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紅豆的夢中會有什么呢?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有滿坡的山楂,可能有滿眼的蜜餞兒,可能有無數張特美的畫兒,可能有無數壇特香的酒,可能有…
可能有很多東西,但這些東西是屬于寧紅豆的,不是誰想看誰就能看。因為她是劍門最后的弟子,因為她有一個師傅,雖然很老,雖然很邋遢,還有些駝背,但老頭叫葉飄零。
只因這個名字,就不是誰想入寧紅豆的夢,誰就能入的。
夢是由記憶組成的,在寧紅豆的記憶里,最多的便是葉飄零。
草蛇灰線是一個劍靈。
草蛇劍是鑄劍草廬最厲害的兩把劍之一,可再厲害,當年草蛇劍的主人也不是劍仙,不是劍仙就肯定沒葉飄零厲害。
草蛇灰線入了寧紅豆的夢。
夢的門口站著一位精瘦的老頭。
這蛇,看到老頭,仿佛見了鬼,整個蛇身都開始顫抖,抖成一團。
老頭笑了笑:“當年斷你劍身,留你劍靈,那是看你成靈不易,沒想到越活越不濟,竟然學會入夢行兇了。”
這笑。
這聲音。
草蛇灰線一世都不會忘記,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一切仿佛是一個輪回,只是這輪回太過漫長。
那些話,那些聲音,依稀可辨…
“劍門,葉飄零,草廬借劍。”
“青鸞草蛇,我要吃其中之一。”
“寧家可敢與我一戰。”
九云下垂,江河逆流,葉飄零用了十三劍,那一代的寧家家主便已劍斷。青年時期的葉飄零張狂肆意到青云之上,斷了草蛇,吃了劍半,瀟灑離去。
灰線被扔入劍冢。
幾十年如一日,再無出頭。
若說草蛇灰線最害怕什么?一定是葉飄零,葉飄零便是它的夢魘,擺脫不掉的夢魘。
“你,你怎么在這里?”草蛇灰線很困惑。
“豆兒是我徒弟,你入她的夢,你說會不會見到我。”葉飄零繼續笑。
“寧紅豆是你徒弟!”草蛇灰線震驚不已,然后便覺得自己流年不利,好容易等到一個合適的人,竟踢到了鐵板上。說實話,它連朝葉飄零出手的勇氣都沒有,“那,那我讓她離開便是,我還能繼續等,我有時間。”
“離開?”葉飄零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讓進就進,讓出就出,豆兒還小,確實很天真,但做師傅的總不能是個白癡,你該不會覺得我傻吧?”
“不敢。”
“你不敢,那就要負責任。”
“我送她們出試煉之地,然后親自送她們從地河離開,保證分毫不傷。”
“你入了豆兒的夢,見到了我,你不送,她們也能出去,不要想的太美太天真。”
“那你想怎樣?”
“草蛇劍配不上我家豆兒,她好不容易才開始學劍,更不能被你這種臭蟲帶壞。你的存在就是對劍門的侮辱,我家豆兒是個天才,她會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劍道。”
寧紅豆夢里的葉飄零很驕傲的說,草蛇劍配不上她,那這劍靈就更配不上她了,既然這劍無用,自然就不需要存在了。
葉飄零對于劍,從來就不曾手軟過。
下一刻。
草蛇灰線跟那把斷劍,直接就被葉飄零抓在了手心里,方才囂張至極的劍靈,此時此刻奮力的掙脫,可越是掙脫,它身上的劍氣就越是溢散。
最終。
剛剛認主的斷劍加上這個蛇格分裂的劍靈,全部成了寧紅豆靈海經絡中的養分,被提煉成最最精純的劍氣。
穿甲境上面就是信劍境。
‘劍氣’便是這兩境的分水嶺。
葉飄零蹲在自家徒兒夢境的門口,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蹲了會兒覺得有些累,然后就躺下了,一躺就開始打盹兒,鼾聲漸漸響起。
夢里的葉飄零睡著時。
試煉之地的寧紅豆就蘇醒了。
不僅僅是寧紅豆,花桔梗跟陳余生都醒了,醒來就出現在劍冢之地。之前劍氣縱橫的地方,這時候卻哪里還能看到半分劍氣,就連頭頂的劍陣之光都開始變得越發暗淡,能看出來,這種暗淡不是晝夜交替的暗淡。
仿佛是快要耗盡陣法的能量。
寧紅豆揉了揉額頭:“桔梗,生魚片,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師傅了,他好像就守在我夢境的門口,不讓別人闖進來。”
陳余生同樣是揉著頭:“我也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我娘。”
花桔梗有些尷尬:“我沒做夢啊,一口井給我出了一道題,好難。”
寧紅豆指了指頭頂:“這陣法應該是破了,都是草蛇灰線那條臭蛇的陷阱,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轟隆隆!”
話音剛落。
頭頂就飄來一片黑色的雷云。
遠處的地河更是洶涌澎湃到極點。
很快就開始下。
細雨變中雨,中雨變暴雨,暴雨如柱。
雨越下,地河越兇,然后就開始逆流,河水從低處朝高處逆流。
寧紅豆眼眸堅定:“走吧,離開這里。”
花桔梗咽了一口唾沫:“這水會不會有些太兇了?”
寧紅豆:“再兇也要走,不離開就是等死,對吧生魚片?”
陳余生被淋了一身的水,整個人都木了:“啥?你說啥?你叫什么來著?”
花桔梗吐出一口雨水,一把摟住陳余生的脖子:“生魚片,既然你的記憶都成了魚,你肯定淹不死,走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拼了。”
寧紅豆抱緊自己的木劍。
花桔梗抱緊自己的三把木刀。
陳余生一手一個,抱緊她倆的大腿。
三個少年直接跳進了地河之中,幾百天的修行,三個人都已經算了正式入了門,寧紅豆甚至已經開始朝第二境沖刺,所以,閉氣內息是肯定沒問題的。
滿眼都是水。
地河表面洶涌澎湃,可這地河的下面卻是另外一番景致,與平日里見到的什么晨風、暖陽、落花、秋日…完全不同,這里的世界,入眼全是湛藍,身周是蕩漾的流波,抬頭是飛逝而過的河魚,耳邊寂寥無聲,眼眸五彩斑斕。
鼻尖不時劃過絲絲縷縷的水草,癢癢的,寧紅豆的短發已經長過了肩頭,滿頭的發絲散開,如一柄柄刺劍。
地河之水逆流,水推著三個少年一直朝前走,速度越來越快,一直快到看不清楚景象,然后身體就飛了起來,仿佛倒流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