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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連自家人都坑

  這一審,雙福不過是內務府一個小小的筆帖式,這便扛不住了,將當日工程中種種款項冒領之事,全都招供了出來。這便也將當年主管陵墓工程的盛住又給供了出來。

  從雙福的口供里,就有盛住當年將購買灰斤的五萬兩銀子扣住不發、中飽私囊的事兒。

  皇上大怒,命抄了雙福的家,從雙福家中查抄出一本當年的舊賬本來。從那賬本里,結果又捋出盛住將采買石料的六萬余兩價款里,扣住了四萬兩的事兒來!

  只是這兩項,加在一起已經高達九萬兩之巨!

  皇上氣得下旨大罵盛住“可恨至極”,命將盛住死前所賞給的都統銜革退,追回盛住死時所得的恤典,皇上還派人查抄盛住所留下的家產。

  皇上痛斥道:“設使其身尚存,必當鎖拏廷訊,加以刑夾,明正典刑,即行處斬!”

  只可惜盛住已然死了,可是盛住的死罪可免,他子孫的活罪卻免不了。這盛住終究累及子孫后代,皇上命將盛住的兒子吏部郎中達林、整儀尉慶林、候補筆帖式豐林;他孫子候補筆帖式崇喜、崇恩,俱著一并革職,交刑部暫行圈禁,俟定案時再行問擬罪名。

  因盛住一案,當年均在盛住手底下做事的許多大臣也全都革職查辦。這里頭,就有如今乃是綿寧在內務府中心腹之一的蘇楞額去——蘇楞額為輝發那拉氏,是星樓的族親,一心追隨綿寧。

  皇上在下旨大罵盛住的同一日,便又迅速下旨,叫廿廿的二弟和世泰以正紅旗滿洲副都統之職,兼管總管內務府大臣。

  皇上這般對兩位皇后的兄弟一降一升,自然形成絕大的反差。偏皇上連中間隔幾天都不想,同一日便這般下了不同的旨意來,叫人想不留神都不成。

  這事兒一出,雖說明面上誰也不敢說盛住這般貪銀子是否與二阿哥有關,但是至少無論是盛住,還是蘇楞額,都算是二阿哥的內親,在這樣一個節骨眼兒上,明哲保身的都不敢再貿然往二阿哥身邊湊了。

  經此一事,綿寧今年剛因為長子奕緯降生而帶來的喜悅,以及由此而叫皇上對他有所降低的疑心,這便明里暗里又重新席卷而來。

  綿寧黯然閉門謝客,再度陷入凡事極度小心的情形里去。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況且今年這天兒真的就是跟漏了似的,陰雨連綿怎么都不肯停了,連皇上親自去祈晴,都不肯開晴。

  在這樣的陰雨連綿之中,七月初一日,皇上剛去太廟祭祀完,結果就得了皇陵工地那邊兒送來的奏本——皇陵宮門明樓等處均有滲漏;東配殿次間脫裂油飾一處,落有小塊碎木!

  這皇陵是新修的,是為皇上百年之后的長眠之地,結果皇上還正在盛年呢,倒是這皇陵先糟朽了!

  皇上如何能受得了這個,氣得又下旨大罵盛住“喪心昧良,貪黷無厭”!

  這些日子來,廿廿眼看著皇上每日里惱怒不已,心下自然跟著憂急。但是畢竟因為牽扯到孝淑皇后的兄長盛住去,廿廿自不便多說什么,這便也按捺下了。

  因著憂心,反倒激起了廿廿的斗志,多日瀝瀝不停的破紅,竟然就止住了。廿廿自將這只歸功于那永泰,他重新回到她身邊兒伺候之后,藥飲茶湯的都自比旁人更合適她些。

  這日莊妃來說話兒,也忍不住冷笑,“這盛住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皇陵,雖說是給皇上修的,可是內里如今卻已經先躺進去了他妹妹…他自己個兒的親妹妹啊,他不用心將那皇陵修得萬年不摧去,怎地,他反倒從中克扣侵吞,凈叫個皇陵被修成了個偷工減料的去?”

