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蘇代說燕王
蘇秦看著蘇代，目光之中帶著明顯的古怪神色，片刻之后更是直接笑了起來。
“你別開玩笑了，如今的大燕就算跟誰合作，也不會跟你們趙國合作的。”
蘇代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仲兄，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是仲兄重奪權力的機會啊。”
蘇秦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蘇秦盯著蘇代，過了好一會才道：“其實一開始你便已經打定主意，想要利用為兄的不得志來實現你的目標了吧？”
蘇代笑容不變，朝著蘇秦道：“只要仲兄答應合作，那么這件事情無論是對大趙還是對仲兄都有好處。”
蘇秦十分惱火的一拍桌子，喝道：“但是對大燕國卻并沒有任何的好處！”
蘇代搖了搖頭，道：“仲兄此言差矣，若是燕國不站在大趙一邊，那么遲早就會被大趙滅亡。只有燕國乖乖的聽從大趙的命令，才是燕國的生存之道。”
蘇秦一聲冷笑，道：“若真是如你所說的話，為何是你主動上門懇求于我？”
蘇代正色道：“這是合作，仲兄。仲兄為了燕國立下大功，一手策劃了齊國的解體，完成了對燕王的承諾。可燕王是怎么做的呢？僅僅給了仲兄一個有名無實的亞卿罷了。想想吧仲兄，如今燕國政壇之中有幾個人將你這個亞卿當一回事？難道仲兄真的就這么甘心一輩子就此沉淪下去嗎？更何況你我也非燕國之人，又何必在這燕國一棵樹上吊死呢？”
蘇代每說一句，蘇秦的眉毛就隨之狠狠的跳動了一下，到最后蘇秦終于忍無可忍，喝道：“夠了，給我閉嘴！”
蘇代閉上了嘴巴，靜靜的看著蘇秦。
蘇秦臉色無比糾結。
作為一個縱橫家，蘇秦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憑空得來的好處，趙國的提議即便是能夠讓燕國獲得好處，但那也必然是趙國吃肉燕國喝點湯的結果。
這對燕國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可是，蘇秦也很清楚，蘇代說的確實也沒有錯，現在蘇秦在燕國之中的地位實在是過于尷尬，而郭隗、劇辛等人的基本盤又實在是太穩固了，除非突然產生什么變數的話，不然短期內燕國政局這種完全沒有蘇秦什么事的情況是不可能發生改變的。
趙國，作為如今燕國最強、也是唯一的鄰國，無疑就是這么一個強大到足以改變燕國政局的變數。
只要蘇秦愿意和趙國合作，那么事情就絕對不一樣了。
夜已深，絲絲寒意開始在房間之中彌漫，管事敲響了房門，小心翼翼的將一個小小的火爐子抱了進來，點燃之后退了出去。
蘇代有些忍不住了，張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蘇秦開口了：“給為兄幾天的時間，讓為兄好好的想一想吧。”
蘇代搖了搖頭，道：“仲兄，明日愚弟就要求見燕王了。”
蘇秦身體微微一震。
終于，蘇秦長嘆一聲，道：“好吧，將你想說的東西都全部告訴為兄吧。”
這一夜，蘇秦的書房之中燈火長明。
翌日，蘇代坐上了馬車，入宮覲見燕王。
燕王坐在大殿之上，看著蘇代的眼神頗為復雜。
當年，在出發前往齊國的時候，蘇秦為了取信于燕王，將自己蘇代、蘇厲兩個兄弟留在了燕國之中，名義上是讓他們專心學習攻讀，但實際上就是充當一個人質。
出于安撫蘇秦的考慮，燕王曾經私底下接見過蘇代、蘇厲兩兄弟幾次，對于這兩兄弟的才能也算是頗為欣賞。
現在蘇代卻跑到了趙國去當了小行人，這不免讓燕王的心情有些異樣。
燕王的目光在大殿之中掃過，并沒有發現蘇秦的身影。
“蘇卿呢？”燕王問道。
相邦郭隗欠了欠身，答道：“大王，今日蘇卿身體有所不適，告假在家。”
燕王心下了然，這應該是蘇秦避嫌的舉動。
不知為何，在得知蘇秦不會出席這次會見之后，燕王的心中也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事實上在蘇秦回歸燕國之后，燕王每一次看到蘇秦的時候，心中的感覺都是十分復雜的。
蘇秦的確是立下了大功，也出色的完成了之前對燕王的承諾。
