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城。
這座城池雖然仍舊是整個燕國之中最大的城池,但是現在的武陽城顯然比開戰之前要冷清了許多。
迫于齊趙聯軍對薊都的強大壓力,燕國最終還是不得不答應了讓出武陽城的要求。
自從五天前燕國武陽令樂壁打開城門,大批趙軍隨之入駐武陽城之后,這座城池的歸屬權就從燕國移到了趙國手中。
這還是武陽城在建立之后第一次落入敵國的手中。
幾天的時間下來,武陽城之中冷清依舊,大部分居民都選擇了躲在家中,用謹慎的目光注視著從不時從門外走過的趙國巡邏部隊。
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是所有的武陽城居民心中都非常的清楚,雖然這只是武陽城的第一次陷落,可燕國或許再也不能夠奪回這座城池了。
有些時候,失去了一次,也就代表著永遠失去了。
這一天,趙丹的王駕在五千名羽林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的來到了武陽城,并且在武陽臺之中住下。
一天后,來自薊都的燕后和來自臨淄的齊王建先后到來。
于是趙丹便在武陽城之中召開了一場小型的晚宴,為燕太后和齊王建接風洗塵。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年幼的燕王也跟隨著燕太后而來。
小小的燕王已經是一個四歲半將近五歲的孩子了,坐在那里努力的想要保持著一個君王的儀態,但是很顯然頭上的冠冕對他來說似乎有些重了,身上的王服尺寸也顯得不太合身,看上去應該是臨時趕制的。
而在燕王的身邊,年輕的燕國太后同樣平靜的坐在那里,一張俏臉如染寒霜,一言不發,也沒有去吃任何一口晚宴的酒菜。
女子出面商議國家大事其實是一件于禮不合的事情,即便是太后也是如此。但趙丹并沒有對此表達反對,那么另外一邊的齊王建自然也就很有眼色的沒有多嘴。
老實說,幾乎所有有資格位列晚宴的人都已經做好了趙丹會在晚宴之上突然發難的心理準備,畢竟在之前的幾次會盟上趙丹都是這么做的。
這其實也是會盟的盟主們通用的做法,簡單的說就是立威。
讓這些人大出所料的是,趙丹在晚宴上并沒有任何的挑釁之舉,表現的十分熱情而有風度,完全就是一個合格的東道主風范。
是的,東道主。
畢竟對于現在的趙丹來說,武陽城已經屬于趙國了。
宴會很快結束,趙丹禮貌而熱情的將齊王建送走,隨后回到了武陽臺的偏殿之中。
在這里,燕太后和年幼的燕王已經等了有好一會了。
趙丹坐了下來,靜靜的注視著面前的燕太后,這個和自己一母同胞所出的女人。
燕太后臉色平靜的看著趙丹,說話的時候透出來的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語氣:“不知趙王召老婦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趙丹看了一眼年幼的燕王,稍微有些猶豫。
燕太后察覺到了趙丹的目光,微微的緊了一下手臂,將小燕王抱在了懷中:“既然是和燕國有關之事,那么軻兒身為燕國大王,自然是要在場的。”
趙丹心中突然明白了過來,忍不住露出了苦笑:“太后這意思莫非是覺得寡人在欺負孤兒寡母嗎?”
燕太后冷笑道:“難道趙王覺得不是?若不是的話,為何昨日之燕國下都,今日卻成了趙王之領土?”
這兩名同出一母,身上流著同樣血脈的男女,此時此刻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談話的氣氛卻是無比的僵硬,充滿了隔閡感。
趙丹嘆了一口氣,十分認真的說道:“太后,難道這一切都是寡人造成的嗎?如果寡人沒有記錯的話,應當是去年的燕國背盟在先吧。”
“燕國沒有背盟。”燕太后冷冰冰的說道。
趙丹顯然被燕太后的態度弄得有些生氣了,說話的時候也不覺多了幾分火藥味:“是嗎?但是燕國卻在寡人聯合齊國對楚國作戰的時候在背后捅了齊國一刀,并且完全無視了寡人的警告!”
