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魏冉竭盡全力,趙何未雨綢繆
粱溝南岸，主戰場。
趙何坐在戰車上，頭頂王冠醒目，周圍無數將士簇擁，向左右無限延伸，紅旗招展，直至視線盡頭。
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中，一排排趙軍士兵朝著秦軍大營發動了進攻。
煙塵滾滾，數百輛戰車帶著車上甲士急沖而至，距離秦軍大營不過兩三百步。
寨墻之上，一排排的秦軍弩手昂然而立，手中勁弩直指前方。
“射！”
破風聲中，粗大的弩矢毫不留情的貫穿了馬匹的身體，甚至有車上的甲士猝不及防，雖然穿著鐵制重甲，但依舊被弩矢撞下車去。
一陣人喊馬嘶，車輪和車軸四處飛舞，哐哐作響。
即便是在數里之外，趙何也依舊看到了一根車軸高高沖天而起，然后落入滾滾煙塵之中。
趙何忍不住搖了搖頭。
車兵這個兵種，確實也應該淘汰了。
在春秋時代和戰國早期，車兵還是當之無愧的陸戰之王，但是那時候華夏諸侯們還沒有如此強勁的弩，還不需要面對如此高烈度的戰爭，更沒有像現在這般動輒三四十萬起步的大會戰。
已經沒有人再會和你約定一個時間，然后大家找一個很平坦、開闊的平原，接著來一波友好互沖，沖完之后大家各自整隊，相互致意之后再來一波了。
自從宋襄公在泓水之戰中被楚國人打敗搞殘之后，很多有識之士就已經意識到所謂的貴族精神是多么愚蠢的東西了，于是戰爭迅速的向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勝利的方向轉變。
這也導致了諸侯相互之間的兼并變得越發激烈，因為以前要臉不能殺你全家，現在都不要臉了，那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呢？
車兵，這種代表著華夏貴族精神的兵種，終究是已經走過它的時代了。
在這一點上，歐洲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中世紀才發展出了和華夏貴族精神類似的騎士精神，無疑是比較落后的。
這邊趙何還在出神，另外一邊的秦軍大營之中，魏冉帶著一群秦國將軍，氣氛卻是相當凝重。
無他，因為這是在對峙了一段時間后，趙國軍隊第一次大規模的出動，攻擊秦軍的營地。
魏冉的聲音十分的響亮：“銳士呢？把銳士都派上去！守住營墻，這一次一定要讓趙國人明白大秦子弟的厲害，都傳令下去，誰要是被趙軍攻破了營寨，那本侯就誅他全家！”
在魏冉的喝令下，一名又一名的秦軍傳令兵忙碌的在營地之中奔走，讓這片綿延十余里地的大營防線能夠在魏冉的命令下有效的運動起來。
并不是沒有人提出質疑:“穰侯，這才是趙國人第一次的進攻，將銳士全部派出去，是否…有待商榷。”
秦國銳士，是司馬錯當年為了攻克蜀國而特地訓練出來的一支力量，每一位銳士都是從秦軍士兵之中百里挑一的精銳，武藝高強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既可以用來作為精銳的奇襲力量進行小規模作戰，也可以在全面大戰之時作為全軍箭頭沖鋒陷陣，乃是秦國第一強軍。
在歷史上，秦國銳士常常會被用來和魏武卒、趙國邊騎、齊國技擊之士相提并論為四大王牌部隊，在四支部隊之中以秦銳士的人數最少（顛峰時期也沒有超過萬人），但單兵戰斗力卻是最強，和后世的特種兵部隊頗為類似。
這一次魏冉出征，隨軍的秦銳士一共三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被白起帶去了啟封城，還有三千人留在大營之中。
考慮到秦銳士培養的成本極高，折損之后短時間內難以補充，對于魏冉貿貿然在第一天就將秦銳士投入防守戰場第一線這種行為，從表情上來看，不少秦國將領都有些意見。
魏冉聽到了反對的聲音之后頓時就很不爽了，瞪了那名說話的秦國將軍一眼：“怎么，銳士就不是大秦士卒了，就不能為大秦征戰沙場了？”
對方漲紅了臉：“末將并非此意，只是…”
“沒有什么只是！”魏冉十分不耐煩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本侯才是這里的主將，你若是有什么意見，等到戰后回到咸陽去和大王說便是！”
這位將領是秦國本土派的，和魏冉就不是一路人，魏冉自然也不需要給對方留什么面子，直接瞬發打臉之后，就自顧自的抬起頭來觀察著戰局。
