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風云的變動,到連家的衰敗,再到改元啟泰的這段光陰里所發生的事,不論大小,任何一件對蘇彧而言,都無比重要。(www.MianHuaTang.cc棉花糖小說)
嘉隆帝仙逝后,由太子長孫少沔繼承大統,本是再對不過的,可對蘇彧來說,這是錯中之錯。長孫少沔即位,便證明他們輸了,輸得一敗涂地。所以啟泰元年,他的死,聽上去也就沒有那么驚人。
而且不止他們敗了,眼下看上去十分得嘉隆帝喜歡的昱王殿下,也同樣敗得一塌糊涂。
所以若生說的話,即便沒有根據來證明真偽,也沒有關系。
他寧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無。
是以若生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發生在過去的事,其中的細微末節,都是線索,像蛛網,一根根蛛絲互相交錯,密密實實的紋路,最終能變成一張網,一張將他們盡數籠罩在其中的大網。
若生心中同樣清楚地知道,自己前世不學無術,后來更是傾心于玉寅,成日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兒,沒一樣像話的,將那好端端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白費了無數光陰。故而前世發生的許多事,她都沒有能夠看穿。
姑姑曾說過她心思敏銳,只是太過懶散,這才樣樣不成氣候,委實可惜了。
可那可惜,待到他們自己醒悟過來,已是太遲。
姑姑說那話時,也不過半寐半醒,恐怕她自己根本記不得自己同人說過什么話。
若生卻記住了,所以一有了機會,她便想著再不能如過去那般,這才連顏先生都怕了她,覺得她像是變了一個人。
前世她念書得過且過。今生便勤學苦讀。哪怕女兒家不能下場入仕,學得多了,總沒有壞處。她琴棋書畫樣樣平平。今生也便揀了自己能學好的,盡量學得像樣些。
拳腳功夫。可強身健體,長在連家,又不愁沒有人能教,她便也好好地學。
她見過無能又不堪的自己,醒來后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將自己變得更好。
唯有這樣,她才能護住她想要護的人。
若連自己都無法改變,她要憑借什么去改變既定的命數?如果她還是原先的她。那這人世,又有何不同?
從段家大舅母舉辦的那場春宴開始,她就明白過來,后事的走向已然改變了。
原本因為大舅母方氏小病了一場,根本沒有辦成的春宴,這一世卻仿佛如約而至。求書網小說qiushu.cc
她先前發覺事情同自己記憶中的不大相同,只覺寒意上涌,茫然不知所措。可回到家中后,她蜷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想明白了些許。
她前世那個時候,好好的,沒有得過任何怪病。宮里頭自然也就沒有特地打發來太醫為她望診。
這一回卻因為她突然口不能言,腿腳也變得不靈便起來,太醫院的陳太醫,每隔幾日便來連家為她診一次脈。
陳太醫的醫術不錯,在京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非她的病驚動了姑姑,又叫宮里頭知道了,加上病情古怪得很,宮里頭也不至于特地打發了陳太醫來。
陳太醫難得出宮入府為人診脈。段家不知怎地得了消息,半道上“堵”了陳太醫一回。請了回去為大舅母診脈開藥。
據聞,兩帖藥下去。這病就好全了。
所以啊,那本沒有的春宴,也就辦成了。
若生思來想去,這事如果說同自個兒沒有關系,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她帶著往事的秘密歸來,就仿佛是一枚小而不起眼的石子,“咕咚”一聲落進了湖里,那原來平靜的湖面,就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從小到大,逐漸蔓延開去。
湖水的波紋,也變了。
湖水的顏色,也似乎變了。
因為本來應該在今年臘月里才出事的四表妹,在春宴上死了。
她將幾件事掰開揉碎了仔細想了又想,只覺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準她今晨多用了一碗雞絲紅棗粥,在某個她并不知道的角落里,事情就在悄悄發生著變化。紅的變成黑的,黑的變成白的,白的又成了灰…沒有一件事,是能夠被人完完全全掌控住的。
而且以她如今的能力,許多事大抵還無法看到最深的地方,難免有所遺漏。
她聽了蘇彧的話,就忍不住動了動心思。
也許她當局者迷,過去發生過的事里,有不少被她無意中錯過了的線索,興許蘇彧能看得比她更清楚。
