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慣她對小沙彌的熱忱,承昀拎住顏娧后頸襟口,涼薄語調交待道:“我該歇息了。”
“都忘了我家主子被相家主纏累了。”顏娧對小沙彌眨了眨眼,偷偷吐了香舌,拘謹地回到主子身后。
惟遠摸了摸頭顱,稱了聲佛號揖禮,稚嫩臉上綻著憨笑道:“今夜寺內誦課無法顧及兩位,還請施主見諒。”
“無妨,有個相家沾不著的地兒可以安歇即可,何況覺心院處處可見禪心禪意,還請小師父代為謝過監院。”承昀故作疲態斂扇揖禮,送客之意淺顯易見。
惟遠站在小院門前被這么一說,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全然不知該不該進院子打點一番,寺里收了兩袋銀子能不管不顧?
意會小沙彌猶豫著什么,顏娧抓著纖細肩膀給轉了身送出院門外,闔上院門前不忘安撫道:“剩下的交給婢子便是,夜深了,小師父回程小心。”
緊閉門扉前,小沙彌臉上憨笑不減,待門扉落鎖聲傳來,臉上神情一轉,淡漠得叫人心驚的冷然,方才那可愛模樣全然消逝,飛快猛地提氣奔離覺心院。
院子里的顏娧聽得那來去峻急的上承內息,不禁嘖嘖稱奇道:“連小沙彌都有此等功法,到底是我怠惰了還是他太勤勉?”
“他需要為活下去勞作身體,妳…”
男人掛著不著邊際也不下結論的深幽淺笑,未言其意,已知其心,意味深遠的神色睇得她努起唇瓣,呵呵笑了兩聲,轉身進廂房尋找燭火。
古樸的木造廂房映著松間月華靜靜佇立,院中角亭伴隨假山流水,竹敲聲聲響,亭內石制桌椅上竟已備下茶具等著來人,似乎早已知曉將有人造訪?
取來桌上青瓷茶盞細細琢磨,不正是扶誠的落灰釉法!
承昀輕撮茶盞心思沉了沉,如今也只能祈求巴豆之事能順利。
否則光是臆想佛正寺此番作為的用意,心里比誰都不踏實。
盡了侍女本分將室內被榻鋪陳妥當,也深覺詭異而摸不著頭緒,走出散發著悠遠氣息的廂房。
未全然滅盡的沉香裊裊隨著長花窗開闔而逸散,顏娧抿著唇瓣不解問道:“這是知道我們要來?虧我方才還在舍不得他也受巴豆之苦。”
“莫叔所言不假,寺里連小沙彌皆非常人。”承昀瞧著桌上紅泥火爐炭火尚未燃燼,取來桌下備好的烏岡白炭投入火爐,英挺眉眼一挑,唇際不禁勾起一抹弧度道,“連炭火都備上最好的白炭,銀子花得挺值得。”
“屋里被褥也是上好絲綢,沈香也是質地最好的沈水香,這佛正寺還有貓膩啊?”顏娧也環胸撮著下頜納罕,光是院子里備下的東西不下百兩銀子啊!
佛家苦行清修為要,怎會有這些價位不斐的俗家物品?
“我們可能泄漏了身份。”瞧著整院子周全的準備,他也不得不做此猜想。
“怎么可能?”顏娧取來火鉗細細翻弄,真準備煮上茶水,打開一旁茶末罐子,怔愣了會兒,神色復雜地抬眼,笑嘆道,“可能真泄漏了身份。”
里頭是她想送上京城參加斗茗的白牡丹茶啊!
殊不知這群不出島的和尚們,如何取得這些東西?
向來處變不驚的承昀,也深覺這群和尚們藏深了啊!
如若沒有莫紹好奇心思而在此地藏久了,可能真有去無返了。
靜默許久,院門忽地傳來敲門聲,叫倆人又是一怔,交換了個神色后,顏娧沒忘記今日身份,揚起淺笑前去應門。
“何人來訪?”
“老熟人。”
這聲音叫顏娧一愣,雖說有時日沒見到大師兄了,這老派作風里藏著愛作弄人的玩味,聽過絕不會忘。
抿著唇瓣,顏娧透著門縫觀望來人,還真是聽說被關在織云島的聶謙,因而喜出望外的開了門拉人,又仔細關上院門,不可置信地拉著師兄來到角亭,透著月華巡視了好幾回,吶吶問道:
“師兄也在此處落腳?”
“唯一能不受相家打擾之處,自然首選。”捻著小胡子瞧著長開了的小師妹,聶謙愈發覺著師父收得真好啊!一回頭瞧見承昀本來面貌,怔怔問道,“你怎么這張臉?莫不是曉夷城出事兒了?”
承昀遞上輕煙冉冉的茶盞,寬慰道:“師兄放心,曉夷城一切無礙,只是相家半脅迫的邀請令人不快,我陪著前來。”
聶謙頻頻頷首接過茶盞,就口前又為生疏香氣頓了頓,在東越打混多年,還有什么茶沒品過?如今面前這清雅香氣陌生得令他擔憂,納悶問道:
“小師妹的春茶?”
“是呢!不說師兄好奇,我也好奇。”瞧見師兄眼底的憂心,不過既然要等也只能耐下心等,顏娧若無其事地品著茶香說道,“師兄當真貪戀島上海螺?”
慎重放下茶盞,聶謙偏頭嘿了聲,哭笑不得地說道:“能不能有妳那小腦袋不知道的事兒啊?連海螺的事兒妳都知道?”
顏娧撓了撓額際,干笑道:“這不過是閑書看多了些,不過螺類所需比例就不怎么清楚,還等著師兄給我解答呢!。”
“妳的閑書真多到叫人難以捉摸,既知取得不易,如此甚好。”聶謙眉眼里不經意流露了些許困窘。
回寺內便聽得莫紹提及小師妹也來到此處,這也猛然想起自個兒可是背負使命返回東越,結果被半請半擄到了島上,下了船便在海岸淺灘上發現了島民們踩碎丟棄的海螺透著瑰麗的紫紅色。
西域交換回來的布料商曾提及,那特殊的紫色來自兩種海螺汁液混色,但是除了染料供給者,無人知曉如何調配。
來到島上才知曉,那海螺還能因為時間不同而分泌出不同色澤的汁液,沾染后不易洗凈致使人們棄若敝屣。
從事布行生意數十載的他,怎會不知那抹紫紅的特殊?
不管有多難,他都想找出那抹令人驚艷的紫啊!
辜負了小師妹的托付,心里仍有些汗顏…
瞧出了老人家眼里的困窘,顏娧杏眼眨巴眨巴的回望師兄,看似毫不在意地說道:“我沒有怪罪師兄之意,只是…”
大伙兒什么都不怕,就怕這一聲只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