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相如夜入營
粱溝南岸。
月明星稀，銀輝灑遍大地，趙軍大營之中火把無數，照耀天空。
樂毅坐在自己的帳篷之中，有些坐立不安。
這已經是派出廉頗和趙奢兩支騎兵的第五天了，然而依舊沒有任何反饋傳回來。
對于一支大軍的統帥來說，任何戰場上的不確定因素都是十分讓人擔心的，更何況是這種可以決定這個戰場勝負的計策。
整個趙國邊騎軍團的主力都已經投入其中，一旦失敗的話，不但是趙軍在這一戰中的重大挫折，甚至連趙國整個北方邊防都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即便已經是當世聞名的趙國大將，樂毅想到可能失敗的后果之時，依舊感到十分緊張。
真的能贏嗎？
即便樂毅已經是當時將領之中被公認為最能指揮騎兵的大將之一，他的心中依舊也充滿了諸多疑惑，這種疑惑不僅僅是針對這一場戰爭，更是針對騎兵這樣一個新興的兵種。
帳篷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門簾被拉開，繆賢的身影出現在了樂毅的面前。
“樂毅將軍，大王召你，緊急軍情。”
樂毅騰一下站了起來，一邊跟隨著繆賢往外面走去，一邊詢問道：“宦者令，難道是南邊有回報了？”
繆賢回頭，朝著樂毅露出了一個笑容：“榆關已經拿下了。”
樂毅先是一震，隨后大喜過望，腳下生風，瞬間超過繆賢，直奔王帳。
片刻之后，樂毅在王帳之中朝趙何行禮：“臣見過大王！”
趙何面帶笑容，朝著樂毅道：“你來了，繆賢都已經跟你說了吧？”
樂毅道：“是，臣已經知道榆關被攻克的消息。大王奇謀，實在讓臣自愧不如。”
這一句話，樂毅說的發自內心。
騎兵的大規模轉移和穿插，在兩次上郡之戰和義渠之戰中樂毅其實已經有所嘗試。
但那個時候，樂毅所率領的是一支全部由騎兵而組成的軍隊，如今這一戰雖然派出來的依舊是騎兵，但別忘了趙何的手中還有超過二十萬的步兵軍隊。
在這樣超過數十萬人規模的大戰之中使用騎兵作為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角，本身就是一個無比冒險的決定。
考慮到這個時代的認知依舊是步兵為王車兵為主，騎兵在趙國崛起之前甚至都從未成為過一個獨立兵種的事實，樂毅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家的主父和大王實在是兩個不折不扣的大兵法家。
一位開創了中原諸侯使用騎兵的歷史，另外一位則將其發揚光大到了已經超出這個時代其他人理解的地步。
趙何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基本操作，基本操作，沒什么好說的。樂毅將軍啊，寡人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要和你商議一下，接下來這場戰爭應該怎么順利的把他贏下來。”
樂毅顯然早就已經想好，當下立刻道：“大王，如今我們連日猛攻秦軍，雖然秦人尚且能夠堅守，但若是聽到了榆關陷落糧道斷絕的消息之后必然軍心大亂。我軍只需要趁勢繼續猛攻，必然能夠將秦軍一舉擊潰！”
頓了一頓之后，樂毅道：“還有，大王應該派人去傳令芒卯，讓他也率領魏軍出擊，臣聽說這些日子以來魏軍和韓軍表面上是對戰但實際上卻只不過是對峙，大有隔岸觀火之勢，若是關鍵時刻因為韓軍插手魏軍放松而導致戰局生變，那便不好了。”
趙何接下來的回答出乎樂毅的預料之外。
在樂毅進言之后，這位年輕的趙國大王安靜的思考了一會，隨后笑了起來。
“樂毅將軍你說的沒錯，趁勢進攻這是必須的，打敗秦軍也是必然的。不過這韓軍嘛…老實說，也未必就不能夠成為寡人的助力呢。”
距離趙軍大營南邊大約十余里外，就是魏軍的營地。
芒卯坐在自己的帥帳之中，臉上的表情多少也有些糾結，提著筆，但是又不知道如何下筆。
大梁城之中，魏王已經不是第一次命人送來密信，要求芒卯對戰局做出判斷了。
作為魏國如今唯一一個能夠有資格和相邦孟嘗君對抗的重臣，芒卯十分清楚這是為什么。
