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海岸的寒風沿著泰晤士河灌進針線街里。街道兩旁被煤灰浸染透徹的玻璃窗口,只有中間一點點還算干凈,居住在這一帶的人士多是政府和銀行的高級職員,還算富裕。所以從窗口里透出星星點點煤油燈的火光。
從房屋頂上的煙筒來看,屋子里必然是有壁爐的。但對于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來說,適合燃燒的干柴火仍算是比較昂貴。所以各家雖有儲備,但除非是來了貴客,不然壁爐是不會輕易點燃的。
希亞裹緊大衣,脖子縮在衣領里。腦子里不斷回想著英格蘭踢踏舞的舞步,哆哆嗦嗦的在英格蘭銀行門口來回度步。
街上的行人不多,三兩個穿著灰色制服的點燈工正在舉著長長的竹竿,挨個給街道兩旁的煤油燈添上一絲燈火。不遠處皇家證券交易所外停著幾輛裝潢的很精致的馬車。馬車夫無聊的坐在車斗里,不時指著街對面人聲鼎沸的酒吧揮揮手比劃幾下。以及傳來一陣“嘎達嘎達”的車輪碾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這就是日落后針線街的全部了。
“怎么這么慢啊…好冷啊…”希亞哆哆嗦嗦的嘀咕一句。
一陣狂風從針線街呼嘯而過,點燈的工人半彎著腰緊緊抓住自己的帽子好不讓它飛走,同時瞇著眼抬頭看著煤油燈,右手握著長桿死死扣住燈罩,好不讓風把煤油燈熄滅。
希亞則直接把頭埋進衣領里,弓著腰縮成一團等待風吹過。
當希亞再次抬起頭看向街道時,發現針線街的灰褐色青石地板已經被皇家證券交易所的金色橡樹葉鋪滿了。
“可惜沒帶相機啊…”希亞抬腳輕輕踩在旁邊的一片金色落葉上,發出“咔嚓”一聲。
希亞笑了笑,雙手插兜抬腳又踩到下一片上,緊接著是第三片…第四片…
“想不到你還挺有童心的啊。”
聽到聲音,希亞回身看了一眼,發現一輛馬車停在了自己旁邊,艾什沒像之前在酒館一樣穿著禮裙,而是穿著一身很像后世的運動裝的衣服,坐在車廂里饒有興趣的看著希亞踩著落葉。
希亞對于這個時代的服飾研究不是很深,但是常識告訴自己,穿這種衣服出來肯定不是去聚會的。
“額…是要去辦事嗎?”希亞說完突然想去撞墻…這不是明擺的事情嗎。
“唔…我們…”
“去進點貨,托希亞先生您的福。店里的酒賣的很快。”海靈頓那張富有哲學氣息的臉龐從車頭哪里探了過來。用略帶慵懶的語氣回答了希亞的問題,希亞這才發現原來駕車的人是海靈頓。
“對,我們是去進點貨。”艾什微笑著對希亞說,仿佛剛剛慌張的不是她。
希亞忍住了去問艾什一句為什么酒店的老板會在酒吧一天的高峰期親自駕車去進貨,但海靈頓這明擺著讓希亞別問了的語氣….
索性,希亞直起腰哈哈一笑,對著海靈頓說:“那好呀,多選點好酒。上次醉的太快沒喝出感覺。”
海靈頓聳了聳肩說:“那得看我姐了,上次你喝醉之后,我姐可是逮著我罵了一晚上。”
“海靈頓!”
“好了好了。”海靈頓握著韁繩,轉身微笑著對車廂擺了擺手,然后對希亞說:“那再見了希亞先生,改天在酒館見。”
說完,海靈頓轉身揚起韁繩,馬匹嘶鳴一聲,緩緩地在青石斑上嘎達嘎達的走了起來。
“啊,好。”希亞對著逐漸消失在針線街尾的馬車笑了笑。
“不好意思呀,今天的文檔歸類錯了。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嗯?你剛剛在跟誰說話呢?”