  “他可真不怕這皇陵哪天塌了,先將他妹妹給砸壞了?掙錢要從自己親妹妹身上掙,呵,可真是個好哥哥,萬年都難得一遇的,我真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

  廿廿靜靜抬眸,“…這盛住當年在江南為織造、鹽政的時候兒,就頗有不干凈的。和珅當年便抓了把柄,非說他貪的銀子都是要帶入京中,孝敬給咱們皇上的。連先帝爺都要親自下旨替皇上澄清,說皇上從未收過盛住一兩銀子去的。”

  “他這些年的這些事,還不都是皇上替他周全著,也免得落入和珅等人的算計去…可是他卻不知悔改,反倒變本加厲!”

  莊妃便也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你這么說,倒叫我越發懷疑他貪這么多銀子,究竟是為了誰了…便是他天性貪婪,可是他要從自己妹妹身上貪下來九萬兩這么多銀子,他又想干什么?”

  “要依著我想啊,我便也唯有想到二阿哥頭上去了。也唯有他這銀子是為了二阿哥的,他才能那么理直氣壯,不怕他妹子從棺槨里坐起來掐他的脖子!”

  廿廿幽然望莊妃一眼,“倒不知這是盛住的一廂情愿,還是二阿哥也心領神會的?倘若這是盛住自己的打算,倒還罷了;倘若二阿哥心里有數兒,卻還容得他舅舅這般…那就看將來他自己又要如何向他額娘交待去。”

  莊妃不由得輕啐一聲兒,“當真是為了大位,連自己親娘都不顧了!”

  莊妃說著,不由得霍地抬眸,極快地望廿廿一眼,“他連親娘都能如此狠下心來,皇后娘娘,你還要顧著你與他的母子情分,你還要覺著他對你不會做出決絕之事來么?”

  莊妃這一句詰問,終是戳在了廿廿心上,叫廿廿一時都無法作答。

  廿廿便只垂下眼簾去,悄然想著自己的心事。

  半晌,廿廿才輕嘆一聲道,“至少目下,他還未必做出會傷害到我本人的事兒來。”

  這些年的事情歸攏起來,也就是當年恒謹沖撞她的事兒是直接沖著她來的,可是那會子畢竟綿寧還年輕,這便也不好咬準了就認定是綿寧所為不是?

  莊妃無奈地搖搖頭,“你啊,總歸就是不肯信他連對你都能狠下心來!便是我怎么說,你都還不肯深信!”

  廿廿沒轍,便趕緊握住了莊妃的手去搖晃,“好姐姐…”

  p;莊妃便也緩了口氣,“不管怎么著,好歹皇上心下還是明白的,對這盛住一家子不肯心慈手軟,該怎么罰的,死罪活罪的都給補上了,叫他兒子孫子一個兒都沒跑了。”

  廿廿便含笑輕輕握了握莊妃的手,“皇上自是心下有數兒的。要不然,這些年便是再給皇子、宗親子弟挑選福晉的時候兒,便再都沒選一個兒喜塔臘氏的格格呢。”

  “要不然,就憑是孝淑皇后的侄女兒之類的,便是未必能被挑為皇子福晉,但是若是指婚給皇侄、或者是其他王家的,身份上自然還是夠的。”

  莊妃仔細打量廿廿,“瞧著你的氣色還好,倒是你的身子…當真無大礙了?”

  廿廿用力點頭,“先前還有些病歪歪的,可一碰到朝中出事兒,倒叫我這身子骨兒自己硬朗起來了。就仿佛羊羔被放在了狼邊兒上,便反倒練出它的腿腳兒來了。”

  莊妃這便松了口氣,“那倒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不過盛住出事是盛住的事,且叫盛住孝淑皇后母家那一家子和二阿哥心下憋屈去就是了,你可千萬別再跟著著急上火的。”

  廿廿目光卻是緩緩放遠,“…可是皇上的萬年吉地,來日又何嘗不是我的場面之所呢?故此這萬年吉地工程的事兒,便也是與我關聯著。”

  莊妃聽得心下也是不得勁兒,忙道,“終究那還得多少年之后的事兒呢,現在說這個做什么?況且你才過三十歲,這會子正是好時候兒,你現在不好好兒地過你的踏實日子,那豈不是杞人憂天、自找苦吃去了?”

  廿廿便也笑了,望住莊妃的眼睛,認真點頭,“姐姐說得對。來日方長,管它呢!總歸壽數天定,到時候該走就走,若還不到時候兒,那就好好留著罷了。”

  進了七月了,這連綿的陰雨天兒卻還是不肯見晴。連廿廿的身子都已經好了,可是這老天爺還沒有個停下的意思。

  這樣的天氣本就叫人心中壓抑,況且這會子還趕上盛住這么檔子事兒,皇上都跟著上火了,脾氣大得很。

  雖說皇上每次到廿廿這邊來,都是刻意壓著火氣的,可是他的胃口和神色之間總是騙不了人的。

  便連綿忻都察覺了不對勁兒,這日綿忻跟著廿廿一起恭送皇上出門兒之后,握著廿廿的手輕聲問,“…額涅,納瑪生誰的氣啦?”