只不過，在伐齊之戰的最關鍵時刻，燕王卻因為相信了郭隗劇辛等人，而選擇了和蘇秦的建議完全不同的路線。
更關鍵的地方在于，事實證明蘇秦是對的，燕王是錯的。
這就很尷尬了。
每一次看到蘇秦，燕王都會想起自己這個錯誤的選擇，想到正是因為自己不聽蘇秦的話所以才死了好幾萬的將士，才廢了秦開這樣的大將，才讓自己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去邯鄲朝見那個可惡的趙王，被對方各種欺負…
相當膈應，而且每看到蘇秦一次，這種膈應就要加重一分。
這其實才是蘇秦之所以失勢的真正原因，只不過就連蘇秦本人都不知道這一點。
燕王收拾了一下心情，道：“使者此來，究竟所為何事啊？”
如果要讓燕王現在選出一個最討厭的國家，那絕對非趙國莫屬，如果不是考慮到燕趙之間的國力對比，蘇代怕是連踏進這座大殿的機會都沒有。
蘇代笑道：“好教大王得知，這一次奉吾王之命前來，乃是為了給燕國一個機會。”
“機會？”燕王微微一怔。
蘇代道：“正是。燕國在高唐之戰中丟了十五座城池，又損失了數萬將士，據說近些日子遼東還有被東胡南下侵擾的跡象，想來大王這過去的一年之中過得很是不順啊。”
這番話在燕王聽來無疑極為刺耳，大殿之中的燕國眾臣更是臉色一變。
燕王表情難看，沉聲道：“趙王派使者前來，就是為了在寡人的面前抖威風的嗎？”
蘇代哈哈一笑，道：“大王誤會了，外臣前來，其實乃是因為吾王宅心仁厚，知道了燕國損失過于慘重，看在燕趙多年友誼的份上，過來給大王一個機會。”
燕王：“…”
這話聽得，總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這蘇代當年也是個斯文人，怎么去了趙國幾年之后，說話的方式都和那個趙王一樣，讓人就這么難受了呢？
但燕王還是沉住了氣，繼續問道：“趙王準備如何？”
不沉住氣也不行啊，誰叫燕國現在就只有趙國一個鄰國，而且趙國又遠遠強于燕國呢？
在臨淄被攻破之后，齊國的大部分領土都已經被趙國占領，燕國南下的道路全面被趙國阻擋，如果從地圖上看的話，就會給人一種燕國好像是巨獸口中的肥肉，隨時都會被趙國一口吞掉的感覺。
外交這種東西，終究還是實力決定一切。
蘇代將頭微微一揚，笑道：“是這樣的，齊國的國土過于遼闊了一些，大趙一下子就占領了上百座城邑，即便是主父擁有二十萬的兵力，也多少有些捉襟見肘。所以外臣這一次前來，是希望燕國能夠借兵五萬給大趙，幫助大趙分擔一些壓力。”
燕王哼了一聲，幾乎想都沒有想就開口拒絕了：“回去告訴趙王，寡人對這樣的事情沒有興趣。”
開什么玩笑，你趙國人的地盤，讓寡人的大燕去幫你守？
不可能。
蘇代頓了一下，笑瞇瞇的看著燕王：“大王難道真的想要外臣就這么去回復吾王嗎？平心而論，這對于燕國恐怕并非是一個好消息。”
燕王心中微微一跳，心道自己怕是聽到趙王這兩個字就氣昏了頭腦，怎么就這么一下子拒絕了呢？那趙王如此兇殘，要是聽到自己就這么拒絕他豈不是…
燕王輕咳一聲，手指敲擊著面前的桌案，道：“燕趙之間雖然有盟約，但是寡人可不是趙王的臣子！趙王想要征伐齊國寡人自然沒有什么意見，可若是想要讓我大燕將士去為他賣命，那就過分了。”
燕王也不傻，蘇代說得不清不楚的，什么叫分擔壓力？壓力怎么來的，不還是因為齊國人的抵抗么。既然是這樣的話，趙國所謂的借兵…意思不就是想要讓燕軍去幫忙打齊國人，這種事情誰干？
燕王盯著蘇代，突然覺得這個家伙離開燕國前往趙國也不是那么可惜了。
果然不愧是蘇秦的兄弟，一樣的讓寡人心煩…
蘇代聞言笑道：“大王誤會了，在外臣出發的時候吾王就已經千叮嚀萬囑咐，燕趙之間乃是盟友，若是大趙讓盟友白白吃虧，以后誰還愿意承認大趙這個盟主？所以，吾王的意思是，只要大王愿意出兵五萬助戰，那么在戰事結束之后，大趙就將燕國的十五座城邑如數奉還，不知大王以為如何？”
蘇代話音落下，燕王的神色頓時就是微微一動。
由于高唐城的失敗，燕王在前往邯鄲的時候不得不屈服于趙何，割讓了二十五座城邑。
后來由于蘇秦回歸燕國，趙何也是大手一揮，相當豪氣的將十座城邑跟著蘇秦一起送回了燕國，就當是給蘇秦的酬勞。
這也讓燕王心中十分嘀咕，蘇秦什么時候居然跟趙國人聯系上了？而且看上去關系還不錯的樣子。
