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大麻煩
春日的莒城之外，青青草地被無數馬蹄車輪和腳步踏過，一片狼藉。
趙國大軍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要遠比去年更加的聲勢浩大。
包含燕、魏等國在內，趙何如今麾下能夠直接指揮的部隊超過二十五萬人，而在莒城一線防守的只有增兵一次之后的十五萬楚齊聯軍。
楚齊聯軍也并沒有白白的虛度過去的半年時間，一道長長的壘壁以莒城為中心，呈東西走向一字排開，以各種丘陵、森林、小山作為防線的一個個中堅地帶，猶如一道小型的長城般擋在了趙魏燕三國聯軍的面前。
大規模的進攻很快展開。
趙何曾經在大銀幕上看過許多大戰爭、大場面的情形，自以為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然而當他真正坐鎮戰車之上縱觀全局的時候，依舊是被這樣的場面給震撼到了。
洶涌的人潮，震天的喊殺聲，雷鳴一般的鼓聲，空氣之中的硝煙和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遠處將士們交戰的身影，一切都那么的讓人血脈賁張，讓趙何有一種想要仰天長嘯一聲，然后架著風火輪殺入戰團之中的沖動。
好在趙何并沒有風火輪，所以他胸口的熱血雖然很熱，但最終還是沒有沖出去。
雖然廝殺十分的激烈，但是真正在前線交手的將士們畢竟只是一小部分，當一個時辰的時間過去之后，趙何決定找點話題。
“薛公啊，你帶過兵嗎？”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關系到自己領地的關系，雖然魏王已經指派了芒卯作為領兵將領，但魏國相邦孟嘗君依舊執意以聯絡情況的理由來到了莒城前線，出現在了趙何的身邊。
趙何對于孟嘗君這種心情是比較能夠理解的，在后世，趙何也見到了不少移民國外之人巴不得自己的祖國永遠無法發展起來，永遠落后于西方，大抵來說就和孟嘗君的想法類似。
孟嘗君是真的很想看著齊國死。
趙何提問之后，孟嘗君忙笑道：“大王，外臣雖然也帶過幾次兵，不過都是一些小戰，和大王統帥千軍萬馬這般大戰還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趙何哈哈一笑，道：“其實寡人來這里也就是掛個名頭罷了，若是輪到領兵打仗，那比起薛公卻又大大不如了。”
孟嘗君道：“大王這就過于謙虛了，大王雖然足不出邯鄲卻可知天下之兵，此事早就已經傳遍天下，外臣也是如雷貫耳，如何敢在大王面前顯擺？”
兩人一番相互吹捧，自尊心都得到了大大的滿足，對視一眼，均覺得對方這人都還不錯。
趙何笑著對孟嘗君道：“薛公啊，最近魏國國內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孟嘗君聞言一愣，想了好一會才道：“并無什么特別的消息，只不過是來了幾萬河東的流民罷了。”
說到這里，孟嘗君看向趙何的臉色多少帶著幾分古怪。
趙何這邊和魏國談妥了交易，那邊反手就跟秦國達成了一個二十萬人釜底抽薪的協議，這件事情自然不可能瞞得過天下人，而且也沒有那個必要。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似乎是秦國奪得了河東，大賺特賺，但在孟嘗君看來，趙國的收獲同樣也不比秦國小。
在伐齊之戰前，趙國的領土和實力就都屬于七大戰國的前列，可人口卻屬于中等偏下，并不算太多。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趙國的耕地少平原少，如晉陽就是一處盆地，北方諸郡則都是草原更適合游牧民，只有都城邯鄲這一帶是真正適合農耕居住的良好地帶。
雖然這些年來趙國先后征服了中山和齊國大片土地，獲得了不少的人口，但是想要將這些土地和人口收為趙國所用，終究還是要一段時間。
反而是這些從魏國河東遷入趙國的二十萬人口，其中不但有眾多青壯年，而且這些人和趙國之間并無任何仇怨，甚至趙國對他們還有接納之恩，完全可以做到遷入即用。
更重要的是，這完全是趙國一番操作之后，空手套白狼，完全沒有付出任何實際代價而得來的。
即便是作為老縱橫家，孟嘗君也不得不佩服趙何的手段。