在燕國突然南下的消息傳來之后，魏王對于趙國能夠獲得最終勝利的信心已經開始動搖了。
而且，在最新傳來的戰報之中，趙國北方中山郡重鎮顧城已經被燕將秦開攻破，秦開如今正一路南下，最多不過六七日便能夠殺到邯鄲城下。
在結合這些天趙軍遲遲無法于正面打開局面的戰況，芒卯沉思半晌，終于開始落筆。
“大王，如今之戰局，趙國雖接連敗齊破楚，然其軍中將士征戰多日疲態早現，如今遲遲無法擊敗秦軍便是證明。如今魏趙聯盟已然不合時宜，韓國將軍暴鳶已然暗中命人拜會于臣，告知臣曰若是大魏能夠叛趙而附秦，韓人愿意為大魏進行引薦。臣以為不妨…”
寫到這里的時候，侍衛長出現在大帳之中：“將軍！”
芒卯皺了皺眉頭，極為不快的道：“什么事？我不是已經說了，沒有急事不得打擾嗎？”
侍衛長道：“將軍，營地之外有人自稱是趙國御史藺相如，奉趙王之命而來，有極為緊急之事要和將軍商量！”
“什么？”芒卯微微一驚，這大半夜的，趙國的使者突然跑到自己這邊來是想要干什么？
藺相如，那可是趙國的重臣啊。
芒卯略微思索了一下，將手中的筆放下，道：“把人帶過來吧。”
片刻之后，藺相如走入了大帳之中，朝著芒卯微笑拱手：“上將軍。”
芒卯哈哈一笑，還了一禮：“藺卿到來，芒卯軍務在身有失遠迎，還請藺卿恕罪啊。不知藺卿如此緊急到來，究竟所為何事？”
要知道芒卯剛剛還在寫信給自家大王，準備唆使魏王背叛和趙國之間的盟約，偏偏這個時候趙國人的使者就上門了，即便篤定趙國人對此絕不知情，但芒卯的心中依舊有些發虛。
藺相如坐了下來，道：“實不相瞞，今日前來乃是有一件天大的喜訊要告訴上將軍。”
芒卯神色微微一動，道：“是何喜訊？”
藺相如微笑道：“數日前，吾王命廉頗、趙奢分別率軍南下，已經在兩日前攻克了榆關，殲滅秦、韓兵馬上萬。如今榆關失守，秦韓聯軍兩道斷絕，趙魏盟軍取勝之日就在眼前了。”
芒卯大吃一驚，道：“此事當真？”
藺相如笑了起來：“這軍國大事豈能兒戲？若是將軍不相信的話盡管等待個一兩日，想必魏國探子很快就能夠回報給將軍這個消息了。”
芒卯故作鎮定，但心中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藺相如說得沒錯，榆關被攻克這樣的大事件不可能造得了假，魏國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情報系統，而且說起來這還是魏國主場呢，最多明天芒卯就能夠知道消息了。
那可是榆關啊！
整個戰場的大后方，韓國都城新鄭的眼皮子底下，秦韓聯軍糧道的咽喉樞紐，怎么就被趙國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拿下了呢？
這一刻，芒卯突然發現，或許自己對于趙國真的有所誤解。
趙國軍隊的戰斗力，以及那位身為統帥的趙國年輕大王的軍略，真的已經是完全超出了芒卯的理解范圍。
芒卯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一些：“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瞞藺卿說，本將軍這些天也在為了戰事而發愁呢，既然現在斷絕了秦韓聯軍的糧道，那么你我兩國獲勝之日就到來了啊！”
芒卯一邊笑著，一邊不動聲色的將自己剛剛想要說服魏王背叛趙魏聯盟的想法拋到了九霄云外。
由于魏國攻占了秦國的陶郡，所以在這場戰爭之中趙國獲勝才是最符合魏國利益的事情，如果魏國背叛了趙國向秦國求和，能得到多少好處先不說，這陶郡是鐵定要重新還給秦國的。
作為魏國重臣，即便芒卯更加希望和秦國聯合，但這個時候他也必須要將魏國的利益放在最前面，因為這是他獲得魏王信任的唯一途徑。
芒卯竭力讓自己的笑容更加親熱一些：“所以，趙王是不是想要立刻發動對秦國的總攻？請趙王放心吧，我大魏軍隊一定會緊隨趙軍之后，不會拖了后腿！”
藺相如點頭笑道：“將軍所言極是，這一次相如確實是想要告訴將軍，明日大趙軍隊就要一舉破秦，還請將軍率領魏軍配合。不過，此事倒也并非重點，之所以深夜來打擾將軍，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芒卯心中奇怪，道：“究竟何事，還能比明日之決戰更加重要？”
