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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敕旨褫奪

  心慌意亂的侯佳氏,死盯著氣定神閑的廿廿。

  她嘴角囁嚅半晌,終還是一扭頭走了。

  “你待她,倒是真有耐心。”廊廡下,轉過王佳氏來。

  廿廿伸手拉過王佳氏的手來,“有些答案,只有她能給我。既然必須得用她,那我就等得起。”

  廿廿抬頭望向天際,“終究咱們還都年輕,這宮里的日子啊,還長。”

  王佳氏望著侯佳氏背影消失的方向,“她也是個有心氣兒的人,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了,還是不肯接受你的心意。”

  廿廿點頭,“她心下對太子妃娘娘自然還有指望,畢竟眼下太子妃娘娘身邊兒只多了榮姐兒一個新人,她自忖著她還能分到太子妃娘娘一半的抬舉去。”

  “況且如今太子妃娘娘身邊兒,只有她和榮姐兒兩個人能使。那榮姐兒終究年紀小,經歷的事兒也少,她便自信,關鍵的事兒上,太子妃娘娘還得依靠她去。”

  “終究,太子妃娘娘即將正位中宮,為后宮之主,皇后娘娘能幫她辦到的事,我卻未必能幫她辦到,她便是押寶,也自然要先押在太子妃娘娘身上才是。”

  王佳氏抬眸看廿廿一眼,“那你方才,就不應該對她說,封嬪跟封妃是一樣的。”

  廿廿明白,含笑點點頭,“是啊,我若是想逼她,就應該慫恿她必須跟太子妃娘娘要個妃位來,若是封嬪都是委屈了。”

  “明擺著,太子妃娘娘不愿為她而違了宮里的規矩,太子妃娘娘也不想將她舉得太高,以免她恃寵生驕,倒不好控制了。”

  王佳氏凝著廿廿,“說的就是。”

  廿廿沉默片刻,緩緩道,“若激將法用到那樣的地步去,她反應得雖說厲害,可是回頭她就能想明白是我在利用她…那樣的話,我與她之間便只是一錘子的買賣了。”

  “可是終究,在這后宮里,咱們與她是要許多年一直相處下去的。我若這次只與她一錘子買賣,便是這次用得上,以后她卻也會反倒更加恨我了。”

  王佳氏想了想,便也嘆了口氣,“是,她倒也是個烈性子、寧折不彎的。”

  廿廿點頭,“她性子里,倒有些兒是與當年的大側福晉頗有些相像的。”

  王佳氏凝視著廿廿,“那眼巴前兒,你打算怎么辦?”

  廿廿緩緩道,“自是要斬斷她對太子妃的指望去,叫她明白,就算太子妃娘娘能正位中宮,可是也未必會如她所期,給她想要的一切去。”

  王佳氏蹙眉,“可是就剩下二十天了,二十天后太子妃就是主子娘娘…這么短的時間里,你還來得及做什么呀?”

  廿廿含笑捏了捏王佳氏的手,“姐姐別急,該辦的我已經辦了。現在,姐姐陪我一起等著瞧就是。”

  晚上,太子爺披一身寒氣從外頭回來。

  太子爺是陪乾隆爺去雍和宮上香了。

  上香之前,太子爺又齋戒,這便前后兩三天沒能回來了。

  皇太子進內,顧不上等手都烤熱了,便先伸手過來,將廿廿抱了個滿懷。

  廿廿輕笑,“爺是將我給當成暖手爐啦?”

  皇太子眨眼而笑,“嗯,暖玉溫香。”

  廿廿眸光輕轉,“可是,爺就不擔心我變成個燙手的熱山芋?”

  皇太子也不管,依舊笑呵呵的,“怕什么?剝了皮兒,正好熱熱乎乎就咬上它幾大口,那才香甜呢。”

  廿廿沒轍,也只能給逗樂了。

  總歸免不得,暖玉溫香地,再由著太子爺“宛委別藏”一回。

  只可惜,她自己盡可“宛委”,偏這位爺有些急,非愛那直截了當的…

  終是累得睜不開眼,她由著渴睡,也不伺候太子爺擦洗了。

  倒是太子爺耐心地幫她擦洗好了,擁著她,輕拍她脊背道,“…貴妃的冊寶都已經制備好了,爺今兒看了,用料都是最上乘的。”

  廿廿輕輕勾了勾唇角,“爺這些日子來,恨不能一天掰成八天用,還特地去看那冊寶…”

  太子爺哼了一聲,將她擁緊些,“爺就是再忙,給你的東西,爺又如何能不親自盯著去?”