  廿廿想想,便柔聲道,“阿瑪也不算是生誰的氣,阿瑪是心下著急。阿瑪是天子,自當看顧天下蒼生。這天兒連著下雨,農人的收成眼看著就都要泡湯了,那農人的生計便艱難,此外天下百姓的糧食怕也會因此受到影響啊。故此你阿瑪這才心急呀。”

  “再者,七月里你阿瑪已經定下了要赴熱河。可是這天上的雨水不停,沿途的道路泥濘不說,河水也會暴漲。若按著日子離京的話,途中各地官員百姓必定要格外修路搭橋,這便又是一筆額外的耗損。”

  “可若是你阿瑪不按著預定的日子離京呢…那些每年按著日子來京覲見的蒙古王公、年班伯克們便要白跑了一場。四兒啊,你可知道,這些覲見的王公、伯克們,有好些居住地極遠,來這一趟,路上便要用數月去。他們為了前來覲見,更要提前數月準備。”

  “他們前來覲見,一來是仰慕皇上天威,二來更何嘗不是我大清的凝合之力呢,故此我大清天子不管遇見什么困難,也總要堅持秋狝,堅持赴熱河召見他們…故此你阿瑪今年就被夾在兩難之間了。”

  綿忻咬住小嘴,“…額涅,不是兒子做錯了事,叫納瑪生氣了吧?”

  廿廿含笑蹲下來,攏住綿忻小小肩頭,“怎么會呢?傻孩子,你從小最是懂事的孩子,最可人疼,阿瑪他怎么會生你的氣呢?”

  綿忻小眉頭蹙得登緊,“那,咱們該怎么辦呢?”

  廿廿欣慰地微笑,輕撫綿忻的頭頂,“…阿瑪心下的愁苦,便是額涅都不好勸,畢竟我們都是大人啊。可是你不一樣,你還是個小孩兒,小孩兒的天真純凈是最好的良藥。”

  綿忻黑白分明的眼珠兒倏然一亮,“我能為納瑪分憂?”

  廿廿眨眨眼,“你阿瑪也唯有到你面前,才能將心上的那些事兒全都暫且撂下了。”

  廿廿說著,自己心下也是嘆息。雖說都是皇子,如今便是綿寧和綿愷,也都無法做到這一點了…

  綿忻便認真地點頭,“兒子知道了,兒子一定替納瑪分憂!”

  當晚皇上回來,便是跟綿忻手拉手一起回來的。

  連廿廿見著也意外,“…皇上怎么跟四兒碰到一塊兒去了?”

  皇帝也難得地笑了,“爺也不知道呢。不過今兒一出勤政殿,就見門上多了個御前侍衛…只是這御前侍衛的個頭兒有點矮罷了。”

  廿廿也是瞠目,忙問綿忻,“啊?你不是說去上書房接你三哥散學么?你今兒怎么跑勤政殿去等你阿瑪去了?”

  早知道小兒子見天兒送他哥上學的事兒,倒叫綿愷便是想偷懶,都因為這個弟弟而沒法兒偷了,每天早上都只能抽筋拔骨地按時上學去。

  皇帝便也笑,“爺也說呢,今兒四兒是不用接老三放學,換成接爺放學了…”

  綿忻捂著小臉兒偷摸著樂,樂完了還一本正經地說:“因為兒子今天忽然想起來,三哥已經成婚了,三哥家里有三嫂子了呀,就不用兒子再去接他了!”

  “兒子一想,那還是拐去勤政殿接汗阿瑪吧!”

  廿廿心下欣慰,忙蹲下親自替綿忻擦去額角的小汗珠兒。

  畢竟是七月了,再陰雨的天氣,也總歸還都是悶熱的,綿忻這一路折騰,已是腦瓜兒見汗了。

  “真是難為你,這么大點兒倒能說這么一大通話來。當年啊你三哥開口也算早的,不過說的可跟你都不一樣兒…”廿廿只能一邊兒欣慰小兒子的懂事,一邊也忍不住要擠對大兒子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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