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奇怪的談判,趙何的潛臺詞
看著面前的趙國大行人蘇代和燕國亞卿蘇秦，羋戎臉色十分古怪，心中不僅多了幾分嘀咕。
在這個時代，一個家族之中許多子弟各為其主的事情其實一點都不少見。
就比如說羋戎自己吧，他的本家就是楚國的羋氏，和作為楚國王族的熊氏同出一源，是地位在昭景屈之下的楚國大家族之一。
羋氏之中的大部分子弟現在也依舊在為楚國效力，羋戎本身也是一個楚國人，生于楚國成長在楚國，只不過作為自己姐姐宣太后羋八子的“陪嫁”，在幾十年前來到了秦國罷了。
現在的羋戎，和楚國那些羋氏的本家兄弟同樣也是各為其主了。
但各為其主歸各為其主，你們兩國現在不是正在交戰嗎？而且今天不是我大秦和趙國和談嗎，突然冒出來一個燕國亞卿又是什么樣的騷操作？
帶著心中的諸多疑問，羋戎緩緩開口道：“蘇大夫，趙王何在？”
作為一名使者，羋戎之前的要求可是要直接面見趙王，而不是在這里和什么區區一個大行人碰面，秦國的強國地位和羋戎作為封君的臉面也足以支撐這樣的要求。
蘇代笑了笑，對著羋戎說道：“新城君，吾王已經有了命令下來，這些天他要接待一位重要客人，就不能夠和新城君會面了。至于新城君所說的和談一事，吾王已經吩咐下來，讓蘇代全權負責。”
羋戎一聽這話，心中這一氣非同小可，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這個趙王，完全就是在赤裸裸的藐視羋戎，藐視秦國啊！
羋戎的臉色迅速漲紅，冷聲道：“很好，趙王的話本侯記下了。”
蘇代笑瞇瞇的點了點頭，道：“那最好不過了。”
羋戎惡狠狠的盯著蘇代，眼中兇光畢露，怒意毫不掩飾。
但他很快就意識了過來，這種在秦國之中慣用的方式在這里是完全不可能奏效的——因為趙國比秦國要更加的強大。
羋戎甚至不敢就這么拂袖而去，因為他相當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就這么摔門走了，面前這個該死的趙國大行人是肯定不會挽留自己的。
而且羋戎確實不能走，這不僅僅是關系的秦國的利益，更關系到了羋戎自己的封地新城。
不得不說，蘇代剛才表現出來的懂確實非常的符合那位趙王的風格，霸道而又極其的蠻橫無禮，簡直就好像是一個野人一樣！
在心中狠狠的腹誹了趙何一通之后，羋戎總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努力的擠出了一絲笑容，準備進行接下來的對話。
“既然如此，那么本侯也就直接開門見山了。大行想必也知道，大秦之所以對韓魏兩國發動戰爭，并非是想要和趙國對抗，而僅僅是因為韓國奪走了大秦的土地，大秦無論如何也要將其奪回來罷了。眼下既然宜陽已經奪回，那么這場戰爭自然也就應該結束了，不知趙國方面以為如何？”
羋戎說話的時候，他的姿態其實是放得相當低的。
沒辦法，因為現在是秦國有求于趙國，而不是趙國有求于秦國。
雖然說秦國現在戰事一起順利，但這趙王要是突然抽風，從燕國戰場那邊召回大軍投入到宜陽這邊的話，那么秦國的樂子可就大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自己的封地，羋戎又哪里敢像平時自己在秦國時候那么裝逼呢？
毫不夸張的說，羋戎對趙王的態度，可比對自家秦王的態度恭敬多了。
想著想著，羋戎突然看了一旁從進門到現在都是一言不發的蘇秦一眼。
等等，這個蘇秦不會是代表燕國來求和的吧？如果燕國真的已經向趙國求和成功的話…
羋戎心中猛的一沉。
蘇代靜靜的聽著羋戎的話，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笑容，過了好一會之后才道：“不瞞新城君說，吾王在得知了新城君的來意并且讓蘇代作為談判使者之后，其實已經對蘇代下達了旨意，蘇代這就轉述給新城君吧。”
羋戎聞言心中既有些意外又帶著幾分期盼，忙道：“請蘇大夫有話直說。”
蘇代正色道：“吾王有言，秦國想要求和也不是不可以，畢竟秦國也是為了收復失地，大趙可以理解。所以，只要秦國能夠將大趙去年失陷在秦國手中的失地河東郡歸還回來，那么這場戰事自然就可以結束了。”
