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秦王定計,白起論戰
咸陽。
大殿之中，一陣不詳的氣氛正在彌漫。
趙國又贏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在場的秦國君臣們臉色都極其的難看。
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當齊國倒下之后趙國就成為了秦國最為強大的對手。
而現在，這個對手似乎每分每秒，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加的強大！
更讓所有人為之心顫的是，秦國在過去的幾年之中，甚至沒有從趙國的身上取得過哪怕是一場勝利！
要知道在沙丘宮變之前，秦國面對趙國的時候還是占據上風的，趙主父胡服騎射之前秦國更是對趙國想打就打，完全不用管趙國什么臉色。
秦王突然想起了他最近從候的諜報奏章上看到的一句話。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商鞅變法之后，秦國用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從魏國手中收復了河西地，隨后又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在今年奪得了河東郡，這讓秦國上下自信心爆棚，這句新產生的諺語也正是這種自信心的表現。
大秦，今非昔比了！
但是，就在秦國上下自信滿滿東出中原想要大干一場的時候，他們又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并非是那個傳說中的主角。
就在秦國的東邊，和秦國上郡一河之隔的地方，有一個國家同樣在飛速的崛起。
趙國！
自從趙主父十九年開始胡服騎射以來，趙國接連擊敗林胡、樓煩，滅了中山，奪了上黨，如今更是聯合諸侯大敗霸主齊國，將齊國超過六成的最為精華的土地據為己有。
而這一切，只不過用了短短的十七年時間！
趙國只用了十七年一代人的時間，就超越了秦國自商君變法以來整整六十多年數代國君的努力！
秦王默默的想著，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崩。
國比國，氣死人啊。
以秦王之能尚且如此郁悶，那么底下那些更加不如秦王的秦國大臣們心中究竟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人提出了退縮的建議。
“大王，趙國如今先破齊再敗楚，氣勢實在驚人，天下諸侯無不為之畏懼。大秦缺少盟友，若是此刻和趙國開戰勝負難料，不如先和趙國講和退兵，擇機再戰吧。”
這個意見立刻就得到了不少秦國大臣們的支持。
“對啊大王，大秦剛剛拿下河東，可以見好就收了。”
“大王，若是中原戰事不利的話，河東恐怕也會產生許多動蕩啊。”
“大王，隴西諸羌最近頗不安分，正是需要大軍鎮壓之時，可不能全部將寶壓在中原才是。”
許許多多的理由和隱患被一一列舉出來，歸根結底就是一件事情——不能和趙國開戰！
秦王的眉頭皺起，但并沒有開口說話。
的確在這一刻，這位秦國的最高統治者心中也存在著很深的疑慮——自己所統治的大秦，真的能夠打敗趙國嗎？
如果是在五年前，三年前甚至哪怕是一年前，秦王都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但是現在，他確實動搖了。
事實勝于雄辯，現在的趙國，毋庸置疑就是那個當時最強國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什么和趙國求和，簡直是一派胡言，妖言惑眾！”
這個聲音十分響亮，頓時就壓過了大殿之中其他的聲音，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說話的人是新城君羋戎。
羋戎站了起來，冷冷的注視著四周，尤其將目光放在了剛剛提議求和最為大聲的幾名大臣身上：“這爭霸天下如那逆水行舟，正是不進則退。若是大秦今日向趙國退讓，那么將來便是一退再退，永無和趙國抗衡爭鋒之日了！”
羋戎旗幟堅定的站了出來，反對退軍。
秦王意味深長的看了羋戎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秦王沒有開口說話，但這可不代表著就沒有人要說了，剛剛那些強烈建議和趙國議和的秦國大臣們就有很多話要說。
立刻就有人反駁道：“新城君此言差矣。大秦當年國勢不如魏國、楚國之時，不也同樣曾經向這兩國退讓？如今魏楚都已經遠遠不是大秦的對手，何來的一退再退，永無抗衡之日的說法？”
羋戎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魏國乃是四戰之地，繼承人又目光十分短淺；楚國國內三大家族和公族爭權，導致國力始終不能夠完整發揮；而大秦上下法令如一，人人勇于公戰而怯于私斗，所以魏楚兩國雖然暫時能夠在和大秦的對抗中占據上風，但長久下來必然不如大秦，此乃制度問題使然，非人力所能夠改變！”
說到這里，羋戎突然加重了語氣：“但，趙國卻不然！趙國經過了胡服騎射的變革之后國力大漲，其制度乃是效仿大秦和齊國，和大秦一樣走的是法家之道。不僅如此，趙主父南征北戰，打造出了一支趙國精銳，即便是以齊國橫掃天下的技擊之士都不是其對手！再加上如今趙國大權盡數集中于趙主父和趙王之手，又有肥義這般賢臣輔佐，軍隊兵甲充足戰力強勁，國中大治人民安居，遠不是魏楚能夠相比，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勝過了大秦！”
“所以，大秦可以向晉國退讓，向魏國退讓，向楚國退讓，甚至是向千里之外的齊國退讓，可是獨獨絕對不能向趙國退讓！因為趙國和大秦走的是一樣的道路，而大秦若是主動的退讓了，那么就會被趙國遠遠的落下，再也無法追趕上去了！”
羋戎的一番話十分的鏗鏘有力，在大殿之中回蕩，博得不少秦國大臣們的紛紛附和。
大秦，畢竟是依靠軍功爵制度起家的國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軍功爵制度的既得利益者，而軍功爵制度的最大特點，那就是它驅動著這個國家不停的向外擴張、擴張、再擴張！