于是,她望著他笑了起來,頷首道:“只要蘇大人有空聽,我就有空細說。”
這些事,換了旁人,她至少也得猶豫上個十天半個月,然而對方是蘇彧,局面就不同了。畢竟,蘇彧還死在她前頭呢…論倒霉,他也絕不會比她少。
蘇彧嘴角微抿,輕笑了下。
劉夫人江氏這時也正巧使了人出來迎他們。
蘇彧就開始用種云淡風輕的閑適姿態悄悄同若生串詞,二人是怎么一道從望湖鎮出來的,怎么一道來劉家拜訪的。
少頃,二人被分別帶去兩條路。
劉刺史的“風寒”,依舊不見好,是以出來應酬蘇彧的,是劉刺史那元配所出,同蘇彧年歲相仿的長子。
至于若生,則被個怯生生的小丫鬟領著去后院見了江氏。
沒見著人的時候,若生一直在想,江氏應當是何模樣。她想,既是母親生前的手帕交,想必是同母親差不多的人,可等到江氏滿面堆笑地朝她迎上來時,她才知道,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站在她眼前的劉夫人江氏,是個年近三旬的婦人,挽著云髻,穿條寶藍織金的褂裙。
因那裙子顏色鮮艷,生得本就白胖的江氏,更是被襯得如籠屜上剛剛熟透。還熱騰騰的白面饅頭一般。
若生怎么也沒料到,江氏會是個這么胖的婦人,加上她五官生得平平。愈發不起眼起來。
但她笑著同若生說,三姑娘長得酷肖母親。眉眼鼻子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時候,那張笑盈盈的面孔,看起來忽然就美了許多。
興許是笑得美,令人一看,就仿佛身沐仲春日光,渾身暖洋洋的。
不過她說的話,聽著真摯,到底也不過就是客套話。人人都會揀了這樣的來說,若生聽過便罷,只笑著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小時原有機會見您一面的,不曾想卻錯過了,之前途經此地,想起您如今也正巧就在這,就忍不住冒昧地來叨擾劉夫人了。”
江氏聞言,笑得愈發溫柔可親,“三姑娘若不嫌棄。只管喚我一聲晴姨就是。”一面邀了若生落座,又讓人快些奉茶來。
若生神色恭謹如故,話語從善如流地親切了兩分:“晴姨。家中長輩素來喚我小字阿九。”
“阿九,可是云甄夫人取的?”江氏笑問。
她回過京城,也找過若生的生母段氏,而今自然知道若生一落地,段氏便不在了。若生的父親,又不像是那能給孩子好好取名的,所以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云甄夫人。
若生點點頭,也笑吟吟道:“是姑姑給取的,名為生。小字為九,取九死一生之意。”
“你娘得你不易。”江氏嘆了一口氣。又苦笑了下,“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總記得你娘笑著說將來要生三個孩子,不論男女,老大就叫大寶,老二都叫二寶,老三就叫小寶…”
語氣里的懷念之意,漸漸就漫了出來。
若生聽得心里微酸,又忍不住覺得母親少年時說過的話有趣,也難怪父親總念念不忘惦記著她。
就連金嬤嬤也說,她娘最會哄她爹,說什么他都聽。
“瞧我,好端端怎地說起這些了。”江氏說了兩句,怕惹她傷心,急忙又另起了話頭,“阿九此番來平州,不知為的什么事?”
她一個小姑娘從京里跑來平州,知道的人,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若生料想她會問這個,聽了就答:“倒也沒什么要緊事,家中長輩也只當是歷練而已。”
江氏慈和地笑著,說:“連家的姑娘,都是這么的能干。”言罷,她話鋒再轉,終于問及了若生跟蘇彧同行的事。
若生就道:“先前無意間在望湖鎮撞上了,因著附近不大太平,蘇大人手底下又有官差在,就托福順路一道走了。”
江氏點頭,“這樣也好,妥當,什么都沒有平平安安的要緊!”
“對了,聽說劉大人病了?”若生等著她說完,佯裝可惜地道,“我原還想著,能一道拜見下劉大人,也不枉來了平州一趟。”
江氏面上笑意變得窘迫了些:“今后若有機會,再見也是一樣的,等會過了病氣去可不好。”
若生定定看了她兩眼,她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尷尬跟談及劉刺史時,微變的語調,都沒有逃過若生的耳目。
若生直覺事情有問題,但她并不覺得江氏是在因為劉刺史的病不是偶感風寒而面露窘然。
江氏的話,也不像撒謊,擔心她過了病氣去之類的,也似乎十分的真心實意。
然而,若生從蘇彧口中得知的,卻是劉刺史中風了。
江氏不應該不知道劉刺史的病情才是。
但如果她知道,她做戲的手法,就著實驚人了…
江氏忽然之間流露出來的情緒,太過復雜,復雜到若生都無法相信她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