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一愣,既是蘇彧,那方才的貓叫聲難道是元寶發出來的?
他竟然將元寶從京城一路帶到了望湖鎮?若生驚奇不已,待到馬車慢慢停下,撩了簾子看到眼前果真冒出只黃白相間的大貓來,不由笑了起來,還真就是元寶。
胖乎乎的元寶瞧見了她,也是立即就喵喵叫喚了起來,一臉的親熱模樣。
方才也不知它是發現了什么,明明蘇彧一行都已經準備打馬遠去,偏它突然扯著嗓子大叫起來,惹得人不得不勒馬停步。
蘇彧往邊上一看,認出了若生的馬車,倒也就不急著走,又覺得元寶古怪,怎地連人在馬車里坐著都能叫它給察覺?他見它動來動去,半點不安生,索性就領著它來見了若生。
看過一眼,也就該心滿意足的上路了。
可誰知元寶看了一眼就想往若生的馬車上跑,好險被三七給抱住了沒能溜上去。
“喵…”它似委屈一般,舔了舔爪子。
若生就問蘇彧:“蘇大人怎地帶了它一塊來?”出門查案,還帶貓,他也是個怪人…
蘇彧卻只道:“它粘人粘慣了,輕易撇不開。”言語間,他掃了一眼若生的馬車,眉頭微微蹙起。
他們的馬車馬匹連人,這會就都停在距離小廟不遠的地方。不過說是廟,這地方又同山上那些大廟不同,小的不過巴掌大一塊地,一眼看過去也就差不多看了個全。畢竟還在鎮上,地方自然大不了。
然而此時,里頭不時傳出來的人聲卻十分鼎沸喧囂。
打從門口看進去,只能看見一排黑壓壓的腦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在一塊摩肩接踵。
正中的位置上,有只巨大的香爐。里頭正裊裊冒著煙氣。底下的地上,整齊地擺了燭臺。香燭正在燃燒著,日光下火苗也顯得越發亮眼,似乎永不會熄滅一般。許是因為太陽直直照著,蠟燭燃燒得也較往常似乎更快些,燭淚已經積了地上一圈。
于是,煙火氣,蠟油燃燒的氣味,并著濃郁的檀香味一塊在空氣里彌漫不去。
圍觀的眾人心照不宣的將香爐周圍空出了一塊地方來。
那里頭坐著幾個和尚。穿著僧衣,敲著木魚低頭誦經。
念的是往生咒。
秦貨郎被捕,案子告破,再加上鄭氏的死在臨水巷里鬧得沸沸揚揚,那些原本并沒有太多人知道內情的兇案,也就飛快地在望湖鎮里傳遍了。時至此時,全鎮上下,就沒有不知道這事的。
死的人多,眾人又聽說遇害的婦人們死狀極其慘烈,便不由都怕了起來。
人死事了。可活著的人總惦記著這些,一群人便自發地請了廟里的和尚來誦經超度她們。
莊嚴肅穆的氣氛,卻被元寶這小東西給打破了。
它忽然從三七懷里掙脫出去。后腿一蹬就跳上了若生的馬車,低著頭就鉆到了她腳邊。
饒是蘇彧眼疾手快,也只撈著它一截尾巴。
它拼命往里鉆,蘇彧就在后頭拽。
一拽它就叫喚,驚得廟里的人都以為白日見了鬼,以為是誰在哭呢,就連僧人們的誦經聲都緊跟著越發響亮起來。
若生就忍不住對蘇彧小聲道:“蘇大人,不如就先讓它呆在這吧。”
左右留它同她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話音落。元寶也悄悄地扭過半張臉向后看他,喉嚨里發出咕嚕聲來。像是討饒。
蘇彧同它對視一眼,慢慢將手松開了去。而后對若生說:“連姑娘今日返京?”
若生微怔,點一點頭。
蘇彧就問她是否往東面那條路走,往東走,正巧能途經刺史府所在之地。那里,也的確是若生此番的目的地,至于返京,隨時都可以,她既然人已經到了平州,也從鄭氏口中知道了劉刺史的事,那她自然要在那停一停腳。
她便說了個是。
元寶趴在她腳邊也湊熱鬧,“喵嗚!”
“那就勞煩連姑娘帶了這蠢東西一道走,待到了地方歇腳,在下再來領它走。”蘇彧皺著眉頭看它。
它像是嫌他說自己蠢,沖著他亮了亮爪子。
蘇彧就冷笑,“原先讓你留在京里非不肯,死活要跟著一道來,而今讓你隨便跟著人走,你倒是高興得很。”
“喵!”