只有擴張和戰爭，才能夠讓這些人繼續的在軍功爵制度之中受益下去。所以無論什么時候，秦國的政壇之中最不缺少的，就是主戰派！
羋戎得到了這些主戰派的支持，一時間聲勢大漲。
然而，主和派們同樣也是不甘示弱，不停的進行反駁。
羋戎雖然也是四貴之一，但他畢竟不是魏冉，沒有秦國相邦的職位在身，所以主戰派雖然在羋戎的主導下一時間占據了主動，卻完全無法將主和派的聲勢壓了下去。
感受著這樣的氣氛，羋戎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
在這樣的情況下，無疑只能夠讓秦王做出最終的裁決了。
秦王，真的會如羋戎所愿嗎？
秦王正在看著羋戎。
羋戎為何極力主戰，原因秦王的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
魏冉，在經歷了對趙國的兩次失敗之后，如今繼續一場勝利來為自己正名，眼下的這一次大戰就是魏冉最好的機會。
畢竟，和魏冉做對的蒙驁可是剛剛拿下了河東。
雖說秦軍之所以能夠一鼓作氣攻克河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趙國主動從魏國手中奪了河東，又主動讓渡出來爭取時間，但這并不影響蒙驁作為主將拿下了河東的事實。
如果魏冉再沒有點什么表現的話，那么他在秦國政壇中的威信的權勢就要出現很大的動搖了。
自三皇五帝以來，無盡的征戰早就讓戰功成為了華夏諸國之中權力的通行證，而在以軍功爵制度起家的秦國，這樣的風氣更加的濃郁。
沒有足夠的軍功，任憑你再如何的尊貴，也得不到人心！
魏冉為了爭取人心，他別無選擇。
即便是知道面對著最為強大的趙國，但魏冉也必須要豁出去，放手一搏！
更何況，大秦也并非就全然沒有勝利的機會。
秦王想到這里，輕輕的出了一口氣，伸手敲了敲桌案：“諸卿，都安靜一下。”
剛才還熙熙攘攘的大殿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秦王，平靜的等待著這位秦國最高統治者的決定。
秦王看了一眼羋戎，露出了一絲笑容。
羋戎低下了頭，心沉到了谷底。
秦王道：“寡人想過了，新城君說的話很有道理。大秦想要東出中原，那么趙國是必然要面對的，秦趙之間遲早必有一戰。與其晚打，不如現在早打，趁著趙國剛剛吞并齊國立足未穩之際打他一仗。所以，讓穰侯好好的準備一下，務必要將這一戰給寡人拿下來！”
秦王話音落下，滿殿皆驚。
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意外，發出低低的驚呼之聲。
羋戎猛然抬起頭來，臉上同樣也是無法置信的神情。
秦王，竟然同意了自己和魏冉一派的要求？
秦王居高臨下，將羋戎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微微冷笑。
羋戎，你和魏冉的那點算盤，寡人自然是知道的。
但寡人更知道，現在和趙國開戰，的確是最符合大秦利益的做法。
所以，為了大秦的利益，寡人就給你魏冉和羋戎一次機會又如何？
任憑你羋戎和魏冉再如何的癡心妄想，寡人——終究才是大秦之王！
魏國，沙海。
“白起啊，你說，大王會不會和趙國人求和？”魏冉憂心忡忡的問道。
白起站在魏冉的身邊，十分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君上，白起不知。”
對于白起來說，他更加喜歡的是去思考敵人的動向，而并非君王的念頭。
魏冉對此自然是早就知曉，當下忍不住苦笑一聲，道：“是本侯問錯人了。你說，這一次本侯能拿下大梁城嗎？”
沙海距離大梁城不過只有二三十里的路程，從魏冉所在的地方看過去，能夠看到一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和苗圃，這一帶方圓百里的地方都是魏王的王家園林，如今在秦國大軍的兵鋒之下卻完全被摧殘殆盡。
白起想了想，道：“這要看趙國人的進軍速度，若是趙國人能夠給大秦一個月的時間，攻克大梁城未嘗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冉大喜過望，問道：“怎么，難道你已經有了攻克大梁的計劃？”
白起略微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是的，君上。只不過這個計劃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起有意無意的看了不遠處數百丈之外的一條寬闊的河流一眼。
這條河流的名字叫做大溝，是魏惠王時代興修水利時所修建的，它的作用是將數十里外的黃河水引流過來，作為大梁城的護城河。
這樣的地形，難道不是和剛剛被趙軍所攻破的莒城十分的相似嗎？
相較于趙國攻破莒城之時的“保守”，白起甚至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再大膽一點。
只可惜…
魏冉問道：“本侯剛剛才得到的情報，趙王率領著趙國大軍已經沿荷水而上抵達了陶邑，短則十天多則十五天就能夠抵達大梁城外，你的計劃能夠想辦法提前嗎？”
白起沉吟良久，最終給出了答案：“回大王，確實無法再提前了，一個月是最低最低的標準。”
魏冉有些惋惜的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么就不打這個大梁城了。不過魏王這苗圃還算不錯，等會倒是可以看看有什么好東西，搜刮一下。”
白起道：“君上，如今戰事未定，最好是不要先讓將士們對這些錢財萬物分心。”
魏冉不以為然的揮了揮手，道：“本侯自己派兵，不需要那些家伙看到。好了，對接下來的這一戰，你有什么看法？”
魏冉之前已經詢問過白起，但此刻他還是想再問一次。
白起想了想，道：“大秦此戰應當有六成勝率。”
魏冉咦了一聲，有些驚奇的看著白起：“你之前不是說五五開嗎？”
白頭，十分認真的說道：“在莒城之戰后，大秦已經可以有六成勝率了。”
魏冉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白起的肩膀：“既然如此，那么本侯可就放心了。”
白起同樣還以一個微笑，心中卻浮現出了另外一個念頭。
若是這一仗由我白起來指揮，那么勝算…至少也得在八成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