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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萬國翹首

  皇上在正殿陪著皇后,如嬪自己告退而出,小心翼翼步下門階。

  天光斜照而來,將她的身形投影在地面上。這樣瞧過去,她大著肚子的模樣便更為明顯了。

  她不由怔了怔。

  許是她個頭兒比皇后娘娘小的緣故吧,明明她的孩子月份沒有皇后娘娘的大,可是這么看過去,她挺著肚子的模樣,竟也與皇后娘娘不分伯仲了去。

  皇后娘娘這會子一言一行全都牽動人心去,連皇上到來,都趕緊搶步上前去扶著皇后,生怕皇后挪動一點兒似的。可是她呢,她的情形也已經如此了,同樣挪動起來也不容易,可是皇上卻明擺著并未有如緊張皇后一般地緊張她。

  她又怔了怔,忙甩甩頭。

  她知道自己這是又魔怔了,渾想些不該想的。

  ——雖說都是大著肚子,可是那畢竟是皇后啊,她哪兒有資格與皇后相比去呢,又何必想這些有的沒的去。

  如嬪已然竭力克制心緒,但是回到她自己的配殿時,那一點子神色的異樣,還是叫月桐給瞧出來了。

  夜晚間,月桐伺候如嬪卸掉釵環安置。

  月桐一邊幫如嬪梳理滿頭青絲,一邊若有似無地問,“主子可知道《職貢圖?”

  ——從月柳因八哥兒的事兒吃了掛烙之后,月桐與如嬪的距離越發被拉近了。

  伺候了如嬪這幾個月去,月桐終于一點點接受了皇后已經不用她的現實,她也漸漸在如嬪這兒安下心來。對如嬪的伺候,也漸漸地上了心。

  月桐終究是更有經驗的老人兒,又是皇后宮里的頭等女子,她自然對宮中諸事更通透,比星溪的格局大了不知多少倍去。有她在的時候兒,如嬪說話兒也更有共鳴些。

  不知不覺間,就連月桐對如嬪的稱呼也從原來的“嬪主子”,悄然改成了“主子”去…

  如嬪聽見月桐問,不由得抬頭看鏡子里,“嗯?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

  月桐聳聳肩,“只是聽著這個名兒有些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如嬪便笑,“那姐姐又是怎么聽到這個名兒的?究竟是與什么關聯的?”

  月桐道,“…今兒跟她們閑聊,聽她們說起一嘴,好像是她們聽皇上說,今年過年皇上跟大學士們聯句,用的就是《職貢圖》為題來著。”

  “哦?”如嬪不由得微微瞇眼。

  月桐道,“奴才就是記著從前聽她們說起過,說當年皇上還在孝儀純皇后胎里的時候兒,并未降生的那一年,先帝爺就曾經一幅畫兒作為君臣聯句的主題。可巧了,明明皇上還沒降生呢,先帝爺就在那畫兒上用了‘嘉慶’二字了,偏里面還有儲君即將現世的寓意去。”

  “都說那段故事可成了佳話…故此奴才便聽著今年又有個什么圖的,這便留了心。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是不是同一幅畫…”

  如嬪微微一怔,看著鏡子里的月桐,一時說不出話來。

  月桐納悶兒地看過來,“主子…您這是怎了?”

  “哦,我是極力去想那職貢圖是什么…這便出神了。”如嬪趕忙回神,沖著鏡子里的月桐笑笑。

  月桐點頭,“主子可想起什么來了?”

  如嬪深吸口氣,“想起來了。不過,雖說都是圖,卻是兩回事。”

  “你說皇上當年下生之前的《歲朝圖》,那是過年的時候兒畫的清貢等物的;而這《職貢圖》,畫的則是萬國來朝時的各國使臣…”

  月桐便怔住,想了一會子,卻笑了,“那倒是真巧了嘿!雖說畫里的內容是不同的,可是奴才倒覺著,其實還是一回事。”

  如嬪面上的笑便更是無蹤,“…愿聞其詳,姐姐緣何這么說?”

  月桐專心為如嬪梳頭,視線便只落在如嬪的滿頭青絲上,“奴才說巧啊,一來說的是時機。當年是皇上還沒下生;而今呢,是皇后主子和主子您都懷著胎呢。”

  “二來呢,當年是皇上尚未下生,就得了那儲君將現世,且巧的不能再巧的‘嘉慶’二字去;那眼巴前兒呢,則也是在皇嗣下生之前,便用了這‘萬國來朝’的喜氣兒來迎著啊!”

