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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泄密

  十五阿哥隨著乾隆爺前腳剛走,后腳就傳來了消息——嫡福晉那位兄長盛住,又出事了。

  盛住這剛從粵海關給調到淮關任監督,算是逃過了在粵海關的賠補,結果到了淮關這兒就又被人參奏,說他將過關漕船過于留難,收稅嚴苛。

  乾隆爺降旨將盛住解任來京,并經部議革職。

  此事傳進十五阿哥所里的時候,已是圣駕啟程在路上,可是其實乾隆爺降職將盛住革職,是在臨出發之前——五月初六起駕,五月初三頒下的諭旨。

  點額得了消息,便傷心得將茶杯都摔翻到地上。

  “…皇上起駕前三日下的旨意,你們竟然都瞞著我,到叫我今兒才得了消息!”

  含月、望月,太監九意等人都嚇得趕緊跪倒在地。

  這消息是打外邊兒來的,自是太監們打聽來的。九意責無旁貸,這便小心道,“…那會子闔宮上下都在忙著皇上起駕之事,故此前朝的消息一時半會兒沒人顧得上往后頭來送。”

  “再者,奴才們絕不是敢瞞著主子,實則奴才們也是一片拳拳忠心啊…奴才們知道主子與大舅爺兄妹情深,主子每回知道大舅爺出了事,哪一回不是傷心落淚?主子的身子本就在將養著,每一次傷心落淚,便都要前功盡棄一回…”

  點額冷笑著搖頭,“可是現在木已成舟,你們卻才叫我知道,那我現在還來得及做什么去,啊?”

  九意與含月幾個對視一眼,一同叩頭,“主子恕罪,奴才們實則也是希望主子暫且撂下這事兒,暫且不費心勞神才是好的。”

  “否則正在風口浪尖兒之時,想來皇上和主子爺都心下正氣著,若這個時候兒主子再為了大舅爺去求情,到頭來反倒會妨礙了主子與主子爺、甚或與皇上的情分去啊!”

  點額疲憊地閉上眼,心下何嘗不明白,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啊。

  他們都是跟著她多年的奴才,忠心耿耿是,是她的左膀右臂,他們是真心為她著想。

  “你們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點額眼瞼下,淚珠兒滾圓,“只是他終究是我哥哥。若我不管他,他出了事,皇上和阿哥爺也一樣會因此而看低我,甚至嫌棄了我去。”

  說起來她自己何嘗不恨?她的哥哥和弟弟,不指望他們幫襯她,可是好歹別三天兩頭地給她惹事兒!

  皇上和阿哥爺為了她,也不斷在抬舉她的兄弟,尤其是她哥哥盛住…可是偏他們不爭氣,三天兩頭地大事小事不斷!

  時常,便是哥哥在外任上一年沒出事,她都要謝天謝地、拜祖宗拜神明!

  可是哥哥這回,還是一年的好日子都不給她啊。

  從前那些回倒也罷了,可是這一回卻偏偏就發生在乾隆六十年,就發生在還有幾個月就要傳位大典的時候兒!

  這叫她的臉面還往哪兒擱?

  更可怕的是…皇上在臨起駕三天前下旨革了她哥哥的職,然后緊接著在路上還“后反燒”,再下旨意,繼續追查!

  消息到了家里,廿廿那邊便是沒著意打聽,可消息還是被四全打聽了來,進內稟報了。

  廿廿聽聞,也不由得皺眉頭。

  這位大舅爺,可真是能惹事兒。

  盛住若只是盛住,或者只是點額的兄長,那自然沒什么;可是關鍵是,他還是十五阿哥的大舅哥。他出的事,便總會樁樁件件都牽連到十五阿哥的聲譽去!

  四全覷著廿廿的神色,小心道,“…皇上在路上,再下諭旨,說‘今思盛住在監督任內,于漕船納稅過為嚴刻,若專為稅課起見,雖屬因公,已為非是;”

  “如自為肥槖之計,以納稅為名,私收入已,則其罪不止革職,自應徹底查明。未便僅予褫革混過。”

  因盛住任職稅關,過手的銀子是流水一樣的,故此一向稅關上的官員貪墨之事最多。滿朝大臣便都有猜測,說盛住刁難漕運船只、收稅嚴苛,乃是假公濟私,真正的目的是中飽私囊。

  這樣的事,一旦查實,那就是大罪。

  廿廿的母親葉赫那拉氏聽了也是皺眉頭,“按說,自古以來稅關上的差事,遭了彈劾,自然都會往中飽私囊上去猜想。故此有人這么參奏,皇上叫這么去查,這本身倒是常例,算不得什么。”