若生戳戳元寶翹著的耳朵,側目看蘇彧,笑著說:“蘇大人只管放心,到了下一站使人來領它就是了。”
捎個人她不樂意,捎只貓,而且還是她見過好幾次的貓,她心底里也沒什么可別扭的。
蘇彧就果真拋下元寶自個兒翻身上馬走了。
馬兒邁開一步,他狀若不經意地回頭來看,卻見元寶只瞇著眼睛歪著腦袋往若生腳上蹭了又蹭,心里哪還有他這個主子,不覺撇了撇嘴。
三七湊近了悄聲問他:“五爺,咱們就這么把元寶給丟下了?”
蘇彧勒著牛皮制的韁繩,面上淡淡地道:“坐馬車,總比叫它跟著馬走來得舒坦。”
三七抹汗:“五爺,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嗯?”
“您就這么把元寶丟給人家姑娘,元寶又是個淘得不成樣子的,過會磕著碰著怎么地…”三七小心斟酌著,雖然平素總叫元寶氣得半死,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念著它的,生怕一個沒看著,就不知道它會變成什么樣,何況還是丟給陌生人。
可蘇彧聽完他的話,卻只說了句,“如果她待它不好,它也不會這么粘著人家。”言罷,他揚鞭而去。
三七愣了下,嘟囔著“這不是頭一回見嗎,哪來的好不好”,一邊也急忙跟了上去。
被留在馬車里的元寶聽見馬蹄聲,到底還是探頭想要往外看。可看了看被簾子擋住了視線,它也就拉倒了,只繼續扭頭回來要若生給它撓撓肚皮。
白胖白胖的一只貓。攤開了四肢仰面往那一躺,老大一團。
綠蕉看著都懵。怔怔問,“姑娘,這是早前在府里見過的那只嗎?”
貓常見,毛色黃白相間的更常見,但長得這般胖的,卻不常見。
綠蕉說完,又后知后覺地想起來,這貓不就是當初她們在段家錦鯉池邊遇見過的那一只?
原來是蘇大人養的貓…
她念叨著。不由念出了聲音來。
扈秋娘就笑她,“怎么見了貓同見了鬼似的?”
綠蕉汗顏,想著先前那些事,扈秋娘都并不知情就瞄著元寶有心說一說。
元寶躺在那,只因舒服發出咕嚕聲來,一動也不動。
馬車漸漸遠去,外頭的梵音,也一點一點低了下去。
青空愈藍,烈日愈紅。
望湖鎮上四處可見的花草,在空氣里靜悄悄地生長綻放。像有人在耳畔輕聲低語。
突然,馬車“咯噔”一下,車轱轆撞到了塊石頭。雖然很快又重歸了平穩泰然,被驚了一驚的元寶卻一轱轆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叫若生繼續撓肚子了,只縮成一團趴在若生腳邊。
可它生得旁,努力地縮,再縮,還是老大的一只。
若生看得好笑,心里的沉悶逐漸消失了個干凈。
馬車繼續前行,元寶打了個哈欠。
若生近些天都沒大睡好過。今晨起得也早,這會神情一松懈下來。又見連它也打哈欠,當即有些犯起困倦來。
她靠在窗邊看了一眼已經被他們落在身后許多地方的望湖鎮。想著鄭氏已死,這一趟平州之行,也算沒有白走。她不喜吳亮一家,也已然叫他們吃了苦頭,鄭氏的事,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可見惡有惡報,當真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至于吳亮父子的命,她終究不能越俎代庖。
那是雀奴的親人,不是她的,就算不想他們活著,那也得先有雀奴發話。
何況,就那幾個人,若生始終覺得,讓他們活著才是真的懲罰。
她想得出神,眉眼漸漸放松下來。
元寶仰起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已經閉上了眼睛,似想叫又怕擾著她,一聲“喵嗚”分成兩節,一半悶在了肚子里。
蘇彧幾個策馬而行,走得會比他們的馬車快上一些,等馬車一到,它也就該下去了。元寶也像是知道這件事一樣,賴在若生腳邊怎么也不肯挪開,間或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肉爪去摳若生鞋面上繡著的彩蝶,一下兩下三下,蝴蝶怎么不飛…
若生卻渾然不知它在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閉目睡去,沒一會就夢到了父親。
夢見父親苦著臉問她,你什么時候回來呀?
她也不知怎地,人在夢里小了許多,矮矮的,才齊他的腰,拼命仰著頭掰著手指頭數給他看,嘴里喊,我也算不清呢!
父親就嘟噥著,你還不回來,我可想你了。
她聽著,在夢境里深深嘆了口氣,說,我也想您了。
可若生不知道,自己夢境外的父親,這會正在欺負她的鸚哥玩兒。
她走的第一天,他可想她,想得連晚飯都少用了半碗。
第二天,他還是想她,唉聲嘆氣連好吃的也沒心思吃。
可等到第三天,他就重新生龍活虎起來,哪管什么閨女啊,光顧著吃喝玩樂去了。
若生夢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花園里遛鳥,讓若生房里的吳媽媽將鸚哥銅錢也一并送了去。
他逗銅錢,你說,阿九什么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