希亞回頭,剛好看到一群人從英格蘭銀行大門出來,為首的波登提著公文包一路小跑的從臺階上跳下來。
“艾什跟海靈頓,好像是去進貨去了。”希亞回答波登。
“現在?算了,說起來你想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嗎?”波登說道。
希亞立馬換上一副苦笑的表情,用略帶不好意思的語氣對波登說:“不好意思呀…”
波登臉一扭雙手一攤嘆了口氣,一臉服氣的表情伸出手對街對面皇家證券交易所門口的馬車夫招了招手,然后對著希亞說:“車費你掏。”
“.…”
“晚上好先生,去哪里?”看到希亞跟波登走過馬路對自己過來,馬車夫殷勤的招呼著兩人。
“去坎安街384號”
“8便士,先生。”波登雙手插兜回頭看了一眼希亞。于是希亞笑了笑從兜里掏出不久前剛剛從財務哪里接過來的一克郎銀幣,微笑著對希亞說 “沒零錢。”
“我有。”希亞只感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然后手中閃閃發光的銀幣就出現在了波登手中。
“喂”
波登從右兜里伸出拳頭伸到希亞面前,于是希亞張開雙手去接,只聽稀里嘩啦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希亞的手上多了五枚閃閃發光的一先令銀幣。
“…你提前算好了吧!”波登嘿嘿一笑,踩著踏板就上了馬車。希亞搖搖頭,然后遞給車夫一枚一先令的銀幣。
馬車碾過針線街的青石板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音,車廂里隨著車輪碾壓很有節奏的輕輕起伏,希亞和波登面對面的坐在車廂里。除了針線街之后,街道突然狹窄了不少,但路上的行人和馬車也逐漸多了起來。下了夜班的工人和職員三三兩兩聚在煤油路燈下,涌進街道兩旁燈火通明的酒館和咖啡店。用為數不多的薪金去享受來之不易的溫暖。也只有這段時間,家庭和生活的重擔才不需要他們背負,時間才是屬于自己的。
馬車嘎達嘎達的穿行于這條街之中,玻璃窗外的景象對希亞來說很稀奇,但希亞害怕過多的表現會引起波登的疑心,所以半躺在馬車的座椅上,偶爾瞟幾眼窗外。
而波登自進入這條街后就有些顯得安靜,靠在車框上看著窗外發呆。
“知道嗎,我在劍橋學習的時候有一門課程叫社會學。當時為了考察,我在薩爾區跟一群印刷工人一起生活了一個星期,你猜猜,他們平均壽命是多少。”波登突然問道。
“額…50?不對…現在生活要比以前好不少,55吧?”希亞對于這個時代的了解不是很多,但作為一個死文科生,希亞記得這是一個醫藥技術進步出生率大于死亡的年代,所以粗略的估計了一下。
“40歲,印刷工人平常和鉛接觸很多,而且也沒有防護。但和油漆工人和棉紡工人來說他們還算是長壽的。”
“不會吧…我怎么感覺咱們平常接觸的都是一堆白發老頭子啊…”
看波登表情,希亞的問題好像并沒有出乎波登的意料,波登也不知道怎么跟希亞解釋針線街屬于倫敦區市中心,生活水平自然要比污水橫流,煙筒林立的薩爾區好上不少,畢竟一方面帝國的貴族揚言要在海德公園用玻璃修建水晶宮進行萬國博覽讓帝國光輝照耀世界,而另一方面帝國的平民則在城市各個角落艱難的對抗霍亂和饑餓的時代。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希亞猝不及防之下頭撞到了馬車頂上。
“怎么了!”
“抱歉先生!剛剛有個不要命的沖到車前了。”馬車夫漫不經心的回復,希亞摸了摸腦袋重新坐了下來。
車廂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剩下車輪碾過石板“嘎達嘎達”的聲音回蕩。
“額,對了波登…”希亞想找一個話題來活躍一下氣氛,但是馬車卻突然停了。
“怎么了?”波登直起身子問了一句。
“噠噠噠…”希亞轉頭看,發現外邊有個穿著藍色制服帶著船型頭盔的中年人正用一根長棍子在敲著車廂玻璃。
希亞把車門打開,穿藍色制服的人對希亞鞠了個躬說:“不好意思先生,我是蘇格蘭場的督察杜邦,我們在前邊發現了一個惡棍,因此需要暫時封鎖一下這條路,非常不好意思可以請您們繞開這里嗎?”
希亞伸出頭掃了一眼車外,發現街道兩旁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沒有行人了,只在路邊停著四五輛黑金色的馬車,黑色的馬車車廂上用藍金色漆涂上一個警徽的標志。每輛車車頭都坐著兩名穿著藍色制服的警察,和面前這個年輕人不同的是,杜邦衣服肩膀上有兩個金色的星星,而他們的肩章上則是一串英文。
“抱歉先生,為了早點回家我抄了一條近路,沒想到這條路行不通。”車頭傳來了馬車夫的歉意。
希亞把頭伸回去對波登一擺手,剛準備關上門讓車夫進行掉頭就聽到了不遠處的街道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哨響。
“咻——咻!!!——咻!”
“該死!”杜邦伸手扣緊了頭頂的帽子,右手摸到身后掏出一把左輪槍對準街道的方向大喊。
“各部門注意!準備強行抓捕!狙擊手就位!絆馬索準備!”
“快走!”波登慌張的拍了拍前窗玻璃,對著馬車夫吼了一句。
話音未落,只見一輛雙馬的紅色馬車轟然一聲巨響沖破街道旁的木柵欄沖進街道。木屑亂濺,馬匹雙蹄前揚,發出陣陣嘶鳴。警方這邊馬車的馬匹也開始躁動不安。
“瞄準馬匹!射擊!”杜邦舉起左輪槍然后沖著天空大喊一聲,狹窄的街道回蕩著杜邦的聲音。
“啪!啪!啪!”街道屋頂上升起一團團白色的煙霧。昏暗的街道深處也突然閃爍起陣陣火光。紅色馬車的馬匹吃痛,仰頭發出一陣哀鳴,想要掙脫韁繩卻被死死拉住。
“絆馬索!!”
杜邦一聲令下下,從街道角落站出來幾個手持粗大麻繩的漢子,麻繩的一端是鋼制的勾爪,漢子揚起勾爪,在空中旋轉幾圈發出破空的聲音揮向紅色馬車。只要勾爪勾住了馬車車廂,那憑借兩匹受傷的馬的馬車絕對是再也跑不起來了。
“成了嗎?”希亞嘀咕一句。
“啪!”希亞面前的玻璃突然被紅色的液體濺滿。希亞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到了車廂地板上。
“怎么了!”波登臉色發白,直覺和玻璃上的紅色液體告訴波登絕對不是好事情。
馬車突然沖了起來,憑感覺,希亞絕望的發現這個方向正好是蘇格蘭場對紅色馬車的抓捕方向。
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