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咸陽內宮之中與武安君吳起的一番交談之后,秦王嬴連似乎徹底放下了心中對于秦國政事那份僅存的擔憂。
他開始將自己手中僅剩的幾分權力,試著往自己兒子同時也是未來秦王的嬴渠梁手中慢慢轉移。
不僅僅是那些平日里繁雜的具體事務,就連原本應當需要父子兩人共同商議的家國大事,秦王嬴連也開始交給太子嬴渠梁自己決斷。
至于秦王嬴連會選擇這樣做,目的也十分明確,那就是讓自己的身影從秦國朝堂之上緩緩脫離。
若是沒有過去數年太子嬴渠梁領政、秦王嬴連在后坐鎮之事,秦王嬴連這一番交權的動作難免引起秦國國內的一番動蕩。
但是有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數年時間作為鋪墊,秦國朝堂十分自然地便接受了秦王嬴連這一番動作,那些秦國朝臣們也并沒有對太子嬴渠梁的威勢日重而有半分的不適應。
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又是幾年光景過去。
在過去的幾年之中,整個秦國朝堂十分平穩且沒有意外地完成了將權力重心由秦王嬴連轉移到太子嬴渠梁的最后過程。
至于漸漸淡出秦國朝堂的秦王嬴連,則是開始如同后世退休一般,享受起了自己難得的天倫之樂。
有時,秦王嬴連會去和同樣漸漸將兵權交出的武安君吳起一同垂釣;
有時,秦王嬴連會和逐漸成熟的王孫贏駟一起比拼騎射;
也有時,秦王嬴連也會同武安君吳起、王孫贏駟一同微服出宮,去渭水南岸長安縣的酒肆之中去聽聽那市井之間的傳言。
總之,沒有了過去繁雜政務的纏身,秦王嬴連有著大把時間去做自己之前想做卻沒有去做的事情。
就在秦國朝堂都漸漸習慣于秦王嬴連的放手、太子嬴渠梁的接手之際,秦國最西方的敦煌城外走來了一支有男有女、大約百人的隊伍。
仔細打量一番這支隊伍之中的男子,從他們的面容之上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的年齡可以說是有大有小。
他們之中既有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也有正處于壯年的男子,甚至還有不少還處在牙牙學語之中的稚童。
至于這支隊伍之中的女人,則是一邊安撫著自己懷中時不時哭鬧一番的稚童,一邊帶著疑惑不解的眼神望著隊伍最前面那些因為見到敦煌城而神情激動的老人們。
輕輕看了看自己懷中正睡得香甜的孩子,擁有一頭金色卷發、出身雅典底比斯貴族之家的海倫臉上浮現了幾分無比燦爛的笑容。
自從數年之前,陪伴著自己的丈夫跟隨著他的父親踏上這條前往東方的道路,海倫無數次想過停下自己的腳步。
每到這個時候,自己懷中這個自己與丈夫的愛情結晶總會激勵著她,向著遙遠的東方繼續前進。
全能的宙斯保佑!
在經過了長達數年、已經記不清究竟經過多少里長途奔波之后,他們一行人總算是到達了目的地。
將視線從自己懷中的孩子身上緩緩移開,望著前方那位已經滿含熱淚的老人,海倫有些不解地詢問自己的丈夫道:“夫君,父親這是怎么了?”
聽到身旁自己孩子的母親、自己妻子海倫用著熟練的華夏語問出的問題,隊伍之中的一名身穿墨色衣衫的成年男子望著遠方依稀可以看到輪廓的敦煌城緩緩說出了心中的那份猜測。
“我想,父親這是到家了吧!”
事實也正如這位成年男子所說的那樣,望著前方那座與記憶之中一般無二的城邑,站在隊伍前方的那名已經是滿頭白發的老人眼眶之中頓時為淚水所占據。
多少次午夜夢醒之時,他的腦海之中總會浮現與眼前的敦煌城形制相似的故鄉城邑;多少次佳節之際,他總會思念起那個在遙遠東方的故鄉。
這位老人不是別人,正是數十年前由秦軍護衛著離開秦國,前往西方的儒家大賢子夏的孫子,卜大本。
望著眼前這一座戒備森嚴的敦煌城,臉上布滿了歲月風霜的卜大本腦海之中浮現出了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幕幕。
那年離開秦國的疆域之后,有著數十名親衛護衛的卜大本穿越了后世漢王朝直接管轄的最西方,即后世被稱之為帕米爾高原的蔥嶺。
越過蔥嶺之后,卜大本一行人的腳步一路向西,他們穿過了后世稱之為中亞的廣大地域,并最終到達了那個曾經誕生過有著“萬國之王”美譽的大流士一世的波斯帝國。
在卜大本一行人抵達波斯帝國的時候,波斯帝國之內的一場內亂剛剛被平息,阿爾塔薛西斯二世成功擊敗了自己的兄弟登上了波斯帝國皇帝的寶座。
聽聞有來自遙遠東方的隊伍抵達波斯境內,這位奪得帝位不久的帝國皇帝或許是出于展現自己氣度的緣故,當即派出麾下大軍一路護送卜大本一行人前往首都波斯波利斯。
在這里,遠道而來的卜大本一行人受到了帝國皇帝阿爾塔薛西斯二世最為隆重地接見,之后這位波斯的統治者還為這些人舉辦了盛大的宴會。
那場規模盛大的宴會之上,卜大本一行人見識到了波斯帝國上層的繁華,也明白了這個距離華夏足有萬里的大國究竟有著怎樣的強盛國力。
當然因為那場交談而生出震撼之情的又何止卜大本一行人呢?
