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尊重與平等
萬妖國，萬妖城龍宮。
作為這次靈山之變的發起者，敖光神色頹然，只覺得全身發冷，如墜冰窟，似是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一代陰神大圣。
真龍嫡系長子。
如今卻是恍若無骨頭一般，若非有混沌大圣在旁護持，恐怕他都不一定能走回龍宮。至于饕餮大圣，族中長輩，前代饕餮大圣其實是王鴻假扮的事實讓其大受打擊，如今已是提前打道回府了。
其實敖光自己也清楚，他已經失敗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也不愿意承認，因為如果承認了這一點的話，
就必須承認：
他的決意，他的所作所為，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外人陰謀的踏腳石，沒有任何意義。
對敖光而言，他可以接受失敗，他也能接受后果，他甚至早就已經做好了舍去一條性命的準備，但真正讓他無法接受的，是自己費盡心力，嘔心瀝血，不惜一切也要做成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而就在這時 “逆子。”
一道威嚴的聲音落入耳中，那熟悉的語氣讓敖光瞬間就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
而在那里，
只見龍君敖乾此刻已是顯化人形，目光中滿是失望，和先前那鏖戰慈無能勝佛的威武龍君不同，此時的他，渾身上下不露絲毫壓迫，乍看之下只是一個普通而平凡的，對兒子感到失望的父親。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么。”
“父親.....”
敖光張了張嘴巴，似是想要解釋，但很快又重新閉上了嘴，最后沉痛地搖了搖頭：“孩兒無話可說。”
他能說什么呢？
出言解釋？
有什么好解釋的？一切都是他主導的，他策劃的，他執行的，難道說他其實是被王鴻假扮的吞天大圣蠱惑的么？或許這是一個理由，但敖光心里清楚，這只是借口，只是一個再小不過的誘因。
真正的根源還是他自己。
“父親....父皇，您確實根絕了佛門的因果，但以后怎么辦呢？大劫降至，我們妖族到時候又該何去何從？”
“還是說，父親您已經找到了新的靠山....”
“愚昧。”
龍君嘆了口氣：“你還是不明白，我妖族何去何從，為什么要依靠他人？在你心中只有尋找外人庇護么？”
龍君的質問，換來的是敖光不可思議地注視：“您沒有找到靠山....沒有后手？那您居然還親手了結了佛門的因果！？為什么！該死！您明明什么都知道，您明明可以通過設局得到佛門的善果.....”
“夠了！”龍君直接打斷了敖光的話：“我說了，難道你只知道尋找他人庇護么？”
“那還能怎么辦！”此時敖光反而硬氣了起來，怒聲道：“我們是妖族！我們是不可能成為陽神至尊的！既然如此，面對陽神至尊，除了尋找到一個可以與之抗衡的靠山之外，我們還能怎么辦！”
龍君聞言一頓，卻是話鋒一轉：
“.....你知道么，若是此次你能夠在王鴻的蠱惑下堅持心意，那今日你就會正式被冊封為下一任龍君。”
“但是逆子，你太讓我失望了。”
敖光搖了搖頭，龍君之位他并不在乎，現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情：“父皇，您這樣是對整個萬妖國的不負責任！就算寄人籬下又如何？只要能在大劫中保住族群，些許屈辱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可以啊。”
龍君沉聲道：“想要保住族群？那就放下可悲的尊嚴，去給他們當坐騎吧，拋棄天生的靈智，去吃飼料吧。”
“成為奴隸吧。”
“將我們的血肉供奉出去，為他們增添氣血吧。”
“將我們的手足供奉出去，為他們煉制法器吧。”
“這樣你就能保住族群了，而且永永遠遠地保住族群了，文明？智慧？都不需要，學會搖尾乞憐就行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
“去吧。”
龍君的語氣愈發激昂，愈發狂暴，他身上的氣機也開始提升，仿佛北方最酷烈的冷風吹過大地，吹在了敖光的身上，也吹進了敖光的心中，讓他只能不斷開合嘴唇，想要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
“可是.....”
