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求敗一番話罷,陸青山一時無言。
他心中百感交集,劍仙至剛至陽,霸道無匹,如此才情,狂傲本也正常,更別說李求敗之狂,并不是有意為之,只是理所當然地自然表露。
但不論如何,他還是生出了幾分“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的奇異感覺。
“她們是你的弟子?”李求敗跳過此話題,對著一旁林初一與林十五撇了撇嘴,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陸青山一怔,隨后點了點頭道:“是。”
李求敗抬起眼皮,笑呵呵道:“你小子好運氣,哪找來的兩個神意天生,內蘊于骨的小弟子。
若是認真教的話,雖要想達到夏道韞那丫頭的境界不容易,但教出兩個大劍修卻也是有極大可能的。”
陸青山心一驚。
神意天生,內蘊于骨?
這意思是,初一與十五兩姐妹體內的天枝地覆靈骨之中,蘊育的應當是與劍道有關的秘法。
難怪她們二人初次握劍,便可生出幾分劍意。
原來是天生的劍骨。
他修為還低,只能看出靈骨所在,看不出秘法所屬,李求敗卻是一眼洞穿。
這邊,李求敗慈眉善目,低頭對著兩姐妹溫和問道:“你們喜歡使劍嗎?”
“喜歡。”兩姐妹懵懵懂懂,并不懂什么情況,但對于這個問題,卻是毫不猶豫地開口答道。
耳濡目染,師父是她們最崇拜的人,劍則是她們最親近最喜歡的兵器。
劍仙又問道:“兩個小丫頭,要不要跟我學點真本事?”
陸青山心中大動,不曾想姐姐林初一卻是當即堅定地搖了搖頭,毫不遲疑答道:“謝謝叔叔,但是我和妹妹已經有師父了。”
在她們的觀念里,既然有了師父,那就得跟著師父學東西。
“我應該是比你們師父強上不少的。”
“那又怎樣?”林十五懵懵懂懂問道,并非故作不服的反問,而是天真爛漫的真心發問。
她的確不懂這之間有什么關系。
李求敗忍不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們這兩小丫頭,倒是當真有幾分劍修的感覺了。”
想要求他教個一劍兩劍的人,說從長安城能一路排到太安城都不夸張,今日主動開口,卻是被兩個還未修行的稚童給拒絕了。
他揉了揉下巴,越想越有趣,但也沒有再多言,背著雙手在船上晃悠了兩圈,最后是折回到船艙之中。
李求敗離開之后,陸青山看向兩姐妹,問道:“你們為什么拒絕?“
“因為我們的師父是師父你啊。”林初一理所當然道,十分費解陸青山為什么要這么問。
“你們不想拜他為師嗎?”
兩人搖了搖頭,瞪大了眸子,“那怎么可以呢?”
“他是劍仙,我與他相比,其實差得很多,在他身上你們能學到更多的東西。”陸青山耐心解釋。
“可是師父也很強啊,”林初一眨巴著大眼睛,“我們還小,太高深的東西我們也學不懂的。”
“你現在覺得我強,那是你不明白劍修之間的差異,”陸青山緩緩道:“李前輩已經是位于劍道之峰的絕頂人物,是劍仙。
成為他的弟子是世間劍修都垂涎的事,若是能拜他為師,得他指點,你們二人未來在劍道上未嘗不能一日千里。
難得他現在對你們頗為欣賞,主動開口愿意教你們一招半式,拒絕,并不明智。”
林初一苦著臉不說話。
“怎么,你們還是不懂嗎?”見兩人這種神情,陸青山又開口問道。
“師父,你說的我們其實一直都懂。”林初一抬起頭,盯著陸青山看。
“可是,在我們心里,頂佩服的從來都是師父,也只有師父。”她用稚嫩的聲音道:“而且師父還年輕,就已經這么強了,若是和李叔叔一個年齡,指不定誰更強呢!”
林初一還有些不服氣,忍不住為陸青山說話。
“能拜您為師,成為師父的記名弟子,我和姐姐都十分開心,從未有過的開心,”妹妹林十五在這時也是開口,樂滋滋道:“拜其它人為師,即使是師父口中的劍仙,我們想來都不會有這種開心。”
“開心.....”陸青山眸光閃了閃,沉默了片刻,最后揉了揉兩姐妹的腦袋,笑容溫和,“那你們開心就好。”
小孩子的靈光,總是這般清明透徹。
兩姐妹的小腦袋瓜顯然是想不明白太多的東西,不過她們只要知道師父還是師父就好了。
釋懷的林初一露出笑臉,想了想,又抬頭看著陸青山道:“師父,你知道除了你,我和十五第二佩服的人是誰嗎?”