  廿廿有點兒不敢睜眼睛,便依舊閉著眼睛,轉過身來,伸手將太子爺給抱住。

  “…我都知道的。爺不必為我如此辛苦。”

  皇太子長眉輕蹙,“汗阿瑪的旨意下得突然,叫我也蒙在鼓里。忽然就不叫你和妃嬪們去重華宮行禮了,我怕你心下會委屈著…”

  廿廿使勁搖頭,“瞧爺說的。我心下都明白的,爺必定不會叫我委屈,皇上他老人家更不會叫我受委屈。一切的安排,我心下全都明白。”

  從太子爺這話茬兒,廿廿便明白,太子爺還沒聽見那話去。

  她心下倒也是松了口氣。

  那話,太子妃只想叫循妃聽見;而她自己,也只想讓皇上老爺子聽見罷了。

  她和太子妃一樣,倒是都不想叫自家太子爺聽見的。

  只不過,她和太子妃的初衷是不一樣的:太子妃不想叫太子爺聽見,是怕毀了太子妃這些年在太子爺心中的形象;而她嘛,是不想惹“麻煩”呀。

  誰讓她家太子爺啊,當年可是著名的“醬菜園主”,做醬釀醋都是把好手呢?

  ——別說心知肚明了,就不做醬釀醋了。她家這位太子爺,當年就連親弟弟十七阿哥家的醋,都管夠兒喝了好幾年去。

  太子爺聽她心下都明白,這便也松快下來,便笑道,“今兒從雍和宮拈香回來,汗阿瑪還問我來著,‘那小丫蛋兒這幾天怎么著,臉上可掉了門簾兒了?’”

  這是民間的形容,說“臉子跟門簾兒似的,呱嗒就掉下來了”。廿廿笑得捂住臉,“我這臉還沒松成那樣兒呢!”

  廿廿心下悄悄兒地想,倒是那老爺子的臉皮和眼皮都松了,隨時都能呱嗒掉地下,才嚇人呢。

  太子爺又道,“汗阿瑪可說了,當年是他老人家親自定下的規矩,初封的貴妃,冊封當日一樣要受公主、王妃、福晉行叩禮的。他老人家特地囑咐說,‘那小丫蛋兒從小給小十當侍讀,給小十行禮慣了。您回去告訴那小丫蛋兒,冊封當日可得坐穩當嘍,別看見小十給她行叩拜立,就心慌不安了!”

  廿廿聽著這個,當真有些慌張了,“十公主她,真、真的也要給我行叩拜禮啊?”

  別說,還真不習慣。要不是皇上老爺子和太子爺這么特地提醒一聲兒,她到時候兒真不敢保證,會不會冷不丁就站起來了。

  雖說她后來成了十公主的小嫂子,不用再給公主行大禮,可是終究在太子爺明封太子之前,她的身份還只是皇子、親王的側福晉,從品級上來說,她比固倫公主還低一些兒的。

  這冷不丁要一下兒全都改過來,反倒還要十公主給她行禮,而且是叩拜禮,這的確是有些翻天覆地去了。

  太子爺便笑,捏了捏她的手,“這都是君臣大禮。從前她是公主,她代表君家,而你是臣家;如今可反過來了,你是天子貴妃,她才是臣子。”

  “你呀,可得給爺坐穩當嘍,不能因為是十公主,你也受不得了。來日不僅她一個,是整個大清,整個天下,都要匍匐于你腳下呢!”

  十二月十三日,乾隆爺帶著太子爺,行御門聽政之禮。

  這將是乾隆爺在位六十年里,最后的一次御門聽政大禮了。

  就在這天,竟是宮殿監那位笑瞇瞇的五品太監親自跑來傳旨。

  這回卻是點名兒叫太子妃接旨。

  太子妃那邊就忙碌起來,換衣裳接旨;廿廿這邊倒輕省了,不用換衣裳,這便只出來替太子妃來招呼傳旨太監就是了。

  廿廿也是后來才打聽了這位五品太監的名兒,才知道這位叫“吉祥”。

  廿廿一聽便也笑了,這位在宮殿監位高權重的五品太監,卻整天笑瞇瞇的,可不挺“吉祥”的么。

  回頭一想,自然又想起來御前的隨侍首領如意來——有如意,就得有吉祥啊。

  這么說起來,能跟御前隨侍首領太監如意,成“一對兒”取名的,想來也是當年與如意年齡相仿、且前后腳入宮的人。

  而且既然如意能到御前伺候,那這吉祥怕也是皇上親自挑選出來的——要不如今怎么能在宮殿監,成為五品太監,品級僅次于宮殿監督領侍去呢?

