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咸一時沒聽明白,有心想問,慕靖瑤卻又不吱聲了,他只好也不問,把疑惑混茶,一口咽了下去。
暮色四合,天邊漸漸只剩下一線藍,似乎眨眼功夫就能消失。
風則是越吹越大,越吹越涼。雀奴吃了慕靖瑤開的藥丸,白日里又是燒香又是爬山的,也是吃力,暈乎乎睡過去了。
蘇彧到若生那時,若生正使人關了門,自己腳步輕輕地從門里出來,走到昏暗的天光底下幽幽長嘆了一口氣。聲音不輕,蘇彧恰巧聽見了,眉一挑,話已出了口:“嘆什么氣?”
“高興的。”若生抬頭,見是他,笑了笑回答了句。
旁人不清楚若生跟雀奴的事,蘇彧卻是知道的,聞言便也猜出了兩分,說:“她終于待見你了?”
若生皺皺眉頭:“好好說話!”
他滿不在意地走上前來,往她跟前一站:“好好說這意思難道便不同了?”
說出花來,不還是這么個話?
若生拿他沒法子,只能由得他去,左右不至于叫他氣死。
蘇彧見她不吭聲了,斂目一想,也不知上哪兒突然掏出一只素緞荷包來,朝她遞了過去。
“里頭是什么?”若生怔了怔,看看四周,將荷包雙手接了過來。
蘇彧努努嘴示意她打開,不言語。
她只好低頭把荷包口子上的系帶給解開來,探眼往里頭看去,“你一大老爺們,出門還帶糖…”
“就好這口不行?”蘇彧一臉的理所當然。
若生失笑:“行行,當然行。”口氣跟哄她爹時的差不多。
他雙手抱胸。往廊柱上一靠,懶洋洋道:“不吃還我。”
若生抓起一粒往嘴里塞,甜得發膩,幸好也不算難吃。她小心翼翼瞅瞅蘇彧,到底不敢說這糖太甜,孩童口味,只將袋子系緊。把一荷包的糖塞還給了他。而后終于問道:“你這會過來,可是有什么事?”
“沒什么事,閑逛而已。”蘇彧搖了搖頭。
方才慕靖瑤說的話。他并不相信,他白日里又不是沒見過若生,何況若生如果真的有話同他說,早該來說了。怎么會等著慕靖瑤突然想起才告訴他?
她跟賀咸一樣,都是想支開他罷了。
全都以為他不明白。其實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蘇彧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神色也懶散起來,嘴里說的話倒很正經:“你上輩子遇見她時,她已經十五歲。一個人在外走動多了,心性同如今勢必迥異;這一次你早了幾年讓她掙脫困境,恐怕她的性子。再也不會長成你過去熟悉的模樣。”
若生嘆口氣,她心里何嘗不明白。
她的聲音里卻還是帶了點苦:“那也是雀奴。不管長成什么樣,都是雀奴。”
更何況,她也不是過去的雀奴所認得的那個連若生了。
二人說著話,漸漸并肩往外頭走去。
若生想起自己白日里原要問他,結果叫那個似是長生的少年僧人突然出現給攪黃了的話,便又問了一遍。蘇彧辦事雖不按常理出牌,但事事都有講究,他突然跟著賀咸一起來了半山寺,八成還有別的緣由。
別說,他先前也的確提了句“順道”。
倆人行至外邊,空氣里彌漫著的幽幽檀香仿佛濃郁了些,循著風,幾乎可以辨別香氣傳來的方向。
若生側目看了一眼,認出來那是供了大佛金身的大殿方向。
“早些時候,我曾同你提過一句,京城里怕是不太平,你可還記得?”蘇彧的話音微微沉了沉,少了幾分清越,多了些許冷凝。
若生有些生疑:“京里近些日子,似乎并沒什么不太平的事。”
于她而言,千重園里出的事,就是近些時候最不太平的破事了。
至于京里,一群人該吃吃該喝喝,該鬧騰照舊鬧騰,人情往來,辦宴走動,同往常瞧不出什么差別來。
蘇彧仰頭看向天幕,聲音愈沉:“上頭的人照過太平日子,底下的不太平,委實太過不起眼。若非忍冬提了一回,恐怕我也不會發現。”
夜色漸濃,天上的點點星光卻還黯淡著,明月高懸,清輝卻冷。
他的聲音回旋在耳畔,亦冰涼涼的。
若生叫他說得身上發寒,忍不住掖了掖衣領,心頭猶疑則是更盛,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罷,她卻想起他是趕著休沐的日子,跟著賀咸一道來的半山寺,這里頭多多少少沒準有那么一丁點是因為她也在…思及此,她心里頭莫名甜絲絲的,倒有些令她自己面紅起來。
好在天色暗,她一張臉就是紅成了猴,也沒人瞧得清。
但仔細一想,就不難想明白,他所說的那些不太平,恐怕至今沒有叫上頭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是他自己想要細查。
她盯著他衣擺上繡著的紋樣看,因為天黑,顯得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可若生看得很專注。
“京里這段日子,陸陸續續一共不見了十三個孩子。”蘇彧閉上了眼睛。
若生大驚失色:“十三個?這還不是要了命的大事?”
可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眼下蘇彧提起,她根本連耳聞也不曾。
蘇彧沉默了片刻,道:“十三個乞兒。”
若生聞言,也跟著沉默了。
他卻忽然輕笑了一聲,笑里又隱含悵然,那樣空那樣涼:“是不是,這不太平,委實不起眼?”
若生無話可駁,只能繼續沉默。
“忍冬無意間提了一回,說是有群早前總在附近出沒的小乞兒人數越來越少,不知都上哪兒去了。”蘇彧道,“我原沒當回事,可后來忍冬又提了一次,說是一個也見不著了。”
若生聞言,本想說沒準是換了地方呆,畢竟乞兒的日子朝不保夕,原也沒什么固定呆的地方。
可轉念一想,她便知這話說了白說,她能想到的事,蘇彧難道還能想不到嗎?
果不其然蘇彧全已暗中查過了一遍,才認定事情是真的不對勁。
他苦笑了下:“但二十來天前,事情突然又平靜了下來,直至如今,未有人失蹤。”
若生琢磨了下,有些心驚肉跳:“邪門了,那些不見了的孩子也都再未曾出現過?”
蘇彧搖頭:“再沒有出現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