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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不由得將最后兩個字咽了下去。
好在蘇彧也聽明白了,他既沒有認同也沒有反駁,只道:“兇手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人,并不魁梧,樣貌中上,能算是俊俏。為人看似能言會道,但骨子里必然懦弱無能,所以會先接近婦人,再用迷藥迷暈婦人,隨后行兇。”
鄭氏尸體旁邊的地上滾落了只杯子,里頭的殘茶里,有常見的蒙汗藥。
蘇彧在吳亮家仔仔細細查看過周圍,沒有破門而入,或是翻墻闖進來的痕跡。
二人既能坐在一處沏了茶來要喝,那就說明人是鄭氏親自迎進門的。
而且吳亮家除兇案現場外,其余地方雖然看著凌亂,卻并沒有被人臨時翻找過的痕跡,甚至于鄭氏頭上的金發釵都還在原處,可見兇手殺人并不是為財,何況死的這幾個婦人手頭也都并不富裕。
他站直了身子,抄手看了看天空,“兇手是鄭氏認得的人,但這些婦人皆同鄰居關系不睦,平素并不關心,周圍的人也都說,沒有見過陌生人。”
“兇手為何挑了這些婦人下手?”若生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望湖鎮說大不大,說小卻也沒那么小,三十余歲至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那更是比比皆是,為何兇手偏偏就選了鄭氏這幾個動手?
蘇彧斜睨她一眼,唇角微翹:“因為這些婦人,在兇手看來,都是一模一樣的人。”而后他面上神情重新變得疏淡起來,語氣也微冷了些,“吳鄭氏也好。先前的幾名婦人也罷,都是年歲接近,性子相似的人。而且同丈夫的關系皆有不和。分明過著清貧的日子,卻總對富貴日子念念不忘。對世人不滿,認定老天不公,脾氣暴躁,即便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亦耐心寥寥。”
聽他緩緩說著,若生腦海里忽然出現了個模糊的身影。
那個和吳亮一家住在同一條巷子里的婦人青娘,可不就是這么一個人?
只是她的男人,似乎早已經去世了。但聽她打罵兒子時說的那幾句話,想必她丈夫活著時,夫妻間的感情也不怎樣。
若生在心里暗嘆了聲,開口問道:“你如何得知那兇手,是個年輕男人?”
蘇彧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憑他的行兇手段。”言罷,他驀地往前邁開了步子,走出兩步后回頭來看若生,“連姑娘可有興趣同去捉拿兇手?”
若生無動于衷:“這樣是不是不大合適?”
若生聽得頭皮發麻,懊悔不已,果然不能跟他搭話!
想了想。她到底還是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了去。
聽見腳步聲,背對著她的蘇彧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種饒有興趣的神情來。
一行人出了衙門,與衙役們一前一后往吳亮家所在的巷子去。
衙門所處鬧市,那巷子周圍就顯得冷清許多,又因為眾人皆知這巷子里出了樁命案,一時間周圍人煙寥寥。
若生將手撐在車壁上,探出半個腦袋問蘇彧:“蘇大人這是相信我的話,兇手仍在巷中?”
昨兒個守在巷子口的幾個護衛,也都已被問過話。
蘇彧卻只慢條斯理地攤開一張圖。低頭看去,口中道:“你遇見我時。我正領了人在一一查看發現尸體的地方。雖然每一具尸體被發現的地方都不同,但這些地方。卻都在一個方向。”
他將手里的圖舉了起來。
若生就看到那圖上用墨畫了幾條線,似是道路,其中還有用朱砂圈出的地方,應當就是發現尸體的位置。
然后,她在那些朱砂紅圈的中心處,發現了三個字。
——臨水巷!
臨水巷就是他們眼下所在的巷子,也就是吳亮一家所住的巷子!
若生脫口而出:“你已知兇手在這里?”
蘇彧微微搖頭,將圖收了,道:“只是揣測,這條巷子,原本應當是兇手最不可能殺人的地方。一個犯下多條命案的人,不會輕易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動手。”
“那他為何殺了鄭氏?”