“我并非強調人族和我等的對立。”龍君搖了搖頭：“當坐騎也并非全是屈辱，有的時候也是人與妖之間的友情象征，我甚至知道萬妖國內有不少妖獸喜歡用自己身上的部件，走私到其他天域，
以此換取增強氣血的修煉寶料。”
“這些都沒問題。”
“等價交換。”
“很公平也很合理。”
“但是......”言及此處，龍君話鋒一轉：“這些必須建立在我們自愿的基礎上，昔日諸位先賢大圣舍棄一切，為我們爭取來了這份自由，如今你就想要將其還回去，逆子，你真的讓我非常失望。”
“廟祝。”
龍君話音落下，早已等候多時的萬妖廟祝便大步走了出來，途中還看了一眼敖光，旋即同樣嘆息道：
“殿下還是太年輕了。”
“沒有經歷那段億萬年的歲月，終究不明白如今妖族的生活究竟有多來之不易。”
“交給您了。”
龍君神色平靜道：“給他帶上鬼面吧，太子敖光此次為了阻止慈無能勝佛降世，已經戰死在靈山了，今后太子之位便由敖澤順位繼承。逆子，你應該慶幸此次的變局還在我和廟祝的掌握之中。”
敖光聞言一愣：“鬼面....無面妖？前代的窮奇大圣和梼杌大圣，還有皇叔.....他們也變成無面妖了！？”
“不錯。”
廟祝爽快地點了點頭。
而后就見其從懷中取出了一份青面獠牙的面具：“太子殿下，你可知這鬼面，其實也是一件法器么。”
“.....什么意思？”
“此物能夠將殿下的思緒，和我的記憶聯系在一起，讓殿下親身體驗一遍佛門入滅前我妖族的經歷。”
“事實上，妖族歷代以來，想要解封靈山的復興派，被抓獲后都會被帶上這副鬼面，然后陷入那段億萬年的歲月之中。當然，在我的神意作用下，這億萬年歲月放在現世也只會過去半個時辰。”
“而半個時辰后。”
“意志足夠堅定，能承受那段歲月磨礪的，會成為我觀天臺的無面妖。”
“前代的窮奇大圣和梼杌大圣，包括敖珅殿下也都是如此。他們昔年就是我萬妖國的復興派領袖。”
“不過我有言在先。”
“絕大部分復興派都沒有這份毅力，所以在半個時辰后，他們大多選擇了自殺，因為無法承受那段經歷，這一點，敖光殿下您知道對比一下迄今為止復興派的人數，和無面妖的數量就明白了。”
敖光沒有回答，似是在無聲地反抗，直到廟祝為其帶上了那副鬼面后，其氣機和神意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而廟祝則是再度嘆息一聲：“對殿下而言，未免有些太殘酷了。”
“廟祝此前不是也說過了么。”龍君神色沒有動搖：“玉不琢，不成器。”
“就怕過猶不及啊。”
“時不我待。”
龍君強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隨后話鋒一轉：“將外面那位請進來吧。雖說一味依靠他人不可取，但在對等的情況下，尋找幾位盟友還是很有必要的。而且我想，那位應該也有很多話想問我。”
“好嘞。”
廟祝點了點頭，復又感慨道：“話說這年頭的年輕人還真厲害啊，我本以為那個王鴻已經夠驚艷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位陸行舟，居然比他還要更出色。”
“那可是道器啊。”
“嘖嘖嘖.....”
廟祝一邊感慨，一邊離開了龍君殿。少頃，就見廟祝領著一位白裘大氅，豐神俊朗的青年走了進來。
“見過龍君前輩。”陸行舟不卑不亢地打了個稽首。
而與之對應的，龍君也是神色一肅，旋即非常正式地還了一禮：“陸道友有禮。”
只是在還禮的同時，龍君心中也是不禁嘆息一聲。雖說敖光始終都不理解，但其實這就是龍君一直堅持的東西，如眼前的這一幕，一個尊重的行禮，一個平等的還禮，從始至終就是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