從眼下的情形來看，趙軍的攻勢雖然頗為猛烈，但是秦軍畢竟也是有備而來，各種壕溝拒馬鹿角再配合上營墻和弓弩，依舊十分有效的壓制了趙軍的攻勢，讓眾多趙軍將士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魏冉沒有絲毫的留手，讓手中所能夠調動的，最為精銳的力量通通都壓上了防線的最前方。
這位心高氣傲的穰侯已經不容許自己再一次的失敗在趙國人手下。
終于，在激烈的戰斗之后，當日頭已經明顯西斜之時，從戰場另外一方的趙軍大營之中，傳來尖銳的鳴鉦之聲。
紅色的旗幟帶著黑色的潮水，慢慢的從秦軍大營的寨墻面前退去了。
“好！”魏冉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狠狠的揮了一下拳頭。
在一旁的眾多秦國將軍先是一愣，緊接著諛詞如潮，將魏冉淹沒。
爽朗的笑聲在空氣之中回蕩。
這是快樂的一天。
趙何回到了大營之中，吩咐道：“請芒卯將軍過來。”
大約差不多半個時辰的時間，一位魏國將軍大步走進了大帳之中：“外臣芒卯，見過大王！”
趙何看著芒卯，他的心中非常的清楚，面前的這位魏國上將軍是魏王用來制衡孟嘗君的最大籌碼。
根據史書的記載，這位芒卯其實暗中還和秦國人做了不少的交易，比如說歷史上魏國完全將河東割讓給秦國就是芒卯勸說魏王之后所促成的。
也不僅僅是河東，作為魏國主和派的代表人物，芒卯隨后又多次主導了魏國對秦國割地賠款的綏靖行為，讓魏國在長年累月的割地求和之后漸漸的喪失了實力。后世蘇軾的老爹蘇洵就曾經在《六國論》之中痛批過芒卯這種行為，是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趙何心中念頭如閃電般掠過，臉上則露出了微笑：“芒卯將軍，請坐，請坐吧。”
芒卯不敢怠慢，按照趙何的吩咐在一旁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雖然是外國的大王，但是芒卯非常清楚，自己若是觸怒了面前的這位，那么大梁城那邊分分鐘就會把自己這個上將軍的職位給撤掉。
沒辦法，誰讓這位趙王是連自家魏王都要巴結的人物呢。
趙何看著一臉恭敬的芒卯，忍不住笑了起來：“芒卯將軍不必如此拘謹，寡人今天找你過來，其實就是想要和你隨便聊聊。”
芒卯連連點頭，唯唯諾諾。
趙何溫和道：“茫茫將軍，你也是大將之才，以你之見，這場戰爭的勝負如何？”
芒卯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趙魏聯軍得勝，秦韓兩國敗北！”
趙何哈哈一笑，道：“寡人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今天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你覺得寡人應該如何打開這個局面呢？”
芒卯為之語塞，過了好一會之后才干笑道：“這個嘛，大王麾下名將如云，哪里輪得到末將在大王面前獻丑？”
芒卯的心里還是很有數的，這一次自己就帶了六萬魏軍在這里助戰，出戰之前魏王也早就已經叮囑過了，要芒卯安安心心的充當好一個唯命是從的配角，芒卯怎么可能不知死活，在這位趙王面前指點江山。
反正我就聽你命令，打贏打輸不關我事，獻計？不存在的。
面對著芒卯的這種推脫，趙何顯得一點都不意外，而是繼續笑道：“芒卯將軍，這一點倒不是寡人自夸，雖然眼下戰局似乎難以解決，但寡人其實已經有了擊敗秦軍的方法，若是一切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戰爭在這幾天里就要結束了。”
芒卯明顯吃了一驚，過了好一會之后才道：“大王果然高明。”
趙何笑道：“但這場戰爭畢竟是趙魏聯合作戰，若是沒有魏軍的助力，單單靠寡人和大趙確實也是難以擊敗秦國的，所以這里寡人也有一件事情要拜托芒卯將軍，不知芒卯將軍意下如何？”
芒卯立刻正色道：“大王言重了，只要能夠獲得勝利，芒卯和麾下所有大魏將士任憑大王驅策！”
趙何一拍大腿，道：“好！既然如此，那么這個重任就有勞芒卯將軍了！”
芒卯道：“不知大王想要讓末將如何行事？”
趙何朝著芒卯招了招手，讓對方來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在面前桌案的地圖上畫了一個很大的弧線：“這，就是芒卯將軍所要做的事情!”