“因為他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蘇彧走遠兩步,吩咐衙役,“命人在巷中一戶戶打探,可有…”
巷子出口從昨天開始就有若生的人誤打誤撞正巧看著,而后尸體被發現了,就有衙門的人守著,所以兇手如果真在巷子里,必然無處可逃。
若生不便出面,就照舊坐在馬車里,靠在窗邊往外看。
衙役領了蘇彧的話跟他描述的兇手模樣,開始一家家打探。
兇手心性殘暴,表面卻不見分毫,是個性子討喜的人,但平生碌碌無為。家中有血親長輩是如鄭氏一群人相似的婦人,而且這兇手,是個左撇子。
鄭氏嘴上所縫的紅線,必是個會針線活計的人才能縫出的樣子。先前在停尸房內,蘇彧讓若生比劃了下下針的手勢,就是為了確認,這兇手是個右撇子,還是左撇子。
左手跟右手縫的線,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樣,二者的起始方向不同,最后的樣子也不會完全相同。
有個衙役在這時敲開了巷子入口不遠處青娘家的門。
青娘從里頭將門打開來,一看見是官差,不覺慌張起來,又看見了蘇彧,忙喊:“那大人先前才讓人放了我,你們怎地又來了?我可沒殺人啊!”
衙役見她聒噪,頓時不耐,抬手將門板敲得咚咚作響,厲聲問:“可曾在這一帶見過這樣的人…”
他飛快說著,青娘的臉色就隨著他的話音一點點難看了下去,到最后她“哐當”一聲就要將門關上。“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立時叫周圍的衙役都圍了過去。
“真沒有見過!”門被擋住,關不上。青娘尖叫起來。
幾個衙役就推開了她往里頭沖,不一會里面就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響動。
霍地。打里頭沖出來一個人。
巷子窄小,那少年橫沖直撞,幾人竟是攔不住。
蘇彧就抄著手閑閑站在那,伸長了腿一絆。“嘭”一聲,穿著粗布衣的少年已摔了下去。他便彎腰去抓少年的左手,翻開了手掌細看。
以兇手的針線手藝來看,手上必然有繭子。
習字、漿洗、拉纖、挑擔、拉弓、繡花,每一樣姿勢所形成的繭子都全然不同。
少年虎口處有繭。平素是做慣粗活的,但更多的繭子,卻都在右手,右手中指指尖處有繭,是習過字的,他是個右撇子。
蘇彧將手一松,人未直起,命令已下達:“搜,里頭必然還有人!”
衙役們便一股腦沖了進去。青娘癱倒在門邊,面若金紙。
方才兒子被擒時。她面上驚色絲毫未減。
她在家中,還藏了一個人。
衙役們沖進去時,那人正要翻墻逃走。幾下掙扎。他終究還是被按住捆了雙手押到外頭來。
青娘這時才像是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要撲過去,“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
被抓的年輕男人,哆嗦著,嘴里的話卻十分囂張:“官府抓人也要有證據,你們憑什么抓我?”
“憑什么?”蘇彧冷笑了下,“你娘的尸體,在哪里?”
年輕男人的面色霎時變了。
說完他又看向青娘:“你為他喊冤?他昨夜本就可以逃,可卻沒走。你道是為何?”他聲音極冷靜。
青娘怔了下,而后似是恍然大悟。突然間跳了起來,“你想殺我?你想殺了我再走?”尖聲喊叫著。她又驀地哭了起來,又去找兒子,“長生,長生…”
可被衙役看管著的少年,卻只是皺著眉頭奇怪地問:“你什么時候在家中藏了一個男人?”
他們明明是母子,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他竟然從未察覺?
青娘捂著臉哭:“娘沒臉告訴你…沒臉呀…”
她哭著,又有衙役從廚房外堆著的柴垛后找到了一樣東西——是貨郎的擔子。抽屜下,嵌著一把匕首,香粉盒子里,藏了蒙汗藥。
這年輕男人是個貨郎,姓秦,不是望湖鎮人。
一個多月前,青娘與他相識。
他今年不過二十歲,比青娘小得多了。
可青娘太久沒有過男人了,何況還是這樣年輕的男人,充滿生氣,又能說會道,知道如何哄人開心。
一開始,只是買東西時,他會笑著說,正巧多了一盒粉,想著你正合用,特地給你留著了,不收銀子。再后來,他開始偶爾說些討趣的話,聽得人春心蕩漾…就是這么些小恩小惠,可漸漸的,她們就挪不開眼了。
他會幫著涂脂抹粉,幫著畫眉,甚至于還會幫你縫補衣裳,著實再體貼暖心不過。
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自然人人見過,不是陌生人。
可沒有人知道,他住在青娘這。
青娘也不知道,他還與旁人這般作為。
他每日趁著無人時,天色未亮便出門,天黑了才回來。
白日里依舊在這巷子里賣東西。
婦人們見了他高興,小孩子們也喜歡他,念著要買那兩側綴了彈丸的五彩撥浪鼓玩。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殺人。
陪在若生身邊的扈秋娘,看清了那貨郎的樣貌后,也忍不住咋舌,這人,她們昨兒個才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