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太子入質邯鄲這個消息,在咸陽的宮殿上并沒有獲得多少重視。
但是趙國在河南地消滅林胡人,拓地千里這件事情,秦國上下就絕對不能夠無動于衷了。
秦王稷坐在上首,臉上滿是不爽的表情。
“趙丹小兒狼子野心,如今又奪得河南地,該當如何是好?”
秦王稷的這個問題一問出來,大殿之中就是一片沉默。
秦國對于趙國的警惕,早就已經達到了巔峰,趙國的任何一舉一動都被秦國如臨大敵一般的對待,更不要說這種開疆拓土的事情了。
在收到了趙國打算出兵征討林胡的消息之時,秦王稷的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高興的。
林胡畢竟是秦國北邊的鄰居,如果林胡人真的那么弱的話,早就和義渠一樣被秦王稷連骨頭帶皮一起吃下去了。
更何況林胡人還有月氏這樣的盟友,所以秦王稷覺得就算是趙國再強,林胡人應該也能夠在秦國和月氏的支援下堅持個一年半載,多少消耗一下趙國人的國力吧?
但僅僅是一場大戰,趙國的軍隊就用實際行動狠狠的扇了秦王稷一個耳光。
是的,僅僅一場大戰,林胡基本上就已經注定和義渠一樣成為歷史了。
一想到這一點,秦王稷的胸口就隱隱作痛。
早知道林胡人是這么弱雞的存在,那秦王稷早就把河南地給拿下來了。
所以看著大殿之中一片沉默,秦王稷就忍不住開口說道:“那林胡人便當真如此不堪一擊?”
回答秦王稷這番話的,是剛剛晉升為秦國太尉的王龁。
“回大王,根據臣從收集的情報和一直以來與林胡人的作戰來看,林胡人實在不弱也。林胡歷年寇邊,長城一線皆要一番苦戰才能將其逼退。”
很多人都以為長城是秦始皇建立起來的,這完全是大錯特錯。
秦始皇所做的,是把秦長城、趙長城和燕長城連為一體,打造成一個更加立體,進可攻退可守、真正意義上的萬里長城。
之所以有秦長城,就是為了應對林胡和義渠這些游牧民族的寇邊。
在義渠滅亡之后,林胡就是秦國北方的最大邊患,胡騎寇邊仍舊是每年秦國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沒辦法,誰叫和農耕民族比起來,游牧民族簡直就窮得好像叫花子一樣呢?
窮,但是又不懂怎么自力更生去擺脫貧窮,身邊又有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富的鄰居怎么辦?
搶唄!
所以大秦帝國并不是沒有和林胡人交手過,也并不是不了解林胡人的戰斗力。
秦王稷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并沒有老糊涂罷了。
他確實沒有老糊涂。
王龁的答案沒有給他糊涂的機會。
既然林胡人并不弱,那么很顯然林胡人之所以如此脆敗的答案當然就只有——
趙國人太強了。
此刻的秦王稷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希望自己確實是一個老糊涂。
秦王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大殿之中環視了一圈之后沉聲問道:“所以現在寡人就只能夠看著趙國吞并河南地,但卻無計可施了?”
大殿之中依舊是一片鴉雀無聲。
能有什么計?
真刀真槍的和趙國人再來一場嗎?
看著猶如一只只鴕鳥般低下頭的大臣們,秦王稷的心中突然十分的懷念范睢。
縱使范睢再有千般不是,但是只要秦王稷需要有人出主意的時候,范睢就一定會有一個主意獻上。
不管這個主意到底是好或者不好,最終會不會成功,但重要的是他有。
有和沒有,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就在秦王稷心中的怒火已經猶如一座活火山一般即將爆發的時候,終于有人開口了。
“大王,以臣之見,連橫伐趙之事,當可發動矣!”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秦國相邦綱成君蔡澤。
趙丹的穿越改變了歷史,也改變了這位原本只在秦國相邦的位置上坐了幾個月就不得不狼狽下野的綱成君的命運。
作為一名臣子,蔡澤最基本的自覺還是有的。
身為百官之首,在大王需要出主意的時候,蔡澤就要給一個主意出來。
秦王稷惡狠狠的盯著蔡澤,那副模樣就好像盯著趙丹一般。
“如今發動的話,可能夠成功?”
蔡澤輕輕的出了一口氣,搖頭道:“成與不成,尚在五五之數。”
秦王稷怒道:“寡人不需要甚么五五之數,寡人需要的是讓趙丹小兒身敗名裂,讓趙國從此一蹶不振!”