羋戎臉色頓時僵住：“歸還河東郡？”
雖然事前就已經猜想過趙國人肯定會獅子大開口，但是即便是在羋戎最為糟糕的設想之中，他也沒有想到趙國這只獅子的口竟然能夠開的這么大。
不，這已經不是獅子了，簡直就是一頭以吞噬為生的饕餮了吧？
河東郡，自從三家分晉之后的一百多年中，基本上都掌握在魏國的手中。
但是就在去年的時候，當秦國大舉攻伐河東的時候，趙王不知道怎么樣說服了魏王，讓魏王把河東郡“割讓”給了趙國。
隨后，河東郡就被秦國占領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趙國其實完全都沒有對河東郡進行過哪怕是一天的有效控制。
但是，由于魏王的割讓的確存在，所以趙國要求秦國“歸還”河東郡，從法理的角度來說居然還確實是理直氣壯的。
羋戎突然警覺。
不對，我想這些干什么？就算沒有法理，以趙王那個蠻橫無恥的勁頭，難道就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了嗎？
羋戎長出了一口氣，對著面前的蘇代說道：“大行人實在是說笑了，大秦又并非敗者，怎么可能直接割讓河東這樣的大郡呢？此事絕不可行。”
開什么玩笑，河東郡是什么地方，那是兩代霸主晉國和魏國的大本營，還是趙國和韓國共同的起源，是數百年來中原之中最為富庶的地方之一，這種地方要是給趙國一句話就輕輕松松的拿走，秦國還混什么？
無論是哪一個有腦子的秦國人坐在這里都不可能答應趙國人這種無理要求！
不過，羋戎并沒有因此而著惱。
在羋戎看來，這其實也就是趙國人的一種談判手段罷了。
所謂的談判，無非就是你漫天要價，我就地還錢，大家吵著吵著，各自慢慢的退讓，也就自然能夠達成協議了。
現在這個情況，不就是談判的必經之路嘛。
但是在下一刻，讓羋戎驚掉了下巴的事情發生了。
趙國大行人蘇代在聽到了羋戎不假思索的回答之后，發出了一聲冷笑：“如此看來，秦國是沒有誠意進行這一次的和談了。既然如此，那么就請新城君回到咸陽之中去告訴秦王，讓他等著大趙大軍圍攻咸陽的那一天吧！”
說完了這句話之后，蘇代直接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和蘇秦一起離開了。
羋戎看著面前空蕩蕩的大殿，驚訝的張開了嘴巴：“這…”
這就走了？
十天后，咸陽。
羋戎氣憤的說道：“大王，這就是臣在邯鄲之中的經歷了。那蘇代離開之后，臣剛剛回到館驛，就有趙國官員帶著趙王的旨意前來，旨意之中話語極為傲慢，不但當眾羞辱了大秦和臣，還勒令臣當天離開邯鄲，否則就將以敵人論處！”
說著，羋戎的臉色不由漲紅起來，顯然對于那一天的遭遇依舊是耿耿于懷。
談判不好好談判，哪有剛剛還個價就直接趕人的！
大殿之中，聽到了這個消息的其他幾名秦國大臣神色各異，有人暗自幸災樂禍，有人則是面帶憤怒，也有人神色凝重。
秦王的表現則頗為奇異，他十分耐心的聽完了羋戎的話，但是卻并沒有任何受到羞辱的感覺，反而嘴角還出現了幾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個趙王，還真的是…”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秦王突然開口道：“新城君，你覺得白起可以勝任率領單獨一支兵馬攻擊楚國的職責嗎？”
羋戎先是一愣，隨后大喜過望：“請大王放心，白起之能絕對可以讓大王信任！”
其他幾名秦國大臣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開口道：“大王，如今趙國態度如此強硬，若是這個時候還要繼續對楚作戰，是否有待商榷？”
秦王微微一笑，道：“不，你們放心吧，趙國是絕對不會繼續對大秦開戰的。大秦的機會已經來了，就這么定吧。從咸陽之中抽調三萬人出來，再增補兩萬關中青壯給白起，這樣就有五萬人了。蒙驁不是在方城和楚國軍隊相持嗎？讓白起走武關，繞過方城，直接去楚國人的后方，去打鄢都！另外，再派出使者前往韓魏，威逼利誘一番，告訴他們寡人在得到了宜陽之后就已經對他們收手了，讓他們不要來妨礙寡人的動作！”
秦王這一連串的命令下來，讓眾多秦國大臣都愣住了。
