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嗔一張臉愈發得白了下去,怎么辦,他哪里知道能怎么辦。
他緊緊攥著手,掌心里那枚紫檀佛珠圓潤光滑的,這一刻卻像是生滿了尖刺,硌得他滿手都疼,一路疼到心尖上去。戒嗔知道,自己這是慌了。
“戒嗔師傅,您倒是出個聲呀!”尖細的嗓音低了些,也輕了些,可口氣卻重了。
戒嗔一個激靈:“腿長在他身上,他要跑,一時之間恐怕也是難以去尋,我這…也是沒法子了…”
小太監端著架子,把臉一板,撣了撣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道:“人是您弄沒了的,您得找呀!”
戒嗔賠著笑臉,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他再瞧不上對方也只能放下身段來:“這事,恐怕還得先知會一聲公公那邊您說是不是?”
小太監臉皮一僵,沒有吭聲。
他倒是也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可大可小,必須得知會一聲上頭的人,可如今想找人也沒地找,他干爹人不在京里,可怎么找?心頭一躁,小太監后悔上了,覺得自己先前不該接這趟差事,管他戒嗔說什么,搭理什么呀,末了到了事發,他只是不知道三個字便能推得一干二凈。
嘆了口氣,他還是說:“人往哪個方向跑了?他平素都做什么,可有人家能投奔?城門一時半會怕是出不去,這倒是不怕。”
戒嗔聽他口風似松了,跟著暗舒口氣,連忙道:“他不是本地人,一直住在寺里,但如今他既然溜了,那肯定是不敢回寺里自投羅網的。”
小太監似笑非笑:“那就找吧,不找能怎么辦。”
戒嗔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應了個“噯”字。
然而他卻料錯了。
長生早已在回半山寺的路上,而且他并不是一個人。
早在之前,蘇彧和若生便先后命人跟上了長生和戒嗔倆人,一路上丁老七都牢牢盯著戒嗔,怎么看怎么覺得這舅甥倆人之間的氣氛怪異,尤其是長生突然在草叢間蹲下身去,朝著戒嗔打量的時候,丁老七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了不妙兩個大字來。
他原以為要糟,但沒想到長生還算有些眼力見,竟先說出了腹痛一事。但戒嗔也未放松,雖然答應長生由得他去,可視線一直并未移開。
好在長草紛紛,遮蔽了視線,在場的人也不是白吃飯的,趁著戒嗔手中佛珠手串斷了線的那一瞬間,丁老七便和另外一人飛快打暈長生將人帶遠了。等到戒嗔回神反應過來,人早已遠遠被帶走。
丁老七則繼續不動聲色地跟著戒嗔,跟著他一路走,終于發現了和戒嗔接頭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雖著了常服,作尋常少年打扮,但他一張嘴,那聲音,還有那說話的腔調、動靜,丁老七都一看便知,這娘的是個閹人!
戒嗔一山寺里的和尚,為何下山見個喬裝打扮的小太監?
丁老七心知古怪,一點小動作都不敢遺漏,將自個兒能聽到的每一個字眼都記了個清清楚楚。
而另一個人,帶著暈死過去的長生一路疾行,回到了半山寺附近的一座白墻黑瓦小宅子。
若生正前腳進去見了蘇彧,后腳便得知了長生的事。
蘇彧全然不避諱她,這事她也全都知道,更沒什么可瞞的,倆人便一道過去見長生。丁老七下手輕重有數,倆人見著長生的時候,長生正在醒轉,扶著后頸吃力地坐起身來,看見走在前頭的蘇彧,他一愣,旋即露出戒備之色來。
“恭喜你,撿回了一條命。”蘇彧斜睨了他一眼。
長生臉色陣青陣白,咳嗽了兩聲,大力揉著后頸說:“你派人跟蹤我?”
蘇彧坦然道:“是。”
長生坐在地上,臉色難看得緊,忽問:“戒嗔師傅呢?”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蘇彧道,“他好著,你不用掛心。”
長生抿著嘴,沒了聲音。
若生看著他,蹙起了眉頭,長生在猶豫。
下一刻,長生驀地在二人跟前跪倒,磕頭道:“有件事,請蘇大人相助!”
語氣堅定,這是定了心了。
若生松了口氣,退到一旁坐下,讓蘇彧問話。
蘇彧讓長生起來,長生卻不肯,依舊執拗地跪在原地,低著頭,似在等他開口是幫還是不幫。蘇彧道:“你如今信我了?”
“我誰也不敢相信。”長生想到自己那天在林子見過,事后又處處提心吊膽想要堤防著的人正是自己嫡親的舅舅時,心頭一震,“但我別無選擇,只能信您。”
蘇彧漫然開口:“你不信我也無妨,大可以防著。”
長生一噎,僵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將那日自己在林子里撞見的事一五一十同蘇彧說了一遍,而后道:“想必蘇大人如今也猜到了,那僧人正是我舅舅。”
蘇彧微微頷首,問道:“你說另外一人的說話聲十分古怪?”
“沒錯。”長生點了點頭,十分篤定地道,“不男不女的,很奇怪。”
蘇彧挑眉:“是位內侍?”
長生怔了一怔:“興許是…”
他沒有瞧見人臉,也沒有見過太監,并不敢肯定,但仔細一想,那聲音也不像是一般的普通人,倒是內官們,不陰不陽的,平日里捏著嗓子說話,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暗暗地想著,沒有注意到蘇彧和若生的眼神在那一瞬間都變得深沉了下去。
長生來回踱步:“寺里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牽連其中…”他很憂慮。
蘇彧卻道:“十有沒有旁人,若是寺里還有人參與其中,戒嗔不會特地帶你下山,早在寺里便能結果了你,一了百了。”
長生今兒個驚了幾回,已有些麻木,聞言道:“到底是什么人,連那些個可憐孩子都不放過。”
一群小乞兒,無父無母,天生天養的,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人?
他想不通,只覺得心寒震驚。
蘇彧和若生卻是已經知道尸體的死因,揣測過兇手用意的,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少頃,二人走至門外,蘇彧道:“若果真牽扯上了內侍,這事便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