  月桐將一縷發絲梳順了,放下,這才瞟一眼鏡子里,“奴才要恭喜主子。想必這是皇上為了歡迎兩位皇嗣下生呢…”

  如嬪便笑了,垂下頭去笑了好半晌。

  月桐這才聽出來如嬪的笑里全是苦澀。

  月桐一驚,趕忙放下了梳子,蹲禮請罪,“奴才說錯話了是不是?奴才叫主子不高興了么?奴才沒輕沒重的,還請主子責罰…”

  如嬪深深吸氣,抬眸望住月桐,竭力地笑,“姐姐抬舉我了。便是我也懷著皇嗣,可是我的孩子又如何能與皇后娘娘的孩子相比呢?那‘萬國來朝’的尊儀,自然是皇上對皇后娘娘的孩子的萬般期待,而我的孩子,哪里當得起去?”

  月桐便也是一怔。

  自古嫡庶有別,雖都是皇嗣,即便都是皇子,可是卻當真是子以母貴的。若是皇后嫡出,那便當真當得起“萬國來朝”這樣的架勢;可是一個嬪位所出的孩子…終究還距離得太遠。

  月桐深吸口氣,為了彌補自己方才的過失,這才趕緊改口道,“可若皇后娘娘誕下的只是位公主,而主子您誕下的卻是皇子呢?那便又要另當別論了才是!”

  如嬪怔了怔,卻滿眼里隨即又全都涌滿了愴然。

  “…可是已經都到了這會子,我卻還是不能從太醫們口中打聽出我這喜脈究竟是男還是女來。”

  她也曾明示暗示多少回,到了這個月份兒早已經穩定了,按說男脈女脈便早已定下了,這會子太醫完全可以賣給她一個人情,將這事兒悄悄兒透露給她就是了…可是,別說太醫們一個都沒有說的,就連她主動去示意過了、問過了,太醫們卻依然守口如瓶。

  她便已然預感到了什么去。

故此這會子便說什么萬國來朝,對她而言便都只成了一個笑話兒去。便連月桐這曲  意的討好,她的心下也沒有半點的甘甜,而全剩下苦澀去了。

  次日,廿廿的二妹祗好、三妹祗若奉旨入宮來。

  廿廿高興,如嬪便又挺著大肚子也一塊兒到正殿去與祗好和祗若相見。

  廿廿便捉了祗若的手,指向如嬪那邊兒,“…咱們都是一家人,她們兩個進宮來啊便也不止是為了我一個。我身邊兒有二妹一個就夠了,我可將這個野丫頭指給你去,叫她來給你當娘家人就是!”

  如嬪登時笑了,“那嬪妾自然是巴不得的!只不敢想皇后娘娘竟肯割愛…”

  祗若也無奈地笑,“我就知道,打小兒姐姐就嫌棄我淘氣,心下還是最愛二姐懂事的。”

  祗好也無奈起掐祗若一把去,“誰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都說我們這夾在當間兒當老二的,才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呢!”

  廿廿便拉過祗好來,大笑道,“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那姐姐疼愛就是!”

  祗若作勢故意撅了嘴去,“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才是親姐妹,好好兒親親愛愛吧,我可跟著如嬪娘娘走了,你們可甭想我…”

  一場說笑著,祗若當真就跟著如嬪回配殿去了。

  月桐終究還隔著層心結呢,見了祗若來,便有些尷尬了去。

  如嬪便也叫月桐先去歇著了,身旁只叫星溪伺候著罷了。

  祗若進宮來,不僅給廿廿的孩子帶了見面禮兒,也同樣給如嬪帶了好幾大包。兩人歡歡喜喜拆開了看,如嬪瞧見了祗若預備得齊全,阿哥和格格的物件兒都有,便不覺有些黯然。

  “難為你如此費心,可這里頭注定是有一半兒要用不上了的…”

  祗若便笑著道,“那怕什么,用一半兒,剩下的一半兒說不定下回就用上了!”

  祗若粗中帶細,嘴上說著,眼睛卻還是瞧見了如嬪專揀了格格的物件兒拿。祗若便微微一怔,忍不住輕聲道,“…你心下已是有了數兒了?”

