一桿秤。
莊主的一場責怪,比她和秦近揚的感情重。
所以,她唯命是從。
假如秦近揚的地位很高,高到莊主都招惹不起,那薛冰冰肯定會選擇忤逆。
這就是人性。
比如有些人喝醉了,喜歡撒酒瘋,見人就罵,見人就打。
但這些人永遠不敢朝頂頭上司撒潑。
人的心,都清醒著呢!
薛冰冰手腳冰涼,史英南的一番話,讓她心如刀絞。
她回憶起秦近揚回頭看過自己一眼。
雖然他眼底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自己是他在山莊關系最近的師姐啊。
前幾天還一起受過難,一起渡過劫。
自己居然沒有去送他一程。
“去吧…許元晟已經走了,我一時半會死不了,追上去看看,或許還沒有走遠…全世界都是冰冷的刀,你或許是那團火,他心里有委屈…”
史英南揮了揮手,示意薛冰冰下山。
“那你…”
薛冰冰一愣。
之前史英南和狗皮膏藥一樣,恨不得時時刻刻和自己黏在一起。
“去吧!”
史英南搖了搖頭。
誰都沒有察覺到,史英南的眼神已經變了。
喜歡一個人,可能是因為某一個瞬間的心動。
不喜歡一個人,同樣會因為某一個瞬間的心灰。
史英南之所以喜歡薛冰冰,是因為小時候的一段記憶,那時候西月宗和合嵐山莊關系近,兩宗弟子經常做客。
小弟子們頑皮,在后山玩耍,沒想到遭遇意外,被野獸襲擊。
史英南的記憶,是薛冰冰死死守著每一個孩子,當時薛冰冰說,如果野獸要吃人,就先吃她,喂飽了野獸,別人就安全了。
雖然很快就有人來救援,其實他們根本沒有什么危險,但這段記憶還是猶如心錨,穿透了史英南很多年。
史英南小時候就偷偷發誓,長大了要娶薛冰冰。
因為她有情有義。
后來,兩宗交惡,各種利益糾纏,關系越來越復雜,娶親的事情,就壓在心底最深處。
再后來,史英南命不久矣。
所幸,十宗結盟,他有了再次和薛冰冰見面的機會。
因為許元晟需要父親幫助,所以史英南得到了親近薛冰冰的機會。
多年沒見,史英南心里的薛冰冰,還是小時候的模樣。
直到今天。
史英南心里釋然了。
原來自己喜歡的人,并不是眼前這個薛冰冰。
而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薛冰冰。
薛冰冰是肉體凡胎的凡人,她的心里也有輕重算計,不可能為了情誼而不顧一切。
父親說得對。
自己的性格太極端,太理想化,天天和做夢一樣。
秦近揚!
你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史英南回憶起秦近揚離開時的坦然灑脫,又想起那些人毫不猶豫的跟隨他下山。
這個人是有魅力的!
突然,他對秦近揚開始心生好奇。
薛冰冰身形一個閃爍,急匆匆朝山下掠去。
史英南咳嗽了兩聲,嘴唇微微動彈:薛師妹,你解脫了,從今天開始,你再不必陪著我這個病秧子了。
山下!
秦近揚看著眼前這群紅著眼的人。
“回去吧,月宴要開始了。”
秦近揚眼窩也有些酸。
他并不是舍不得合嵐山莊,而是這群老兄弟,你們跑出來亂搞什么氣氛。
“秦師兄,我跟你走…”
小狗子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滾!”
“跟我走可以,但好歹等我發展起來…都乖乖在山莊里修煉,別惹禍,別捅婁子!”
秦近揚踢了一腳小狗子。
“老馮…照顧好師傅,我出去見見世面,很快會回來拜見師傅。”
秦近揚捏著馮奪英的肩膀。
“嗯!你路上小心…有銀子沒有…大家湊湊路費!”
馮奪英一拍腦門,急忙打開包裹找錢。
“我有…”
“我也有…”
“這件衣服是新的,你先穿著吧!”
眾人一陣搜刮,很快聚出不少銀子,其中還有一枚金葉子。
果然。
還得是大戶人家,古空和這小子最有錢。
周小肅囊中羞澀,只能把身上的衣服拿下來。
“那我可不客氣了!”