蔡澤正色道:“大王如今所需要的,乃是一場討伐趙國的戰爭!”
秦王稷瞪大了眼睛,對著蔡澤怒目而視。
大殿之中群臣提心吊膽,不少人暗自擔心秦王稷會在下一刻命人將蔡澤拖出去砍頭…
說實話,秦王稷已經很久都沒有這么兇光畢露過了。
蔡澤恭敬而立,對著秦王稷投來的目光沒有任何的表示。
足足過了半晌之后,秦王稷才再一次的開口了。
“如今若是聯絡其余諸國的話,有多少個國家愿意同寡人一起出兵?”
蔡澤道:“齊、魏兩國當可一同出兵,韓王然尚在猶豫之中,但不久便是太孫子楚與韓國公主成親之日,韓國應該亦可爭取,最不濟亦不會與大秦為敵。”
秦王稷盤算了一下,又問道:“楚國、燕國方面如何?”
蔡澤道:“兩國大王皆對使者避而不見,目前尚無定論。”
秦王稷重重的哼了一聲,冷聲道:“既然如此,那么便想辦法讓使者見到燕國太后與楚王元!”
蔡澤面露難色,道:“大王,此事臣早已經命人多方嘗試,但卻毫無成果。以臣之見,大王不如命候出手一試…”
蔡澤的這番話一說出來,大殿之中不少秦國大臣的臉上就浮現出了古怪的神色,甚至有好幾個人的表情就好像被蝎子蟄了一口一樣。
“候?”秦王稷聞言哼了一聲,但卻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滿臉不爽的揮了揮手:“速速派遣使者前往魏國齊國,告知他們寡人準備聯合出兵伐趙的決定!一應糧草軍備物資即日起開始準備,郡兵暫且不征發,但要命各郡郡尉將其召集起來,加強訓練!”
“喏!”
片刻之后,眾位大臣紛紛散會離去,只有秦王稷一人靜靜的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中,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一名老太監行色匆匆的走進了大殿之中,躬身道:“大王,是時候移駕用膳矣。”
這名老太監乃是秦王稷的貼身太監,服侍了秦王稷數十年之久,如今早已經是滿頭白發。
除了召開這種重要會議的場合,其他任何時候都能夠在秦王稷的身邊看到這名老太監的存在,包括但不限于洗澡、如廁、外出乃至是敦倫。
幾十年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名老太監的存在,很多時候甚至這老太監站在秦王稷的身后都已經會被其他人給自動無視掉。
秦王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那便走罷。”
咸陽宮很大,大到需要馬車才能夠在宮城之中行動。
當一名君王坐在馬車之上的時候,那個如影隨形、無處不在的執筆史官當然就不可能聽到秦王稷的任何言論。
所以秦王稷就對侍立在車駕旁邊的老太監說道:“寡人想要讓寡人的使者面見燕太后和楚王元,此事能否為之?”
老太監靜靜的立在那里,身體隨著車輪的滾動而起伏,嘴唇明明沒有任何的動彈,卻有聲音發出。
“回大王,不難。”
秦王稷又道:“若是寡人想要讓燕國和楚國隨寡人伐趙,有幾分把握?”
“回大王,燕國或許能為之,但楚王元與大秦之中仇怨頗多…此二事皆難為之。”
秦王稷十分煩躁的一巴掌拍在了身邊的馬車座位副手上,這一掌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他頭頂的華蓋都因此而顫動起來。
“寡人不管汝用什么辦法,總之燕國和楚國一定要站在寡人這一邊,至少也不能夠和趙丹站在一起!”
老太監沉默了。
直到秦王稷的馬車即將停下來的時候,老太監才再一次開口:“燕國方面,臣可盡量為之。但楚國…需要用間。”
間,間諜。
秦王稷問道:“何間?”
“因間。”
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
秦王稷眉頭大皺,道:“為何不是死間?”
“死間無此因間之影響力。”
秦王稷怒道:“因間不可靠!”
“但以大王之要求,唯有此因間方能夠為之。”
秦王稷憤怒的盯著老太監,恨不得將這名老太監給連皮帶骨的吃下去。
老太監靜靜的站在那里,整個人好像和馬車融為一體。
馬車慢慢的停了下來。
秦王稷站了起來,突然一巴掌扇在了這老太監的臉上,將老太監直接扇下了馬車,重重摔倒在地。
老太監默不作聲的爬了起來,四肢著地爬到了秦王稷的面前。
幾滴鮮血落在地上。
秦王稷踩著老太監的背下了馬車,似乎是還不解氣,又重重的踹了老太監一腳,咬牙切齒。
“因間便因間,寡人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