  “只是,叫人玩味的,卻是皇上這第二道旨意頒下的時機——皇上臨走前三天,已經叫這位大舅爺革職回京,結果回頭路上又再下這第二道旨意,皇上這份兒心思才叫人更擔心啊。”

  廿廿明白額娘的意思。

  皇上若想替盛住兜著,或者說替嫡福晉兜著,那將盛住革職,命其回京,這已經可以算作處理結束了;可是乾隆爺卻還下第二道諭旨,叫繼續深挖追查,這便分明是有一點子非要查出事兒來的架勢。

  前頭剛有前車之覆——惇妃的兄長巴寧阿不也是剛剛因為看似表面上的一點小事兒,皇上非揪住了叫往深里挖,結果徹底掘斷了巴寧阿,乃至整個汪家多年的根基去么?

  兩相對照,便叫人不得不覺著,皇上能對惇妃有多狠心,這會子便要對點額也多狠心去了。

  廿廿沒說話,卻挑眸盯了四全一眼。

  四全眼里,滿滿的期待。

  廿廿明白,那是期待得到她的夸獎,又或者是獎賞。

  四全雖說一向言行都比四喜穩妥,可終究是小太監,神色之間還是不能遮掩得那么好——又或者說,不是四全不擅長遮掩,而是他這會子太想得到她的肯定了。

  廿廿看過一眼,卻還是靜靜地垂下眼簾去,“這是嫡福晉的家事。以后這樣的事,便不必這么急著來報了。”

  四全面上仿佛被搗了一拳,原本滿眼的期待登時黯滅下去,面色也泛了白。

  他倉惶跪倒請罪,然后便告退出去了。

  葉赫那拉氏和星桂等人都望著廿廿,廿廿嘆息一聲,“家丑不可外揚,這個節骨眼兒上,嫡福晉自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這么急吼吼地來報,若叫嫡福晉那邊知道了,免不得又得以為是我有心刺探,何必呢。”

  “他想辦好差事,他想討我喜歡,我明白。可是,想得到我的肯定,那辦差的人自己心下必定得有數兒,什么差事該辦,什么不該辦;該什么時候辦,該怎樣辦,這些內里都有關竅,不是這樣一概不論,急吼吼來邀功的辦法兒。”

  葉赫那拉氏會意,便也皺眉,“可不是嘛,況且你現在肚子已經是到了這個月份,若叫她以為你這時候兒還這么著意刺探她母家的家丑,她的一腔子的怨氣,還不得頭一個就沖你撒去?”

  廿廿垂下眼簾,“此時阿哥爺和皇上都不在京里,咱們正是孤立無援的時候兒,一切都當穩妥才為第一要務,沒的自己去惹事兒去。”

  “興許他是以為,我必定是削尖了耳朵等著聽嫡福晉母家的笑話呢,他拿了這消息立時來報,我必定笑得哈哈的,還得給他個重賞——他白跟了我這幾年,他終究是不明白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白跟了我的人,我又怎么獎賞,又怎么交心托付去?”

  葉赫那拉氏也探口氣,“他啊,也是從小在宮里跟著學出來的習氣。終究這宮里的女人家,又有幾個不是見天兒豎起耳朵來等著聽別人家笑話,回頭再去扯老婆舌,唯恐天下不亂的去?”

  廿廿望著地磚上幽幽流轉的日光,“…或許,他跟了我,是跟錯主子了。”

  葉赫那拉氏也怕廿廿氣著,這便趕緊笑著打岔,“咱們不說那孩子了。倒是這位大舅爺,會不會又是受人冤枉?”

  廿廿點頭,“我也是想到這一節,這才不叫他們那般喜形于色傳話兒的。我忖著,這位大舅爺雖然一向糊涂,但是這幾年連年獲罪,好幾次險些折了,他不至于傻到絲毫不知道自省。”

  “他這是剛到淮關一年,諒他也不敢在頭一年就有中飽私囊的想法兒。況且明年就是傳位大典之年,他今年敢不兢兢業業去?”