芒卯仔細的看著趙何手中的這份地圖，好一會之后才道：“大王這是希望末將繞過秦韓聯軍的側翼，去包抄他們的后翼？”
趙何笑著點頭：“芒卯將軍果然聰明，寡人的意思正是如此。”
芒卯有些遲疑：“可是，這一次的包抄路程將近百里，這實在是…”
實在也太不靠譜了吧！
六萬魏軍的蹤跡是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其他人的，秦國人和韓國人又不是瞎子，難道還會放任魏軍這么大搖大擺的離開并且進行包抄？
也就是說話的人是趙何，若是換一個人的話，芒卯早就開噴了。
趙何看著芒卯的表情，會意的笑了起來：“芒卯將軍是不是覺得這樣做會被秦韓方面識破？不瞞你說，寡人要的就是他們識破！”
“啊？”芒卯愣住了。
趙何笑道：“芒卯將軍不妨想一下，如果秦韓方面識破了魏軍的前進方向，那么他們接下來會怎么做？”
芒卯十分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道：“他們必然會出兵阻攔。”
趙何點頭道：“這便是了。芒卯將軍覺得他們會派誰來阻攔？”
芒卯看著趙何，突然明白了什么：“末將覺得，很有可能是暴鳶所率領的韓軍。”
趙何一拍大腿：“正是如此！所以，寡人的要求并不是讓芒卯將軍真正的去包抄和擊敗秦韓聯軍，而是希望你能夠率領魏軍牽制去暴鳶所率領的韓軍，讓寡人和秦國人好好的做過一場，分出一個勝負！怎么樣，芒卯將軍覺得你能做到嗎？”
芒卯聽到這里，終于是完全明白了過來。
說半天，原來是這位趙王想要和秦國人來一次國對國之間的單挑啊。
說起來，這樣的主意還真是…挺不錯的。
既然這位趙王擺明了要分出勝負，那么接下來的大戰必然是極為激烈，魏軍若是參與其中，傷亡必然驚人。
但依照趙何現在的這個命令，魏軍就能夠名正言順的從主戰場這邊抽身出去，到時候趙軍若是輸了決戰魏軍也可以從容撤退，趙軍贏了的話魏軍更是可以跟著趙國躺贏，何樂而不為呢？
芒卯不再猶豫，立刻高聲道：“請大王放心，芒卯一定完成任務！”
趙何哈哈大笑，拍了拍芒卯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芒卯將軍，好好干！寡人是一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對于寡人來說朋友是越多越好，相信芒卯將軍也知道，寡人也有朋友最近在魏國之中過得很不錯，希望這能夠給芒卯將軍一個不錯的參考！”
芒卯怔了一下，立刻就會意過來，這趙王所謂的魏國朋友，不就是孟嘗君嘛！
孟嘗君和芒卯，實際上屬于政敵關系。
一直以來，芒卯在和孟嘗君較量的時候都是落于下風的時候更多。
雖然芒卯有著魏王的暗中支持，但是孟嘗君聲名在外門客追隨者眾多，加上外部還有趙王的支持，實在是難以撼動。
現在趙王居然表明了這樣的態度，那里面的很多東西就值得回去細細的研究和品味一下了。
芒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請大王放心，末將一定盡心竭力，不敢誤了大王的勝利！”
看著芒卯離去的身影，趙何的臉上也是緩緩浮現出一絲笑容。
今天，是趙何對芒卯的第一次試探。
雖然說趙何在魏國之中已經有了孟嘗君這么一個盟友，但是…誰會嫌棄自己手中的棋子太多呢？
別忘了魏國現在雖然是趙國的盟友，但將來卻肯定會成為趙國一統天下之路上的絆腳石。
總是要未雨綢繆一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