藺相如笑容不變，道：“是這樣的，相如想請將軍帶著相如前往對面的韓軍營地，和韓軍主將暴鳶見上一面。”
芒卯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有那么一瞬間，芒卯差點就想要摔杯為號，讓外面的侍衛長拔刀進來砍人了。
但馬上芒卯就反應過來，這可是自己的帥帳，外面是六萬聽命于自己的魏國士兵，對面的藺相如只不過是區區一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茫茫咳嗽一聲，佯裝淡定的說道：“藺卿說笑了吧，韓國和大魏乃是敵國，本將軍身為大魏主將，怎么可能和韓人暗中勾結？”
藺相如看著芒卯，突然道：“將軍比相如想象之中要鎮定許多啊。”
芒卯心中一跳，臉上卻露出了惱怒的神色，道：“怎么，難道藺卿不相信本將軍？還是說，趙國不相信大魏？”
藺相如搖了搖頭，正色道：“不，正是因為相信趙魏之間的同盟，所以相如今日才會來此求見將軍，想要讓將軍代為引薦。相如也不瞞將軍，此去其實就是為了說服韓軍，在明日決戰之時相助趙魏同盟對秦人反戈一擊，如此三晉聯手破秦，秦國必敗無疑！將軍也能得絕世大功，受魏王封賞，封侯拜相有望啊！”
藺相如的一番言辭無比的懇切，再加上后面那一番封侯拜相的展望，也是讓芒卯為之心動不已。
芒卯糾結了半晌，緩緩說道：“這樣吧，本將軍現在打個比方。假如說，藺卿確實能夠在今夜見到暴鳶，那么你又如何確定暴鳶一定能夠被你說服，重新回到三晉同盟之中呢？”
藺相如放聲大笑：“上將軍難道未曾聽過完璧歸趙之事乎？敢問那暴鳶比之秦王如何？秦王我尚且說得，暴鳶我說不得？”
深夜，韓軍大營。
作為韓國軍隊的統帥，暴鳶剛剛巡視全營完畢，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中，解下了衣甲之后并沒有立刻睡去，而是靜靜的坐著，思緒有些飄忽。
暴鳶剛剛收到家中的來信，說去年成婚的長子正妻剛剛生下了一個麟兒，請暴鳶賜名。
這可是暴氏一族的嫡長子，對于任何一個家族來說嫡長子的誕生都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暴鳶卻高興不起來。
之所以如此，當然就是因為眼前的戰局。
雖然說這些天韓軍由于和魏軍之間的默契并沒有直接的參與到這場大戰之中，但是暴鳶對于戰況的關注依舊是十分密切的。
在去年的時候，暴鳶曾經作為四國聯軍之中韓軍的主將，參與到了那一場在高唐城外和齊燕聯軍的大決戰之中。
一個讓暴鳶心驚不已的事實是，和去年相比，無論是占領了大半個齊國的趙軍還是重新東出中原的秦軍，都要更加的強大了！
而這兩大當世強國，卻又剛剛好是韓國的鄰居！
韓國，簡直就像是住在兩只老虎隔壁的小綿羊一般，即便是看著這兩只猛虎相互撕咬，都已經被嚇得瑟瑟發抖了。
如果這一戰趙國獲勝，韓國作為趙國的敵人會遭遇什么樣的下場自不必說。就算是秦國獲勝，也未必見得就是韓國的好消息。
秦國贏了，將來必然要繼續東出，而韓國就在秦國崤函通道的正東邊，是秦國東出的必經之路！
想著想著，暴鳶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太難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暴鳶的侍衛長出現了。
“將軍，魏國那邊有密使來了，拿著的是芒卯的信物。”
暴鳶神色微微一動，這大半夜的魏國人居然派來了使者，難道是之前自己跟芒卯說的那件事情有了回信？
暴鳶忙道：“快快請進來！”
站在暴鳶的角度，他畢竟是韓國的臣子，眼下的勝利還是必須要為韓國爭取的。至于韓國將來的困難，那就只能將來再說了。
很快，那名魏國的使者就被單獨領進了大帳之中。
只見使者朝著暴鳶拱手笑道：“暴鳶將軍，許久不見了。”
暴鳶看著面前的藺相如，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