  “我忖著,這內里怕還是有和珅的影子去——越是到了傳位大典將至的時候兒,這和珅偏要豁出去了抓咱們家阿哥爺的把柄去。而這位大舅爺,一向是他最方便抓的小辮子,屢試不爽。”

  葉赫那拉氏也是皺眉,“若當真又是和珅陷害,那這個人真是該死!”

  廿廿靜靜垂眸,“姑且念著這會子他兄弟和琳正與福康安一同,在湖南剿匪,也算勞苦功高。”

  “是啊,”葉赫那拉氏拍拍廿廿的手,“這個和琳還算不錯的。要不,你也不會與他一雙兒女以兄弟姐妹相稱了去。”

  四全回到太監下處,越想越生氣,竟然坐在炕沿兒上哭了。

  嫡福晉名下的使喚太監四德從外頭進來,一瞧趕緊湊過來肩膀挨著肩膀坐下,伸胳膊攬住四全的肩膀頭兒,“我說兄弟,這是怎么了?誰給你委屈受了,說出來叫哥哥聽聽,興許哥哥幫得上你去。”

  四全使勁抽了抽鼻子,“我就不明白,我哪點比不上四喜了?哥哥你說句公道話,論什么我不比他強去?”

  四德瞇了瞇眼,“喲,原來是你們兩個鬧氣意氣來了?說說,他怎么惹乎你了,回頭我當個和事老,給你們兩個說和說和去。”

  四全搖頭,越想越是苦笑,“哥哥知道,我心下是個要尖兒的。自從側福晉主子進了門兒,我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就想早一點得了主子的信任去。”

  “哥哥你說,咱們這樣的,在宮里能圖個什么?還不就是圖主子的一點子信任,叫咱們在這世上活著還有些意思去?”

  四德便也點頭,“誰說不是呢?”

  四全說著又掉了眼淚,“可是側福晉主子她,寧肯更信任四喜,卻不肯相信我去…不論我怎么想方設法討好主子,主子卻自管冷著一張臉,叫我看不見希望兒去。”

  四德瞇了瞇眼,將四全肩膀攬得更緊些,“究竟怎么著了?你給我說說,我幫你斷斷。”

  四全略為猶豫。

  四德便笑了,“我的傻兄弟,我知道你是伺候側福晉主子的不假,可是你怎么忘了,在咱們這個阿哥所里啊,后院里真正的主子,是是哪一位?!”

  “你在側福晉主子跟前既然已經得不了煙兒抽,你難道還不給自己多琢磨琢磨么?非要一根繩兒吊死,見天兒只跟著在屋里偷偷哭天抹淚去?”

  四全心下一橫,緩緩抬起頭來。

  晌午,點額疲憊不堪地在炕上躺著。

  想睡,卻睡不實誠;想醒,卻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

  就在這個難受的當兒,她耳邊就聽見嘁嘁喳喳的聲音,不肯叫她安生。

  她皺眉,“…含月啊,瞧瞧外頭這是知了叫了么?叫他們拿了粘桿子,去粘粘去。”

  含月趕緊進來,悄聲道,“回主子,不干知了的事兒。他們早帶人粘過了…”

  點額這才緩緩睜開眼來,“那是什么事兒?”

  含月一雙眼里有些異樣的光芒。不是興奮,可是那光芒卻有些刺眼。

  點額便知道有事,而且是大事。

  她心下一動,已是坐直了起來,“說。”

  含月道,“回主子,是四德…他說,他已經探聽出來側福晉肚子里懷的是個什么了。”

  點額一顫,手上剛攏起來的頭發,重又散了。

  “當真?叫他進來!”

  經歷了去年側福晉誕育七格格的經驗,今年眼見著這側福晉更為小心謹慎了,她身邊兒的人那個個兒都是封了嘴的葫蘆,在外頭幾乎是一聲不吭。

  偏今年太醫們的嘴也都嚴,那永泰、張肇基等幾個,不約而同地打哈哈,總歸都說還做不得準。

  四德跟著含月進來,一雙眼里也是光芒異樣。

  點額深吸口氣,“你說。若說準了,有得賞你的去!”

  四德跪倒,“奴才的信兒是從側福晉主子跟前伺候的四全嘴里摳出來的…側福晉跟前就四全、四喜兩個太監,故此這話必定能做得準。”

  點額緊張得屏住呼吸,“他怎么說?”

  四德緩緩抬頭,“…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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