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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酒席問考,一語驚人

  陸家屋舍廳內開桌,入席八位。開始之際,陸景要請陳三郎坐上首,陳三郎推了,挨著他坐了次位。其他五位,都是谷內的頭臉人物,再加上郭進士,正好滿席。

  一盤盤菜肴開始端上來,有兔肉、山雞肉,還有獐子肉…山間野味為主,輔以兩碟青菜,以及一盆熱氣騰騰的羊雜湯。

  又上了酒,都是陳年佳釀,倒出杯里,色澤清亮,酒香滲人。

  這一桌酒菜稱不上珍奇,但誠意十足。要知道現在可不是太平年間,而是飽受劫難的亂世,尋常人等能吃飽便是莫大幸福,不敢奢求太多。

  只是一眾座客,郭進士年紀稍輕,也已四十左右,別的不是五十就是六十開外,須發多白,俱屬于老頭子范疇。倒不是陳三郎不敬老,而是總感覺這樣的筵席老氣橫秋,除了吃之外,別無多少興致。

  幾位老者不曾想如此,三番幾次,剛要舉杯敬酒,卻看見那狀元郎正埋頭猛吃呢。

  而那位郭進士似乎也不怎么合群,坐在一旁,許久不言語,慢慢舉筷吃著東西,別的人也不見如何招呼他。

  筵席的氣氛有點冷清,陸景干咳一聲,開口問道:“陳公子,你入主府城,可曾上奏章請功了?”

  陳三郎一邊吃肉,一邊回答:“上了,不過等圣旨回復,恐怕還得等待些時日。”

  “那是當然…嗯,請恕老朽多嘴,當初你離開涇縣,為何不去京城,反而到雍州來呢?”

  陳三郎呵呵一笑:“因為雍州是好地方呀。”

  聞言,眾人眼睛都鼓了起來,腹誹不已。蠻軍未入境前,雍州也只能說一般,浩劫爆發后,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簡直人間地獄。

  這樣的地方,也能當個“好”字?

  若非安土重遷,又擔心逃亡過程中遭遇變故,只怕能逃的人,都要逃之夭夭。

  陸景干笑一聲,趕緊轉移話題:“老朽聽聞,那蘇鎮宏將軍受到修羅魔女迷惑,幸得被陳公子識破,故對公子委以重任。但不知公子入主府衙后,準備如何治理此地?”

  陳三郎放下筷子,慢慢道:“無他,但求平安二字而已。”

  他回答得簡潔,但仔細掂量,卻能品味到一些難能可貴的東西出來。世間萬事,唯獨“平安”最經得起推敲,耐人尋味,永不過時。

  世道平,民心安!

  然而說著簡單,但要做到,不知經歷多少才行。

  陸景嘴里咀嚼著“平安”一詞,臉色有了幾分動容。

  那邊郭進士也是睜著眼睛,很認真地打量著陳三郎,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東西來。

  陸景嘆道:“陳公子胸有塊壘,我等佩服。記得《岳陽樓記》有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真仁者之言也。今日與公子一席話,果然名副其實。”

  當《岳陽樓記》傳誦之時,許多文壇老人讀文驚嘆,又覺疑惑。蓋因此文老練,所表達的那種胸襟絕非一介年輕人所應該擁有的。

  但這文章橫空出世,之前世人從未見過,又是出現在岳陽樓上,署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沒有絲毫疑問。如此一來,眾人只能認定是陳三郎才氣所然,妙手偶成了。

  此時席間有老者問:“陳公子,今蠻軍屯集于邊界,不日將與鎮國大將軍一戰。這一戰,你如何看法?”

  在這宴席上,眾人有言在先,事先溝通好了,要好好考陳三郎一番。既是為了打探底細;又是覺得有些不服氣,要輪流問考。正所謂筵無好筵,會無好會。

  陳三郎毫不思索:“這一戰,不管勝負,結果都一樣。”

  聞言眾人一怔,大感奇怪,陳三郎的回答明顯自相矛盾嘛,勝就是勝,輸就是輸,怎么會結果一樣?

  莫非陳三郎根本毫無研究,就胡亂回答?

  那老者哦了聲:“陳公子此言何解?”

  陳三郎瞥他一眼,一字字道:“勝,揚州起事;負,揚州起事。”

  卻是一個老者聽著心一驚,失翻了酒杯,酒水灑落下來。

  陳三郎忽而長身而起:“抱歉諸位,陳某喝多了幾杯,有些口不擇言,這就告辭了。”

  不等陸景等人挽留,拱手做個禮,邁步走了出去。

  喝多了幾杯?他分明一杯酒都還沒喝好不。

  只是等陸景等人追出去時,陳三郎已經帶領部眾出谷了。眾人晾在后面,面面相覷,總覺得這位狀元郎行事總不按路數,別人很難跟得上。

  一會之后,有人發問:“其言可有道理?”

  沒人回答,大家都還沉浸在驚慌之中,思緒亂糟糟的。

  過了一陣,才有人接話:“蠻軍勝,乘勝追擊,長驅直入。若揚州不起事,便會錯失良機;當蠻軍敗,朝廷有力挽狂瀾之機,若元文昌不動,同樣錯失良機。所以他才說,不管勝負,結果都一樣。元文昌反,勢在必行!”

  說話的是那位郭進士。

  說罷,他低頭嘆息一聲,拖著瘸腿,慢慢朝著自家屋舍而去。他這條腿當然不是天生,而是在逃難的時候被蠻軍流矢射中,這才廢的。他姓郭,名“楚”,出身郭氏大戶,論起來,雍州刺史郭宏圖還是他遠方表兄。不過他一向不認同這位郭表兄的作為,極少與之來往。

  戰亂爆發,郭楚舉家逃亡,但在途中遭遇變故,家人失散,只剩下他一個,拖著傷腿流落嶗山一帶,幸得有人搭救,這才活了過來,住進梅花谷內。

  經此大難,郭楚變得沉默寡言,他又不喜老受人接濟,就一個人摸索著挖田種地,自力更新。只是舞文弄墨與挖泥種地實在天差地遠,學了許久,依然學不過來。

  他曾官至同知一職,宦海沉浮,閱歷豐富。然而眼下落難,加上身殘,形同廢人,妻離子散,落魄得已經不成樣子。在谷中若沒有接濟,只怕都餓死了去。

  回到簡陋的茅屋,推開虛掩的門扉,舉步進去,抬頭一看,不禁愣住。屋中那張粗木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三口禮盒。

  走過去,解開禮盒,見到了里面的東西。一盒藥材,藥味濃郁;一盒硯臺,古色生香,品相不俗;還有一盒,卻是白花花的銀子,一錠錠,散發著柔和的光澤,讓人看見,都忍不住伸手去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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