趙何笑道：“薛公啊，看來你我同為盟友的份上，寡人今天在這里提醒你一下，還是要注意一下秦國人為好。”
“秦國？”孟嘗君有些愣住。
在割讓河東郡之后，魏國事實上已經不再和秦國有任何接壤了。
孟嘗君遲疑了一下，帶著幾分試探問道：“大王的意思是…”
趙何看了孟嘗君一眼，道：“薛公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秦國人對魏國的再度進攻，應該很快就要到來了。”
孟嘗君身體劇震，失聲道：“這怎么可能？秦國人不是剛剛拿下了河東嗎？”
趙何看著孟嘗君，道：“薛公再想想。”
孟嘗君的大腦迅速的開動起來，很快就回過神來：“是因為這里！”
“沒錯。”趙何點了點頭，看著面前的莒城：“薛公啊，你和我固然是希望齊國死得不能再死，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不希望齊國死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啊。”
孟嘗君點頭：“單單憑借楚軍是絕對無法和聯軍抗衡的，所以擺在楚國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求和或者求援。”
趙何笑道：“你覺得楚王會怎么想？”
楚王想殺人。
郢都之中，楚王暴躁的聲音正在回蕩。
“這個秦王，當初和寡人說一定會出兵中原夾擊趙國，現在呢？寡人辛辛苦苦出兵把趙國人牽制在了莒城，他倒好，回身就和趙國人達成了交易，拿下了河東！現在寡人騎虎難下，他卻端坐咸陽之中不聞不問，實在是混賬、混賬之極！”
楚王完全失了風度，指著西北方的咸陽方向就是一番破口大罵。
大殿之中，幾名楚國重臣面面相覷，都陷入沉默。
說是沉默，多少也有幾分隔岸觀火的心態在里面。畢竟當初力主出兵的是昭氏那幾個人，基本上現在都去了莒城前線了，在場的雖然也不是沒有昭氏的盟友，但是卻也沒有必要為他們出頭挨這個罵。
足足罵了好一會之后，楚王才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沒好氣的對著在場的楚國諸臣道：“事到如今，爾等都來說說，應該怎么辦為好？”
還是沒有人說話，楚王越發的憤怒了，干脆盯住了自己的好兄弟，令尹熊子蘭。
熊子蘭心中無奈，只好干巴巴的咳嗽了一聲，道：“大王，既然如今趙國大軍壓境，秦人又如此的見死不救，那么不如…干脆和趙國人議和算了。”
“議和？”楚王臉色微微一動，心中多少有幾分意動。
熊子蘭察言觀色，知道楚王對自己的這個建議已經心動，當下立刻道：“大王請想一想，如今大楚已經完全收回了淮北地，而齊國除了一個莒城之外也已然是一無所有。在這樣的情況下耗費大楚將士們的性命去和趙國相爭，當真是一件對大楚有益處的事情嗎？不如干脆議和，將齊王田法章和莒城都交給趙國人，想必趙國人也不會繼續追究下去，如此豈不是皆大歡喜？”
楚王臉上的神色越發的放松，微微沉吟道：“這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突然響起：“大王，此事絕對不能考慮！”
楚王一愣，抬頭一看，發現剛才說話的居然是莫敖屈原。
楚王還沒有說話，另外一邊的令尹熊子蘭卻已經沉下臉色，道：“莫敖這是什么意思？”
熊子蘭很煩屈原，相當的煩。
屈原這個家伙，一直在極力鼓吹什么削減貴族們的封地收為國君直屬的事情，還想要搞什么變法，雖然都已經被打壓了一次，但現在依舊死性不改，尋求著每一個想要說動楚王的機會。
雖然熊子蘭也是楚王的兄弟，但熊子蘭本人就是楚國之中封地最大的幾個貴族之一，屈原的這個提議簡直就是在挖熊子蘭的命根子啊。
更別提這屈原還經常在楚國的軍國大事上跳出來和熊子蘭唱反調了，也就是屈原現在是屈氏在楚國朝堂上的代言人，不然的話熊子蘭早就想辦法把這個礙事的家伙給搞下去了。
屈原完全無視了熊子蘭的臭臉，朝著楚王拱了拱手，道：“大王，齊國雖然僅僅剩下莒城一座城池，但齊地的民心依舊還是在齊國田氏公族之上，只要齊王田法章還活著一天，趙國就不可能真正的獲得齊地民心，齊地對趙國而言就不是收獲甚至是個巨大的包袱。若是大王將田法章交給趙國的話，那么齊地人心必然盡喪，不出三五年就要真正被趙國所有，絕非大楚之福啊。”