  廿廿又不免想到,“吉祥如意”雖說是民間常見的吉祥話兒,可是在宮里卻也是有特別的指謂語的——皇上所居的養心殿,院子后頭有兩個小門兒,通往后宮的,就是一個名“吉祥”,一個名“如意”啊。

  想來當年曾住在永壽宮的孝儀皇后,出入養心殿之時,怕也是就近走的這兩個小門兒吧?——或者再往前說,孝儀皇后正式進封之前,還在孝賢皇后宮里為官女子之時,出入養心殿,必定不能走正門和屏門,只能走這兩個小小的后門兒吧?

  ——而那些時日里,皇上這位老爺子,會不會如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就藏在那小門兒旁,心急地等著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走來?

  這般一想,便連廿廿自己,一顆心都化成水兒了。

  這便廿廿再見著五品太監吉祥,這臉上就情不自禁都快開出花兒來了。

  吉祥本就是個每日臉上都笑瞇瞇的,如今廿廿笑得比他還開呢,故此這兩人一照面兒,連吉祥都忍俊不已,連忙道,“奴才雖說不是來給側福晉道喜的,可是一見側福晉這滿臉的喜慶,奴才就也忍不住先莫名其妙地給側福晉主子道聲喜了。”

  廿廿含笑受了,“一瞧見諳達,我就忍不住覺著喜慶呢。諳達勿怪。”

  吉祥笑瞇瞇道,“若論這天下最大的喜慶,可不就是‘嘉慶’二字啦?”

  廿廿自是含笑點頭,“諳達說的怎么就怎么對?”

  正說著話兒,太子妃已經換好了衣裳,帶著她名下的女子、太監,出外跪接諭旨。

  匆忙行走之間,太子妃見廿廿與吉祥兩人說話兒,都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不由得目光微橫。

  廿廿便也不討那個沒趣,趕忙跟吉祥招呼一聲,這便退到了一旁的廊廡里去。

  反正又不用她接旨,她只袖手旁觀就是。

  含月已是先在地上鋪好了拜墊,太子妃正式行禮跪接。

  吉祥傳旨道:“明年正月初四日,降敕冊立嗣皇帝元妃為皇后。”

  太子妃心下一喜,這是皇上老爺子正式確定冊立中宮的日子了。故此來傳旨給她一個人,倒是與旁人無關了。

  她剛想謝恩,可是看吉祥的神態,是旨意還沒傳完。太子妃便趕緊收攝形色,繼續恭謹地聆聽著。

  吉祥果然繼續宣旨道:“冊立皇后,內閣照例撰擬恩詔進呈。”

  這說的是冊立中宮,要頒詔天下,乃至藩屬國都要派使臣去頒詔,以示對中宮國母冊立的隆崇之意。

  太子妃含笑點頭,這是身為中宮皇后才獨有的尊榮。

  孰料吉祥忽然話鋒一轉:“…似此繁文,所請可不必行。”

  太子妃心下轟隆一聲,忍不住抬頭,脫口驚問,“什么?”

  老爺子說這頒詔冊立之事,竟然是繁文縟節,不必舉行?!

  吉祥這會子宣旨,自一改平素笑瞇瞇的模樣,而是眉眼平整,甚至,略帶冷淡。

  “…明年元旦歸政后,朕為太上皇帝,嗣子為皇帝。其嫡妃自應立為皇后,此乃宮庭一定禮儀,祇當循照向例,祭告天、地、宗廟,用昭茂典足矣。何必撰擬恩詔,布告天下,多此縟節繁文?”

  老爺子這是說,既然太子爺為嗣皇帝,那嗣皇帝的嫡妃自然而然就是皇后。這就是名分所定,循序漸進即是,告祭天、地、宗廟,就夠了,何必還要頒詔天下,這都是沒必要的繁文縟節。

尤其是末尾這句話,老爺子用的還是反詰的語氣,就好像是內閣請旨為冊立中宮頒詔,反倒是什么廢話似的  可是,這卻是歷朝歷代冊立中宮所必行的尊儀啊!老爺子到了她這兒,竟然就用這么一種近似于奚落的語氣,說免就給免了!

  太子妃只覺眼前有些發黑,伸手給含月,想叫含月扶著她起來。

  吉祥卻道,“諭旨尚未宣完,請太子妃娘娘少待。”

  吉祥又道:“皇后正位端闈,恪修內職,非如皇太后之為母后,分應尊崇者可比。”

  “來歲舉行冊立皇后典禮,不特恩詔不必頒發,即王公大臣、以及外省督撫等,亦毋庸因立后,于朕前及嗣皇帝皇后前呈進慶賀表箋。”

  “且皇后壽節,暨元旦冬至,與外庭無涉。嗣后俱當永行停止箋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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