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薛公公跟了浮光長公主這么些年頭,也不是個蠢笨的。
浮光長公主要的東西,縱然是他,也覺得太過陰毒。這般一來,想要胡亂將任務交托下去,就很不容易。薛公公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決意只帶一名心腹,自己親自去辦。
頭一回出去,他去郊外買了個丫頭。
年紀很小,生得面黃饑瘦,但模樣仔細看不能算差,洗洗干凈換身衣裳還是挺能看的。薛公公一手捏著帕子捂住鼻子,一手解開錢袋,丟下十兩銀子,將人給帶了走。
莊戶人家,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兩銀子,賣個丫頭就能換十兩銀子,做爹娘的高興還來不及。
小丫頭顯然也高興,雖然神情有些局促,但她以為自己是要去大戶人家做丫鬟的,面上有掩飾不住的歡喜。
薛公公瞧見了嗤笑一聲,別開了眼。
這太平年月里,人命也不值錢。
他帶了小丫頭回去,洗得干干凈凈的,喂了蒙汗藥赤條條送到浮光長公主跟前。在她下令動手前,小丫頭不能死,人死了血就不活了,味道也會變。
帶了死氣的東西,她才不碰。
薛公公笑瞇瞇的,事事不假手于人,親自下刀,親自拿玉碗盛了血。
浮光長公主心情大好,回過頭狠夸了他一頓,又是賞這個又是賞那個,惹得薛公公也愉悅起來。
然而高興總是短暫的。
人的心會隨時間而變得愈發貪婪,浮光逐漸不再滿足于一個孩子的血。
她用血沐浴,往前摻牛乳,或摻水,但她很快就開始想要用純的了。薛公公對她馬首是瞻。她說什么就是什么,立馬就屁顛顛地又出門買人去了。
可買了兩回,人精似的薛公公便覺得不能再繼續了。
次數多了,將來總會留下破綻。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街頭巷尾的小乞兒身上,雖然一個個瞧著臟兮兮的,可洗干凈了,也沒什么不好。而且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沒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開始像只黃鼠狼,瞅見了落單的小雞仔便上前一口咬住。
浮光長公主要的東西,從此再也沒斷過貨。
她過得開心。薛公公也就過得開心了。
可這人幺蛾子多,多的薛公公都恨不得掐死她,奈何是主子,還是身份尊崇的主子。他只能一天到晚擺個笑臉任由她差遣。
浮光長公主說,她做夢了。做了極可怕的噩夢。
薛公公在旁打著扇,輕聲問:“公主夢見了什么?”
“小孩兒,一群小孩兒!”她哆嗦了下,從牙縫里擠出句話來。
薛公公愣了下。
喝人血的時候她不怕。事后倒怕上了。
自這以后,浮光長公主日日不能安眠,說小孩兒鬼魂纏著她。想害她,戰戰兢兢夜不能寐。過了兩天。她忽然說,要把尸體都丟到半山寺去。
薛公公唬了一跳。
浮光自顧自道:“有佛鎮著,諒他們也不敢作祟。”
薛公公聽了直想嚎上一場,毀尸滅跡多的是法子,可他怎么就攤上了這么一主子,尸體不讓毀還不準藏,得丟到山寺里去。
可主子發了話,他只能照辦。
好在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是人想出來的。
他順順利利把這事給辦妥了,堪稱完美!
薛公公很得意,痛痛快快跟著浮光長公主去了行宮避暑。
哪知回來一看,完了。
偏生浮光長公主脾氣大,又不知他的難處,風口浪尖上還要“貨”。薛公公幾乎是哆哆嗦嗦出的門,想著隨便抓一個,帶回去就算。
然而他那不起眼的小馬車一出門,就叫蘇彧的人跟上了。
京城里養著太監的人,攏共那么些。
蘇彧私下將人悄悄安插在了各府外邊守著,一有不對就跟,眼下正是不對勁的時候。
公主府里滿目奢華,想尋架破破爛爛的馬車可不容易。
蘇彧的人不遠不近跟了一路,在薛公公抓人時,將其逮了個正著。薛公公當即慌了神,亂了手腳,滿心懊悔:他就知道不該出來不該呀!
一面又想,公主會不會救他。
可浮光長公主這會,還等著他來解救自己,哪里反能救他。
她比他還慌,慌得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指著若生說了半天竟沒能說清楚自己是冤枉的。
而且千重園里兵荒馬亂,也無人愿意聽她說下去。
因著大夫未至,若生一手的血看著也委實駭人,云甄夫人便驅散了眾人,親自為她驗傷。
仔細看過,云甄夫人松了口氣。
位置偏了,不曾觸及動脈,只是皮外傷。然而口子不小,所以血淋淋的,極嚇人。
稍后大夫趕到,為若生上藥包扎妥當,道:“恐是要留疤。”
云甄夫人面色一冷。
若生自己心里卻是不以為然的,一道疤而已,她身上原本多的就是疤,早就瞧慣了。
云甄夫人則心疼極了,忍不住斥她,總算也跟著竇媽媽學了一陣拳腳,怎地就連浮光那么個人也避不開。可斥完了,她眼眶一紅,竟是差點哭出來。
若生哪里見過這樣的姑姑,頓時慌了神,連忙撲上去認錯。
“認什么錯,你哪里有錯!”云甄夫人雙目微紅,將臉一板,拋下句“歇著”,轉身就出了門去找浮光長公主。
浮光見她來,連忙說:“阿九瘋了!”
云甄夫人見她張嘴就排揎若生,問也不問一聲傷得重不重,氣得抓起手旁茶杯就摔在了她跟前:“我瞧你才是瘋了!”
浮光何嘗被人這般對待過,立刻跳了起來,潑婦似的沖過去抓她的胳膊:“瘋了?你敢說我瘋了?”
“公主!”云甄夫人看見這樣的她,不由怔了一怔,旋即將她往地上用力一摜。
浮光癱坐在地上,連要喊人也忘了,申辯也忘了,只滿嘴說:“好,你們可真真好,我要去告訴父皇你竟敢打我…”
“如此甚好!”云甄夫人束手而立,聲色俱厲,“公主縱然不去說,我也是要去的。”
“連家的姑娘雖不及公主您金貴,可到底人命一條,皇上再縱容您胡來,也不會縱容您殺人。”
言罷,云甄夫人拂袖而去,再不去看浮光一眼,隨后便命竇媽媽為自己更了華衣,抓了浮光入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