陸青山搖了搖頭,但在心里猜測應該是李求敗。
劍仙一劍,開江破甲,誰看了會不肅然起敬?
林初一眼睛里閃著星星,不好意思道:“是師父的師父,也就是師祖,第三才到李叔叔。”
夏道韞?
這倒是出乎陸青山的意料。
“為什么?”
“師父都這么厲害了,師祖她還能當師父的師父,一定更厲害,而且師祖她長得還十分好看。”林初一怯生生道,覺得有些羞澀。
女子總是愛美且向往美的,即使她還只是稚童。
當顏狗可不好啊,陸青山笑了笑,慢悠悠道:“放心,等你們以后長大些,也一定很好看。”
兩姐妹天生靈秀,模樣端正,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望小見大,可以想象的到,她們長大后肯定會是兩個標致的美人。
姐姐林初一在這時抬頭看了眼慢條斯理的陸青山,突然情不自禁地說道:“我們長大以后,要是能有師父一半好看,我們就滿足了。”
妹妹林十五在一旁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顯然十分贊同姐姐的說法。
他們的師父,當真是非常好看啊。
陸青山一怔,隨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劍修行走天下,靠的可不是臉,而是手中的劍。”
林初一一臉倔強。
雖然對陸青山十分尊敬,但今日師父就算是把天說破,她的想法都不會變。
瀾滄江橫貫東西,直通瀾、滄兩州中部,因此得名。
而所謂劍墳,其實就在那滄州地域。
一路順瀾滄江流而下前往滄州,反而是個不錯的選擇。
是夜,月滿中天。
天穹清亮可見五指,月光盈盈若水,江風吹過,好似能吹起陣陣月華漣漪。
隨著大船不斷向下航行,他們一行人已經脫離了那段寒意凜然的險流處。
陸青山憑欄遠眺,兩個弟子也是饒有興致地呆在一旁,看著船尾。
船尾處正有兩條游魚般的劍罡在游動,推動著大船飛快前行。
這也是劍仙的小手段。
適時,李求敗從船艙中走出。
他的手里握著一個月盞,就這么依靠在欄桿上。
如水的月光在此時竟然就像真水滴一樣,從月亮上滴落下來,落在了月盞之中。
片刻之后,淺淺的月盞被裝滿了,散發出一股淡而清雅的酒香 劍仙對著陸青山舉了舉手中的月盞,突然道:“小子,來一杯?”
陸青山想了想,接過月盞,放在嘴邊慢慢喝下。
酒盞中的酒液在慢慢減少,滿嘴馨香,但是陸青山的喉頭卻絲毫沒有液體流過的感覺。
仿佛只是一泓月光流過四肢百骸,清雅淡然。
最奇特的是,陸青山感覺自己全身在這一刻變得輕快了不少,思維也是隨之清爽。
這番奇特的感覺,讓他久久難以忘懷,看著手中的月盞,目光奇異。
“這法器當真是頭一回見。”陸青山感嘆道。
這就是一個聚寶盆啊。
只要有月光,就能收集如此仙酒,就憑此法器,足以是讓一個家族興盛千年。
李求敗隨意道:“我嗜酒,小小說酒這玩意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就找了人打造了這杯月盞給我。”
“喝起來是與酒一般沒錯,但終歸是少了點味道啊。”劍仙有些唏噓。
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愛。
好笑在,李求敗的劍仙境界,別說是尋常酒液了,就算是毒酒對他來說都是與水一般,又何來的對身體不好一說。
可愛在,那女子肯定能明白這道理,但她仍這么做了。
這就像對于喜歡的人,即使只是被草葉割了一下,可能不多時就已經愈合了,你仍然會心疼的不得了。
而嘴上看似嫌棄的劍仙,行動上也同樣是老老實實將月盞帶在了身邊。
“葡萄美酒夜光杯。”
陸青山將月盞翻過來,月盞底部,七個小字瑩然生光。
將月光化作對修行有益的“美酒”,這就是月盞的能力。
陸青山心中念的卻是另一句話。
“古來征戰幾人回?”