熊子蘭冷笑一聲，道：“莫敖，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不知道莒城對大陸局勢的意義？但現在的情況是趙國人集合了三十多萬兵馬在莒城之外，而上柱國他們只有十五萬兵馬，你告訴我，就眼下這個兵力，莒城怎么守得下來？若是因為你的堅持而讓莒城成為了第二個垂沙，你屈原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熊子蘭話音落下，在場楚國君臣頓時都變了臉色。
垂沙之戰，那可是徹底壓垮當年霸主楚國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十年前的垂沙之戰中，齊國大將匡章聯合各國聯軍一舉突襲楚軍成功，斬殺楚軍超過十萬，楚國大將唐昧戰死沙場，隨后楚國將軍莊蹻憤而起事，一場持續多年遍布楚國全境的大叛亂就此展開，楚國由此徹底的陷入了大衰退之中，國勢一蹶不振至今。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垂沙之戰的親歷者，當年大敗之下的絕望氣氛還歷歷在目，如今被熊子蘭舊事重提，自然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要知道，楚國上一任國君楚懷王就是因為垂沙之戰大敗之后不得不向秦國屈膝以求借秦國之勢來從齊國兵鋒下保護楚國，然后就被秦王無恥的扣押在了秦國，悲慘死去！
屈原臉色變了，喝道：“令尹怎么如此長他人志氣，滅大楚威風！”
熊子蘭話語出口，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心中已經有些后悔，但兀自嘴硬道：“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屈原搖了搖頭，道：“當年秦國對齊國獨霸中原就已經耿耿于懷，否則的話焉有這四國伐齊之戰？如今伐齊過后趙國復強而起，甚至國勢更勝當年齊國，難道秦王對此會無動于衷嗎？不可能的！河東之戰就是秦國對趙國的試探，而趙國選擇了讓出河東，就證明趙國同樣沒有對付秦國的必勝把握。河東之戰后秦國上下信心定然暴漲，直接東出中原和趙國對抗乃是極有可能之事！”
屈原轉頭看向了楚王，正色道：“大王，臣雖不才，也愿走一趟咸陽，必定能夠為大王求來援軍，到時候秦楚聯合，必然能夠勝了趙國！一旦打敗趙國，則齊國故土可盡為大楚所有，如此才是大楚復興之道！”
熊子蘭冷笑道：“屈原，你這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屈原昂然和熊子蘭對視：“熊子蘭，爾身為令尹，不思如何為大楚效力，卻處處妥協退讓，只想著保存自己的官位和權勢，實乃大楚國賊也！”
熊子蘭大怒，伸手直指屈原，喝道：“你…”
“夠了！”楚王突然開口，打斷了熊子蘭的話：“都給寡人閉嘴，不要再吵了！”
熊子蘭憤憤的閉上了嘴巴，心中想著將來一定要好好的整治一番這個屈原。
就在此時，楚王道：“莫敖，你回去收拾一下，速速前往咸陽告知秦王，如果半個月內他還不出兵的話，那么寡人就和趙國議和，將齊王田法章跟莒城一起送給趙國人！”
屈原大喜，朝著楚王深施一禮：“喏！”
熊子蘭大吃一驚，正打算說些什么，然而楚王已經站了起來，大袖一甩：“都散了吧！”
屈原當天就離開了郢都，輕車簡從一路疾奔咸陽。
在這位楚國莫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莒城，必須要保住！
莒城前線，被趙何拋出來的問題驚住的孟嘗君沉思了好一會，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楚王此人素來暗弱，當真能夠如此果決，下定決心和聯軍對抗到底嗎？”
趙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悠悠的說道：“楚王雖然暗弱，但是楚國之中也不是全然沒有人才的，不是嗎？”
孟嘗君皺眉道：“若是秦國當真出兵，那么豈不是麻煩？”
趙何看了孟嘗君一眼，笑道：“孟嘗君說的沒錯，只要秦國一出兵，秦王和楚王就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