對于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口中那個有著“禮儀之大,服章之美”的華夏,皇帝阿爾塔薛西斯二世同樣充滿了無限的興趣。
也正是因為這份興趣,宴會之上引經據典、談吐不凡的卜大本便受到了這位皇帝的邀請,成為了專門為他介紹東方華夏的老師。
卜大本以阿爾塔薛西斯二世老師的身份在波斯帝國呆了整整十年。
在這十年之中卜大本四處游學,他的足跡遍及了波斯帝國的大部分疆域,也對這個距離華夏萬里之遙的強大帝國的風土人情有了詳細的了解。
十年之后,卜大本向阿爾塔薛西斯二世遞交了辭呈,帶著自己在波斯迎娶的妻子、出生不久的兒子以及那數十名已在波斯帝國中娶妻生子的護衛,踏上了繼續向西旅行的道路。
這一次,卜大本的目的地是百余年之前曾經聯合起來共同擊敗了強大的波斯帝國的希臘城邦。
在這里,卜大本看到了北部日漸強大、傳說有著全能主神護佑的城邦底比斯;也對斯巴達那種全民皆是戰士的政體產生過思考。
最終,卜大本一行人的腳步終于抵達了那個誕生過璀璨文明,這些年來卻逐漸衰落的希臘明珠,雅典。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數十年前因為恩師蘇格拉底被殺而逃離雅典的柏拉圖,在離鄉十余年之后最終返回了自己的故鄉雅典并在此建立學院。
卜大本在抵達雅典之后,聽到了雅典公民對于柏拉圖其人的推崇,于是身著盛裝前去拜見。
而面對這位從傳說之中遙遠東方遠道而來并曾經被波斯帝國皇帝聘為老師的客人,柏拉圖同樣給予了自己的最高禮遇。
一番代表著東西方文明的理論碰撞之后,無論是卜大本還是柏拉圖都對彼此充滿了好感。
從此卜大本便在柏拉圖的雅典學院之中長住了下來,學習西方文明成果的同時,也會向雅典學派的學者講述華夏先賢老子、孔子等人的思想。
在雅典,卜大本又呆了十余年的時間。
或許是華夏民族刻在骨子里的思鄉情結,又或許是預見到自己若是再不回去便永遠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身處雅典多年的卜大本拒絕了老友柏拉圖的挽留,毅然踏上了回返華夏的道路。
上蒼護佑,雖然一路之上遇到了不知多少挫折,但是卜大本一行人終究還是抵達了秦國最西邊的敦煌城。
將離開秦國這些年來的經歷一一梳理完畢,卜大本拖著因為年老而有些笨拙的身子緩緩地下了自己所乘坐的簡陋馬車。
將自己的身體朝向東方,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敦煌城、看著那近在咫尺的故鄉,卜大本眼中的熱淚一下子便涌了出來。
隨后在隊伍之中所有人的見證之下,卜大本先是無比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身上布滿風霜的衣衫,然后徑直地向著東方,向著那個故鄉所在的方向跪拜了下去。
“祖父,大本回來了。”平靜的大地之上,卜大本這句五味雜陳的話語突然之間響了起來。
就在隊伍之中的眾人面對著前方那一直未曾起來的卜大本久久無語之際,一陣無比沉重地馬蹄踏地的聲音忽然在眾人耳畔響起。
循聲看去遠處的敦煌城門緩緩開啟,一支身著墨色甲胄、腰懸長刀、背后背著弩箭、身下還騎著一匹神俊戰馬的騎兵隊伍就這么出現在了隊伍中的成員面前。
在這支騎兵的方陣之中,豎立著一面黑色的旗幟,旗幟之上用篆字寫就的那個字分明是…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