好一會之后，新城君羋戎才第一個跳了起來：“大王英明，臣等遵命！”
或許在其他事情上四貴一派會和秦王做對，但是在這件事情上，羋戎可絕對是舉雙手雙腳支持秦王的。
其他的秦國大臣們也紛紛回過神來，起身領命。
由于魏冉還在禁閉之中，羋戎就是四貴一脈現在實際上的最高領袖，當秦王和羋戎取得了共識之后，這件事情就是板上釘釘的了。
片刻之后，眾臣散去，只有秦王還在大殿之中。
秦王突然開口喚道：“候。”
候的身影迅速的從某個角落出現：“大王，老臣在此。”
秦王沉聲道：“你立刻聯絡邯鄲方面大秦的探子，看看燕國那邊的戰事是否出了什么變故！如果樂毅已經打敗了秦開，那么務必要第一時間傳回消息。”
候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隨后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樂毅打敗了秦開？”
秦王沒有去計較候難得的失態，而是嘆了一口氣：“應該如此，這燕國…終究不可能是趙國的對手。”
候臉色變幻了一下，低聲道：“臣這就立刻安排人手聯絡邯鄲方面。”
候迅速離去了。
秦王坐在大殿之中，靜靜的回想著自己的判斷。
趙王不是傻瓜，羋戎的這種遭遇看起來頗為奇怪，但是在秦王想來，這應該是趙王在向自己傳遞著某種信息。
首先，趙國并不想談判，這從羋戎剛剛開始例行的討價還價就沒了后續便能夠看得出來。
其次，趙王很急著將羋戎趕回咸陽，這就說明趙王希望能夠盡快的把信息傳遞到咸陽，避免秦王產生誤判。
那么問題來了，是什么樣的信息呢？
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就是那位一直在整個談判過程之中都出席，可是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燕國亞卿蘇秦。
蘇秦的出現代表著什么？
秦王覺得這是代表著一種暗示，暗示著趙國眼下的目標依舊是燕國，對秦國完全沒有什么興趣，談都懶得和你談。
蘇秦作為燕國亞卿卻在這種場合出現，可能性無非兩種。
可能性最大的無非就是燕國打輸了，所以派蘇秦來到邯鄲求和。
但是依照那位趙王的貪婪來看，他可能不會接受燕國的求和。
當然，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解釋。
趙國大行人蘇代和燕國亞卿蘇秦是兄弟，有沒有可能蘇代說服了蘇秦，讓蘇秦背叛了燕國？
秦王想到這里，心臟不由得猛的跳動了一下。
如果以蘇秦這種地位的燕國重臣被趙國給拉攏的話，那么燕國就真的完了。
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也好，秦王認為這都是趙王的暗示——趙國的注意力依舊在燕國身上，短時間內不會關注秦國。
這就夠了。
秦王能夠理解趙王這么做的原因，趙王希望利用韓魏兩國乃至是楚國認為趙國隨時都有可能介入這場戰爭的錯覺來讓這些國家繼續盡最大的努力和秦國交戰，最終達到秦國和韓魏楚兩敗俱傷的結果。
這也符合趙王一直以來所表現出來的氣質，表面上看起來霸道而蠻橫，實際上卻是詭計多端，滿肚子的壞水。
所以，趙王的意思就完全能夠被理解了。
“秦王啊，你去打你的楚國吧，等到寡人收拾了燕國之后，再轉過頭來收拾你。”
秦王默默的在腦海之中勾勒出了這么一個傲慢無比的趙王，然后重重一拳敲在桌案上，同時將腦海之中的那個趙王給打得粉碎。
“趙何，你當真以為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了嗎？當真以為寡人的大秦就是如此的脆弱，能夠被你輕易的擊敗嗎？總有一天，寡人要讓你知道，小看寡人和秦國會讓你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秦王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誰說大秦就一定會輸的？這場爭霸天下的游戲，還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