  如嬪便極力地笑笑,“沒事兒,我自己心下倒也是歡喜的。終究閨女要比二字貼心些。”

  如嬪別開目光去,“我只是…怕自辜負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望去。”

  祗若忙攥住如嬪的手,“瞧你說的,才不會呢!我雖不敢做皇上和皇后二位主子的主去,可是我卻是知道他們二位實則也同樣是盼望公主的!”

  “先不說皇上,就說我姐姐吧,她頭一胎就是七公主。這些年我姐姐都因為七公主而傷心不已,總希望自己能再誕下一位公主來呢!若你這回能誕下公主來,我姐姐必定是歡喜極了的,說不定要親自抱過去,比對皇子還要疼惜的呢!”

  如嬪霍地揚頭,“…當真?”

  祗若呵呵地笑,“這又如何會是假的?不瞞你說,我姐姐自己就希望自己這一胎能誕下位公主呢——你也知道,我姐姐已經有了三阿哥了,能否誕育皇子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么要緊的,倒是她如今三十歲了,這便更想誕下位公主來,湊成兒女雙全才好。”

  “原來是這樣…”如嬪靜靜垂下眼簾去,掌心輕撫肚腹,“實則皇后娘娘乃為天下之母,無論是誰誕下皇嗣來,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啊。皇后娘娘早已經是兒女雙全的了。”

  祗若大大方方地樂,“你說的也對!只不過三公主和四公主跟我姐姐年歲差不多,這便總難體嘗到母女自小相處的樂趣去。若是宮中能多幾位小公主的話,那我姐姐才歡喜呢!”

  如嬪這才緩緩笑了,“…那我從今兒起便要向上天祝禱,請賜給我一位公主,叫我能幫皇后娘娘遂了這個心愿才好。”

  祗若嘆了口氣說,“若當真你能誕下位公主啊,只怕我姐姐要比你這個當本生額娘的還要更疼惜去呢!”

  祗好和祗若就算是皇后的親妹,又都是宗室福晉,可是便是進宮伺候,夜晚間也不能住在六宮里,得挪到北頭兒的所兒里去住。

  夜晚祗若走了,如嬪便覺心下又多墜了幾疙瘩塊壘去。

  她忍不住問星溪,“…聽著若若的意思,皇后娘娘是希望我誕下公主的。”

  星溪咬了咬嘴唇,“奴才聽著,好像也是這個意思。”

  如嬪抬眼望著窗外的夜色,“那你說,皇后娘娘希望我能誕下公主的原因,是如若若所說的,皇后娘娘格外盼望小公主呢;還是,旁的?”

  星溪便嘆口氣去,“瞧主子說的,這會子主子怎么迷糊了去?若是皇后娘娘喜歡公主的緣故,那皇后娘娘盡管向天祝禱,由她自己誕下公主就是;又為何要想主子您來誕下公主呢?”

  “還不是她自己仍舊希望能生下皇子來,而您生下的是公主!”

  如嬪便笑了,“傻丫頭,說你傻啊,你還真傻——這樣的話,在這儲秀宮里,你也真敢張嘴就往外直說啊。這儲秀宮內外,可都是皇后娘娘的天地,你也不怕隔墻有耳去。”

  星溪不由得冷笑一聲兒,“這般想著,當初皇后娘娘叫您也挪進儲秀宮來,何嘗不是為了控制您去?!若是您懷的是位公主,那自然就天下太平;可若是您懷的是位皇子的話…”

  如嬪的呼吸也停了,抬眼盯住星溪。

  “你繼續說。”

  星溪深吸口氣,“…奴才覺著,倘若后來證明您懷的是位皇子的話,那是不是在儲秀宮里,直接就能掉了去?”

  “總歸這儲秀宮里人多手雜的,各宮主位每日早晚也都來,故此尋個由頭安在誰身上都容易,總歸不至于牽連到皇后自己和這儲秀宮的人去。”

  如嬪沒說話,只一雙眼靜靜地盯著星溪。這目光將星溪盯得發毛,星溪趕緊蹲禮,“…奴才說錯話了,主子萬萬別往心里去。”

  進了二月,廿廿疼得便越發頻密起來。

  守月大夫和守月姥姥便都挪進了儲秀宮里來,就近伺候著,隨時預備著。

  廿廿雖說不是第一次當額娘,可是當那劇痛倏然襲來時,也還是忍不住叫出來幾聲。

  這日廿廿剛熬過了那一股子劇痛,卻聽外頭有些亂糟。

夢想島中文    這個宮廷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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