秦近揚笑了笑,沒有拒絕。
那件衣服,他也穿在了身上。
這是兄弟們的一片情誼,雖然自己不缺錢,但不拿這些銀子,弟兄們不安心。
你收下銀子,也收下了弟兄們的關心,情義無價,獎勵潛能1000點。
“好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兄弟們,前程似錦!”
秦近揚捏著小狗子的腦袋。
“秦師兄,我一定努力修煉!”
小狗子咬牙切齒,狠狠捏著拳頭,手指甲都嵌在肉里了。
秦近揚生怕這小子喊出那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秦近揚孤身離開。
眾弟子目送他身形消失。
“咱們也都振作點,別看秦師兄表面坦然,他以后的苦日子還在后面…以前是他照顧咱們,以后,咱們負責他。”
古空和瞇著眼。
他腦海里已經在思考秦近揚未來的路。
是創建一個小家族?
還是創建一些生意?
或者,是加入商隊。
古家可以幫他。
趙亮卓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咦…薛師姐!”
突然,趙亮卓喊了一句。
“人呢?”
薛冰冰停下腳步,急忙問道。
“秦師兄?”
“他走了,說是要去見見世面…師姐,咱們回去吧,你追不上了。”
馮奪英道。
“走了!”
薛冰冰望著空蕩蕩的道路,一陣風吹來,她頭發亂飛。
一種叫遺憾的情緒,在腦海里橫沖直撞。
一個從沒來過的小鎮。
秦近揚美美睡了一覺,清晨醒來,他的品階已經恢復到了三品。
慣例來到茶館,秦近揚聽著說書先生的最新新聞。
可能是新聞太勁爆,這一次茶樓圍了很多人。
是關于邊軍在妲剁國橫掃六合的新聞。
秦近揚混在人群中,豎著耳朵聽。
蘇戰南很生猛啊。
說書先生繪聲繪色描述著邊軍的兇猛。
蘇戰南攻陷妲剁國都城,拿回數不清的資源寶物。
邊軍驅虎吞狼,牽引妲剁國和另一國大戰,坐收漁翁之利,戰術之精妙,堪稱是神跡。
還有個重要消息,妲剁國大將辛山寒…重傷。
這消息對云東行省十分重要。
辛山寒不再出戰,那中州邊境有可以安穩很久很久。
說書先生唾沫亂飛,又在描寫著各種戰爭細節。
各種天降異象,各種祥瑞亂飛,蘇戰南戰神降世,一人屠敵軍百萬人,簡直夸張。
扯犢子。
將領最大的作用是排兵布陣,是見招拆招,以兵法對抗兵法,以有限的資源對弈敵人。
武者是很強,但以一敵百萬,就是開玩笑。
一個成年壯漢和螞蟻之間的差距,比高階武者和凡人之間的差距還要巨大。
你敢一個人去對抗一百萬只螞蟻?
螞蟻躺著讓你踩,累也能累死你。
說起來,也不知道沸至龍兄弟的日子怎么樣了。
不會死在亂軍中吧。
合嵐山莊!
嚴京非冷冷盯著裴風空,滿臉失望:“秦近揚已經被趕出山莊,你又失敗…你還有臉嗎?”
昨天月宴時,幾個宗主和許元晟對飲,裴風空和許雯卿一直在獨處。
可惜,裴風空天亮回來,卻還沒有摘走許雯卿的身子。
“秦近揚和許雯卿畢竟有些牽連,她心思有些亂,總要恢復一下…你急什么…我現在就去找她!”
裴風空冷笑一聲,轉身消失。
嚴京非嘆了口氣。
和這種蠢貨合作,簡直是浪費時間。
“咳…咳…”
突然,房間里出現一陣咳嗽聲。
“什么人!”
嚴京非眉頭一皺,猛地轉頭:“吳信海?”
是始武宗的宗主,吳信海!
“咳…嚴京非聽令…奉天師令…”
吳信海拿出一件新天軍信物。
嚴京非仔細查看后,滿臉狐疑的跪下。
什么情況。
始武宗的宗主,居然是新天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