想來,這才是那個女子真正想對他說的話吧。
陸青山將月盞遞回給李求敗,微微垂目,卻瞄到林初一與林十五兩姐妹正眼巴巴地看著。
“你們也想試試?”李求敗也注意到了兩姐妹的目光。
林初一與林十五見被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略顯羞赧,不好意思地搖著小腦袋。
李求敗哈哈一笑,月盞再次亮起,月華如清澈的山泉從月亮中流淌下來,盈盈如清水。
待盞底出現了一層淺淺的“酒液”,他將月盞遞給了兩個小姐妹。
林初一伸出雙手捧過月盞。
兩姐妹輪流,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月盞中的酒液,小臉蛋頓時都變得粉撲撲的起來,最后害羞地將月盞還給了李求敗,小聲道:“謝謝叔叔。”
李求敗開懷大笑,望著兩姐妹,眼神卻是有些恍惚。
當年她也是這樣,喜歡跟在自己的身邊,一模一樣的崇敬眼神,一模一樣的笑臉。
她說,你一定會成為劍道魁首的,是世間最天才最意氣風發的劍修,也是她最喜歡的劍修。
他當時只當是小女娃年幼不懂事。
可誰想即使到來登臨尊位,權傾天下,在自己面前,她也依然是那副小女娃的模樣。
這位以長安為號的劍仙默默念叨著。
他求仙劍大道,求瀟灑自由,所以從長安一劍而出。
但雖擦肩而過,可他又怎能不掛念那個在長安之中的人兒呢?
這才是他先前動了心思,想要教林初一與林十五一兩招的原因。
他抬頭,看向陸青山,平靜說道:“太安城中,你之劍一已有大家風范,你小子習練此劍多久?”
習練此劍多久?
陸青山一愣,不免有些遲疑,不知該怎么回答。
真要算的話,那可能是一息。
加個點的事罷了。
但肯定不能是這么說的。
最后,他給了一個中庸但誠懇的答案,“沒有多久,就水到渠成的功夫。”
李劍仙一臉半信半疑。
“小子,出劍。”
陸青山沒有猶豫,心念一動,一道熾光從他的身體中沖出。
龍雀在手。
“小心了。”李求敗說道。
他手指一壓,并攏為劍,趁著陸青山剛剛飲下月酒,思維通明的時候,向他攻來。
兩道劍罡從李求敗的手指上瞬間炸開,如同兩道龍汲水,劍氣凜然,劈向陸青山。
頃刻間,就已經是直射臉面。
眼見避無可避,龍雀在電光火石間,一氣而起,硬抗下這兩道冷冽劍罡。
下一刻,陸青山只感覺虎口一震,差點是拿不穩龍雀。
因為這兩道劍罡如同驚雷炸開,沿著劍身直接蔓延到陸青山的手上,再流遍四肢百骸,導致他全身都是刺痛發麻。
劍仙不給陸青山反應的時間,又是一指遞出,再敲龍雀。
龍雀鐺鐺而響,幾欲脫手。
陸青山頭皮發麻。
“施展劍一。”劍仙說道。
陸青山不想其它,下意識就是調動全身靈力,依照李求敗所言,施展鎮天秘劍,班門弄斧。
就在靈力浩蕩,龍雀嗡嗡而鳴,將出欲出之刻,李求敗翩翩然伸出兩指夾住了龍雀劍鋒,也夾斷了陸青山體內浩蕩的氣機。
陸青山駭然萬分,想不通其中奧秘。
分明看上去是樸實無華的啊。
鐺鐺鐺。
可這還沒算完,李求敗輕輕松開雙指。
下一刻,陸青山的龍雀劇烈抖動起來。
劍上有一道難以言狀的氣機,猶如游蛇四處亂竄,氣象大千。
一氣復一氣,一層接一層。
陸青山腳步連連后退,在船首的甲板上激起飛揚的木屑,一直退了十數丈出去,這才穩了下來。
“上乘劍招,要想勢大力猛,求得是一個穩如五岳。”李求敗瞇著眼看著陸青山。
“你之劍一,剛猛有余,卻是穩中不足,任誰都能看出劍一之上的波動,難免有些許華而不實。”
陸青山沉默以對。
的確如此。
所以為了保證鎮天的命中,他一般都需要做出諸多鋪墊。
“真正的爆發手段,就要無聲處聽雷,如驚蟄陡然炸響,再將眾氣集于一線,一起落下。”
“這才是漂亮的一劍。”
“天下劍招無數,一一跟你講解,需浪費無數口水和氣力,且跟你教得再多,你學到的也不過是我的劍,所以我不教你劍招,只給你出招。”
他道:“等哪日你若是能破去我這兩指,那破個所謂的十花神門,就更不成問題了。”
陸青山眸光一閃,“前輩的意思是,接下來......”
“在到劍墳之前,我都可以陪你玩玩,你只要不怕天天挨打就成。”李求敗斜瞥一眼陸青山,不以為意道。
陸青山拱手道:“求之不得,我之幸事。”
滾滾瀾滄東逝水,五天時間轉瞬即逝。
大船漸漸臨近滄州劍墳地域。
潮聲漫漫。
劍墳,是一座建立于潮頭之上的宗門。
潮聲驟響,代表的是劍墳將到。
而在此時,陸青山不知怎的,突然是摸著了冥冥之間,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抹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