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臉面向雀奴,慢條斯理道:“你看,他這樣的就一定沒有慧根。”
蘇彧恰好走到近處,一字不落聽了個清楚,他挑起一道眉,斜睨了若生一眼。若生權當沒瞧見,微笑著看扈秋娘將雀奴給送了回去。
“當著佛面打誑語,你倒是膽大包天。”人一走,蘇彧便閑閑說了句。
若生轉頭看他,頰邊笑意未消:“信即真,不信則假,你怎么能斷定我說的話就一定是誑語?”
蘇彧聞言笑微微一點頭:“胡說八道的本事見漲。”言罷,他卻忽然怔了下,蹙眉望向了若生背后,她今兒個的妝扮,同往常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若生循著他的目光偏過半張臉往自己肩頭掃了一眼:“難得上山一回,也難得自在一回。”
衣裳揀了舒服的穿,頭也揀了舒服的梳,方是自在。
她收回目光直視著他,忽然奇道:“你怎么還在這?”
“問之明日動身,我告了假,到時再隨他一道回去。”蘇彧道。
若生聽了這話,心頭莫名歡喜,是那種酥酥麻麻偷偷怯怯的歡喜。她忽然間明白過來,自己是極希望他能多留一刻的。
她并未刻意遮掩這種歡喜,眉眼間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兩分。
蘇彧再眼尖不過,一看即了然,慢慢瞇起了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聲淡淡,但眸色漸沉,話音里透著些微慵懶:“你不想我走?”
雖是問句,可尾音肯定。斷得絲毫沒有猶豫。
若生便覺耳上掠過一陣灼熱,滾燙滾燙地燒了起來,驚得她欲要伸手去捂。強自鎮定著,她撇撇嘴,佯裝不屑:“愛走不走。”
蘇彧抬腳,慢吞吞往前邁了一步,然后站住不動。轉身來看她:“一塊兒走吧。左右無事,陪我對弈一局。”
“對弈?”若生自知棋藝不精,不覺踟躕了下。
過了會她跟了上去。到了地,蘇彧卻忽然改了主意,不下棋了。
慕靖瑤跟賀咸用過晨食,也一道尋了過來。四個人湊一桌,不如玩牌。像是一早便有準備。慕靖瑤發了話,便讓丫鬟將東西給擺了出來。
四個人各占一方,落了座。
誰知才玩兩把,若生抓著牌的手指頭便都僵住了。
眼皮跳了兩下。她側目瞥向蘇彧,輕輕咳嗽了兩聲。
再玩兩把,還是輸。輸得那叫一個徹底,著實慘不忍睹。明明是四個人玩牌,玩著玩著便成了蘇彧一人大開殺戒,剩下三人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他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又忍一把,若生終于忍無可忍摔了牌,揚手捋袖要掀了桌子揍他一頓。
可桌是石桌,她掀不了,人是蘇彧,她也揍不了。
她只好盯著對面的蘇彧,咬牙道:“不準記牌!”
蘇彧抬眼,眸色黑亮:“看過一眼便能記住,我也不是有意如此…”
語調聽著竟像是委屈。
若生當即大怒:“一眼便能記住,你還委屈,簡直令人發指!”
分別坐在兩側的慕靖瑤和賀咸聞言,紛紛附和:“就是!就是!”
蘇彧將手中剩余的牌往桌上一拍,攤開手:“愿賭服輸,給錢。”
慕靖瑤霍然起身:“問之,你先前不是說新作了一幅畫要與我瞧嗎?”
“畫?什么畫?”賀咸愣愣的,一邊嘟囔著一邊打開了錢袋。
慕靖瑤見狀無奈,索性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就這么老實!”
賀咸這才恍然大悟,默默將錢袋塞到了她手里,跟著她飛快“逃離”。只轉眼,倆人便消失在若生視線里。
蘇彧的手還攤著,指骨修長,干凈白皙。
他屈指,輕輕叩了兩下桌面。
“我窮得緊,還不起賭債。”若生坐在原處,不動如山,沖他笑了下。
蘇彧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突然話鋒一轉:“走吧,難得來一回,嘗嘗半山寺的齋菜。”
半山寺的素齋,還算有名,上山的香客多半都要嘗上一頓。
口腹之欲,向來很要緊。
若生惦念著父親未來,便想自己先嘗,若覺得不錯,回頭定要帶父母再同來一回。她爹好吃,可府里的幾個廚子,素菜做得好的有,但這滿桌素席只怕還是不成。
行至飯堂門外不遠處,空氣里已然滿斥香氣。
若生深深嗅了一口氣,眼角余光里忽然閃過了幾個人影——
衣衫襤褸,不是尋常香客。
個頭不高,應是孩童。
她立即望向了蘇彧。
蘇彧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處,定定看了一會,忽道:“去看看。”然而話音落后,他仍在原地未動。若生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快走!”
那幾個孩子的身影一閃而逝,看模樣對半山寺應是極熟的,反觀他們初來乍到,恐是追不上,但蘇彧昨日才至,今兒個便已將半山寺的地形給摸了個透,不知怎的領著若生抄了個近路,不但追上了人,還追到了他們前頭。
見有人突然而至,幾個小乞兒齊刷刷頓住了腳,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若生看了一眼人群,這才發現走在最前頭的是個生得圓滾滾的小沙彌,而且正是先前領他們進山門的那一位。
小沙彌顯然也還記得他們,見狀雙手合十,脫離人群上前來,瞇著笑眼說:“兩位施主可是走錯了路?”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往某處一指,“飯堂在那。”說完再換個方向一指,“廂房往這走。”
蘇彧道:“小師父,這些孩子是…”
小沙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搖頭晃腦,用童音老氣橫秋說:“都是山下的可憐孩子,我正要送他們下山去。”
幾個孩子懷里揣著饅頭,目光警惕地打量著若生和蘇彧。
小沙彌念了聲佛號:“小僧先行告退。”
腳步聲再次嘈雜起來。
沒等一行人走出多遠,蘇彧道:“小師父,我們也一并送送吧。”
“誒?”小沙彌顯得沒料到他會突然這么說,很是一怔,過了會才說了句“阿彌陀佛”。
蘇彧和若生便跟著他們一道往山門外走去。
腳步漸重,若生一面走,一面掂了掂著自己隨身攜帶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