燕太后毫不示弱的抬起了頭,一雙鳳目直直的和趙丹對視著,一字一頓的說道:“燕國,不需要聽從任何人的警告!燕國需要南下,而不是困守在這東北邊陲之地,百年不得寸土擴展!”
趙丹搖頭道:“燕國當然可以南下,寡人當然也可以允許燕國南下,但是燕國南下的前提是不能夠危及到趙國的利益!既然燕國選擇了在上一場戰爭之中攻擊趙國同一戰線的戰友齊國,那么就要做好被寡人懲罰的準備,否則寡人何以服眾,何以號令天下諸國?”
“號令天下諸國?”燕太后冷笑了起來:“趙王真是好大的威風!怎么,難道趙王已經做好了取天子而代之的準備了?”
大殿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年幼的燕王有些害怕的看了趙丹一眼,下意識的朝著母親的懷中靠攏了一些。
小燕王已經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舅舅,也是自己母后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之一,但是卻搞不清楚為何這個男人和自己母后之間的爭吵會如此的激烈。
小燕王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敢在自己的母后面前用如此的態度說話,更沒有見過自己的母后會在哪一個男人的面前紅了眼眶。
看著面前泫然欲泣卻仍舊故作堅強的燕國太后,趙丹的心中微微一動,只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苦澀從心中泛起。
小的時候,每當她被自己欺負了,不都是用這樣倔強的目光看著自己嗎?
雖然已經時過境遷,雖然如今的趙丹其實僅僅是一個融合了記憶的穿越者,但是那股發自內心的親情卻依舊猶如山洪般突然爆發,瞬間充滿了趙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這畢竟是和趙丹一母所生的親生姊妹啊!
良久過后,趙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汝的性格果然是越來越像母后了。難道汝就沒有想過,汝的太后之位和軻兒的王位,都是在寡人的支持下取得的嗎?寡人之所以支持軻兒,就是希望得到一個穩固的盟友燕國,而不是一個不聽話的、隨時隨地可能背叛寡人和趙國的燕國!”
“燕后,汝如今乃是燕國的太后,一舉一動都要為燕國考慮,這寡人可以理解。但是寡人希望汝明白的是,寡人現在也同樣是趙國的大王,所有的一切都要站在趙國的立場上去考慮!”
“寡人知道汝也很害怕寡人會把燕國滅亡,所以汝才把軻兒帶到了這里,對吧?汝放心吧,燕國不會亡,至少現在不會。寡人要的只是督亢之地和武陽城,并沒有想要徹底的滅亡燕國。”
“只要未來燕國不再次做出背叛寡人的行徑,寡人可以保證燕趙邊境會有一段很長時間的和平時光。燕國不強,一點都不強,所以這樣爭霸中原的游戲其實并不適合燕國,一點都不適合。”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汝且帶著軻兒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想想寡人的話吧。”
燕太后身體微微一顫,并沒有說些什么,只是沉默的站了起來,抱著年幼的燕王一步步的走出了武陽臺偏殿之外。
當坐進馬車之后,年輕的燕太后低下了頭,眼鏡紅紅的抱著小燕王,良久不語。
年幼的燕王轉了轉眼睛,突然反身輕輕的抱住了自己的母后,奶聲奶氣的說了一句話。
“母后,是不是舅舅欺負人了?等軻兒長大了就派人去教訓舅舅,讓舅舅以后再也不敢欺負母后!”
燕后身體微微一顫,終于再也忍受不住,緊緊的抱著懷中的孩子,一顆顆珠淚緩緩自長長的睫毛落下,無聲的飲泣了起來。
趙丹站在武陽臺的臺階頂端,注視著燕后的馬車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之中,神情頗為復雜。
或許從今天開始,自己的這個親生姊妹就要恨自己入骨了吧?畢竟一個是趙國的統治者,一個是燕國的攝政太后,立場上的沖突其實根本就無法調和啊。
趙丹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又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都叫個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