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秦公嬴連與大良造吳起在猗氏酒家露面之后,秦國即將對河西之地的消息卻是悄悄在涇陽城之中不脛而走。
每當身處秦國都城涇陽城的百姓們談論到這件事的時候,他們的臉上無一不表露出對于河西之地回歸秦國的期盼。
畢竟,河西之地被割讓已經整整二十五年了。
在這二十五年之中,親身經歷過那段國恥的秦人漸漸衰老,而秦國新一代年輕人也已經漸漸開始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
但是無論時間怎么樣無情地流逝,身處這片關中大地之上的秦人血脈之中始終留存著一種不屈的意志。
當年秦國貧弱之際割讓出去的土地,今日秦人就要用手中的刀劍去將它一寸不少地給奪回來。
也就是在涇陽的秦人們為了收復河西的消息而奔走相告的時候,一匹匹快馬卻是飛快地沖出了涇陽城的城墻。
在這些傳令使者身上所攜帶著的是一份份緊急的征召士卒文書,而他們此行的任務就是將他們安全地送到秦國各縣的縣令手中。
于是,伴隨著秦國冬日呼嘯的寒風,這些身負王命的傳令使者騎著身下的雄俊的戰馬急速奔馳在涇陽通往各處的官道之上。
他們有的是前往秦國老世族扎根的郿縣,有的是前往秦楚交界的商於之地,還有的則是前往作為秦國龍興之地的隴西…
秦國,隴西,狄道。
一場大雪的不期而至,蒼茫大地很快便被千萬朵如同鵝毛一般的雪花完全覆蓋,幾乎就在頃刻之間偌大的狄道城完全變成了一個白色世界。
就在外面因為冰雪的侵蝕而天寒地凍之際,狄道的秦國百姓們卻是在家中圍著燃燒著柴禾的爐火享受著難得的愜意。
經歷了大半年的辛苦而又充實的忙碌之后,這些秦國百姓們最終得到了那原本應該得到的回報。
在這冰雪封凍大地的隆冬時節,他們也是時候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放松一下了。
就在這個農人們都躲在家里貓冬的時候,狄道縣李邑中的一座院落的大門卻是被人敲響了。
“砰砰砰…”
聽到這陣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遍的熟悉敲門聲,身處房間之中的中年婦人一邊起身向門口走去,一邊對著自己身旁的一大一小兩個兒子笑著說道:“準是你們爹回來了。”
說完之后這位中年婦人便趕忙打開了大門,向著不遠處正在被人敲響的院門快步走了過去。
幾步之間這位干練的中年婦人便已經來到院門處,而等打開院門之時映入她眼簾的正是那位她朝夕相處了二十年的丈夫。
“孩他爹,回來啦。快,快進來,外邊冷。”看到門外站著的丈夫,那位中年婦人卻是連忙招呼著他趕緊進屋。
可是,面對自己如此熱情的招呼聲,此時門外站立著的中年男子卻是顯得有些冷淡。
“我知道了。”一聲簡單回應之后,這位中年人便自顧自地進入了院子,然后頭也不回地向著院中的房門緩緩走去。
看見自己丈夫明顯與往常不同的言行,這位中年婦人心中如何能不明白丈夫的心中藏著一些什么?
