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帝一行人從清云行宮回來的那一天,雨下得極大,烏云一團疊一團,一仰頭,入目之處全是灰蒙蒙,不見一線陽光。
眾人皆悶悶的,沒有半點歸家的高興勁。雨下得越來越大,模糊了視線,車馬難行,嘉隆帝發話先行避雨,小歇一陣。底下伺候的人也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等著雨勢小些再動身。
幾人望著雨簾,聽著耳畔噼里啪啦的落雨聲,不由得竊竊起來,說前頭先走一步的人運道倒是真真好,連著幾日風和日麗的,趕起路來也遠比他們要舒坦得多了。
但那伙人,是先行報信去的,路上極趕,可算是日夜兼程,他們先前倒也并不羨慕,是以坐在雨后略說了幾句,幾個絮絮叨叨的人就也都閉了嘴各自散去了。
浮光長公主身邊此番隨行的薛公公,也提前走了。
差不多時候出發的,還有云甄夫人身旁的人。連家的人腳程快,雖是落后一步動身,但卻比旁人先進了城。
那日,亦是若生一行人下山的日子。
打從半山寺回來的途中,扈秋娘來問若生,是否由她送雀奴回去。若生有些心不在焉的,聞言便要點頭,但話音尚未出口,她心中一動,便道:“不必了,直接將人帶回家去。”
她先前在半山寺沖著雀奴真真假假胡說八道了一番,可不是為的下山后再送雀奴回那小巷子,從此又恢復原狀。
于是,送雀奴走的事就此再無人提起,雀奴自個兒更是不會多言,但經過半山寺一行后。她的確瞧著也沒了要逃的念頭。
不過若生心中有數,依著她認得的那個雀奴來看,只要尋著妥當的機會,雀奴定然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同慕靖瑤暫別后,若生一行人便立即往連家大宅去,誰知才進平康坊沒一會,便有兩匹馬飛快地越過他們往前頭去了。動靜不小。扈秋娘掀了簾子一角探頭去看。而后笑了起來,轉過臉來望向若生道:“姑娘,是夫人的人。”
若生一怔。隨即也笑了起來:“看來姑姑不出兩日就該到家了。”
扈秋娘道:“若走得快,明日便到也是有可能的。”
“同行的人多,怕是明日回不來。”若生搖了搖頭,“何況聽聞長公主抱恙在身。”
綠蕉正巧聽見這話。不覺蹙了蹙眉,疑道:“公主既病了。為何不索性留在行宮養好了身子再回來?”
御醫本就同去,的確不必受這一路顛簸之苦。若生斂去笑意,說:“要么是大病,要么是不要緊的小病。”
前者需得回京召集太醫院眾人同診。后者則是顛簸與否都并不要緊。
若生亦掀簾看了一眼窗外,然后發話道:“讓車夫快些走。”
果不其然,她爹早就已經在垂花門外等著她回來了。同云甄夫人一樣。若生也早早在動身之前便打發了個人先走一步,回連家來報信。連二爺得了消息知道她馬上到家,哪里還按捺得住,自是立刻便沖到二門等著了。
一見著若生,他便笑著張開雙臂要飛奔過來,似要將她抱進懷里,可剛跑出兩步,見若生笑著喚了聲“爹爹”,他忽然將雙臂一收,頓住了腳步,連一張笑臉也板了起來,不言不語往那一杵,倒帶出幾分罕見的威嚴來。
若生賠著笑臉湊上前:“爹爹。”
他“哼”了聲,臉上神色似有松動。
若生笑得兩頰肉都酸了:“好爹爹,阿九回來了。”
連二爺虎著臉瞪她一眼,終于張了嘴:“你還知道回來!”訓了句,他猛地抬起手來,握成個拳頭置于她眼前,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豎起,“你都已經走了一天、兩天…這么多天了!”然則若生剛走的第一天,他的確是數著時辰念叨她怎么還不回來,可等到第二天他就沒那么惦記了,事到如今,他壓根記不清若生到底走了幾天。
但這事怎么也不能叫若生發現,他便胡亂將手一縮,又藏在了背后,只嘴上嘟囔:“還知道叫爹爹,誰是你爹爹呀,我肯定不是…”
“您不是誰是呀!”若生擠眉弄眼地笑,“您瞧瞧,我這鼻子眼睛嘴都同您生得一模一樣,不信您問她們幾個,是不是?”
一旁的幾個婆子連忙附和:“姑娘生得同二爺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再像不過!”
連二爺卻一臉不信地道:“你還能瞧出你同我生得像不像?”
若生正色:“這是當然!”
“小騙子!”連二爺跺腳,“我有回跟老三穿了身同色的衣裳站在一塊兒,你愣是半天沒認出來我跟老三誰是誰,你壓根都不知道我生得什么模樣!”
認錯了人的烏龍,若生遭遇過無數回,倆身量衣著皆差不多的人誰也不吭聲往那一站,她委實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她摸了摸鼻子:“我錯了。”
連二爺道:“撒謊得受罰,出門玩兒太久也得受罰,罰你過會兒來陪我下棋!”
若生一驚:“您何時喜歡上下棋了?”
連二爺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她:“小看我也得受罰!罰你不準贏我!”
他就是個臭棋簍子,哪里真會下棋,只是圖個好玩罷了。可若生棋藝再差,也不至差過他去,想輸也是難。她苦兮兮點了點頭,連二爺這才放行讓她往里頭走,一邊走一邊又吩咐人趕緊的去準備吃食,寺里光吃齋,得做頓肉的給三姑娘補補。
“姑姑要回來的事您可知道了?”走在抄手游廊上,若生問道。
連二爺點了點頭:“剛知道,你怎么消息比我還靈通?”
若生笑笑沒言語,過了會忽然道:“爹爹,我帶了個人回來。”
連二爺一愣,然后慢慢地瞪大了雙眼,路也不走了,望著她一臉欲哭狀:“你真要嫁給和尚嗎?”
“和尚沒有頭發呀阿九!”
“嫁給了和尚你就再也不能吃肉了!”連二爺哭喪著臉道。
若生扶額:“爹爹,我帶回來的人不是和尚,是個姑娘。”
連二爺聞言又是一愣,而后飛快吸吸鼻子板正了臉:“和尚廟里還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