但是她卻不敢去問。
因為她知道這個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雖然平時待人和善,但是一旦真的有什么事情卻總是不愿意和任何人傾訴。
自己唯一能夠做的也不過是裝作一切如常,等待他自己愿意將心中隱秘向自己吐露的時候吧。
想到這里,中年婦人輕輕攏了被寒風吹亂的頭發,默默關上了剛剛被自己打開的院門。
因為感受到中年人明顯不對的情緒再加上冬日里天色黑得也早,用完饗食過后這一家人卻是早早的進入了夢鄉。
當時間悄然來到半夜,躺在臥榻之上卻是一直未曾睡去的中年男人忽然從被窩之中爬了起來。
輕喚幾聲妻子卻只換來一陣平穩的呼吸聲之后,男子默默穿好了自己的冬衣,抄起懸掛于床頭的長劍走出了房間。
數息之后,這個男人來到正廳之中先是摸黑將手中長劍放在幾案之上,隨后點燃微微燭火在幾案之后坐了下來。
只聽一聲清脆的劍鳴之聲,中年人手中這把長劍卻是在那微微燭火之中泛出了幾分幽幽的寒光。
看著那幽幽燭火,中年人的眼神逐漸迷離,思緒也漸漸飄飛出了這處位于狄道李邑的一個普通農家小院之外。
還記得二十五年之前,他因為和李邑之中的豪強李氏二公子起了沖突,從而被寫上了征召入伍的名單。
雖然那時他的心中有萬分恐懼,但是無奈君命難違,他也只好懷著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從軍的路途。
他先是跟隨著同行鄉人一起抵達了秦國故都雍城附近的軍隊駐扎地。
在這里進行了一番簡單的軍隊操練之后,他又和訓練的數萬名同袍一起踏上了前往秦國都城涇陽的路途。
又是數月光景過去。
等到各處征召的士卒紛紛就緒之后,伴隨著先君秦簡公的一聲令下,一支由二十萬人組成的大軍便向著東邊進發了。
這支大軍身上所擔負的使命只有一個,那就是全取河西之地。
起初,因為魏國沒有足夠兵力防守整個河西之地,不得不放棄河西大部分的城邑以達到收縮防線的目的;
所以秦軍幾乎是伴隨著一連串的望風而降,一路凱歌高奏地來到了魏國位于河西之地的最后一處據點——少梁邑。
也正是在少梁城下,二十萬秦軍遭遇到了魏國河西主將樂羊的頑強抵抗,并最終在魏軍的內外夾擊之下幾乎全軍覆沒于此。
輕輕閉上雙眼回憶當初那無比慘烈的戰場,同袍們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的場景依舊浮現在中年人之前。
他依舊記得自己和戰友們是如何在主將臨陣脫逃的情況之下,與前后夾擊的魏軍作著殊死搏斗直到聽到戰場之上那第一聲的棄械投降的聲音。
最終,那時還是一位少年人的男子扔下了手中兵器,向著聚集而來的魏軍投降了。
在魏軍戰俘營地的那些日子里,那時還是少年的中年人無數次想到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以及那一位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
在那時他以為自己此生恐怕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了,直到一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人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秦國沒有忘記他們。
新近即位的秦公嬴連以秦國手中的半個河西之地作為代價,向這場戰爭的勝利者魏國換回了他們。
他們終于可以回到秦國了。
被這一連串消息弄得腦袋有些暈的他,正是在這種迷迷糊糊的情況下回到了秦國,回到了那座他們曾經屯駐過的軍營。
等他從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之中醒轉過來,回家漸漸成為了他心中最想要做的事情。
僥幸從戰場之上撿回一條性命的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鄉。
他想見到自己的父親、母親,以及那一位朝思暮想的愛人。
可是天不遂人愿。
就在他以為可以回到家鄉的時候,卻是傳來了義渠王趁著秦國戰敗的時候率軍二十萬進逼都城涇陽而來。
在周圍來自涇水北部那些同袍的議論之中,那時還是少年的中年人知道了義渠騎兵是多么的殘暴。
他也漸漸明白如果自己家鄉陷入義渠鐵蹄的蹂躪之下,那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人間地獄。
知道了這些之后,他毫不猶豫的重新穿上了秦軍的甲胄、拿起了殺敵的兵器。
這一次,他為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以及自己所要保護的親人們。
萬幸的是,在那時還是左庶長的大良造吳起的指揮之下,他們最終打贏了那場攸關秦國生死存亡的大戰。
更令他感到欣喜的是,在戰后對于有功將士的封賞之中,他因為戰場之上斬首一人的功績而被授予公士之爵。
封賞已畢,二十萬有功士卒也就應該各自回鄉了。
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那時還是一位少年的中年人以最快速度趕回了家鄉,再次見到了那位讓他始終牽掛的人。
相擁痛哭一場過后,從愛人的陳述之中他才知道自己在戰場之上舍命廝殺,自己的愛人在家鄉也是九死一生。
經歷這一番幾乎就要天人永隔的經歷之后,兩人卻是愈發珍惜彼此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愈發深厚了。
就在他們以為一切都苦盡甘來的時候,當初阻撓他們的李氏卻是再次出手攔住了即將結成夫婦的兩人。
不過人在做,天在看;平日里惡行累累的李氏最終還是受到了懲罰。
秦國新法一下,李氏族長被縣令縣尉擒獲送入涇陽行刑,李氏一族也漸漸變得低調了下來。
就在李邑眾人都為官府雷厲風行而歡呼不已之時,那位年輕的子車縣令卻是又為他們帶來了一道來自都城涇陽的法令。
那年冬日,伴隨著治粟內史屬官以及縣中官吏的繁忙、各鄉農人熱火朝天的行動,他們分到了屬于他們的土地。
那年秋日,經歷了大半年的辛苦之后,他們終于得到了那令人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的累累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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