經過這件事情之后，燕國現在還是有十五座城邑在趙國手中，現在趙國人以歸還這十五座城邑作為條件，一下子就讓燕王覺得…
好像還不錯啊。
十五座城邑，對于趙國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但對于燕國這種小國而言，那意義就相當重大了。
更何況，燕國現在唯一南邊的鄰國就是趙國，這就意味著燕國將來朝著中原擴張的路基本上是沒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十五座城邑，說不定就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燕國在南方僅有的收獲了。
燕王心動了。
燕王深吸了一口氣，道：“使者前往偏殿暫時休息一下吧，寡人要和諸卿商量一二。”
蘇代笑了笑，道：“正應如此。不過吾王有一句話也要外臣帶給大王，那就是請大王在考慮的時候，多想想大王和吾王之間的美好回憶。”
燕王：“…”
寡人和你家大王之間有個錘子的美好回憶啊！
蘇代退下之后，燕王道：“諸卿都來說說吧，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亞卿劇辛幾乎是第一個就開口道：“大王，既然那趙王想要五萬兵馬，那么便給他就是了。他趙國再霸道，總也不可能將大燕的五萬兵馬直接吞并吧？再說，現在大燕也沒有和趙國做對的本錢啊。”
然而，相邦郭隗顯然卻有著不同的意見。
只見郭隗道：“大王，老臣覺得…這趙國使者有問題。”
燕王奇道：“如何見得？”
郭隗摸了摸胡須，不緊不慢的說道：“大王，老臣今日在上朝的時候聽說了一件事情。這位趙國使者昨日來到薊都之后，立刻就找了某位今日不在大殿之中的大燕重臣，并且直到宵禁之后才悄悄的回到館驛之中。其中的意味，實在是令人三思啊。”
燕王臉色微微一沉。
郭隗說的這個人是誰，實在是再明顯也不過了。
難道說，蘇秦還真和趙國人有所勾結？
沉默片刻之后，燕王道：“此事寡人也有所聽聞，蘇代和蘇卿之間畢竟是兄弟，見一次面也是理所當然之事，蘇卿今日都為了避嫌而沒有上朝，此事就不必再多加討論了。”
蘇秦畢竟現在只是個邊緣人，可有可無。
郭隗笑了笑，道：“大王，即便如此，老臣還是認為不應該輕易的去答應趙國人的要求。如今南邊戰事情報未明，趙王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老臣總覺得這可能是因為趙國在伐齊戰場上遇到了麻煩。”
燕王心中一動，忙追問道：“什么樣的麻煩？”
郭隗將手一攤：“大王，這就不是臣所能夠知道的了。”
燕王：“…”
燕王長出了一口氣，道：“所以，現在事情的可能性有兩種，一種是趙國人可能的確是有些力不從心，希望能夠盡可能攻取更多的齊國土地，所以讓寡人和大燕出兵相助。而另外一種則是趙國人遇到了麻煩，可能是被秦國突然翻臉攻伐之類的，需要拉寡人和大燕到趙國這一邊來幫忙。”
對于燕王的這個判斷，幾名大臣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燕王道：“那么，現在寡人和大燕應該選哪一邊呢？”
燕王確實有些為難。
燕相郭隗剛剛說的話，其實也是燕國現在一個相當難辦的情況。
必須要再度指出的一點是，如今燕國南邊的所有邊境都是趙國控制之下的領土。
原先屬于齊國的那部分趙國新占領區已經被完全的封鎖了，而燕趙邊境也同樣有著極為嚴厲的盤查和巡邏，這讓燕國的探子對齊國、乃至是對于整個中原局勢的情報傳遞遭遇了極大的困難。
至于什么一路上單人單馬毫不費力的通過趙國全境這種事情…那是不可能發生的，這年頭去到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驗傳這樣的過關文書，沒有的話分分鐘就把你抓起來了，要是專門挑什么偏僻荒無人煙的地方走，那么先不說野外有老虎、狼、毒蛇這些致命的野獸，碰到山賊的概率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以，除非真的是能夠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然的話就只能夠想辦法通過趙國在燕趙邊境上十分嚴厲的重重盤查，想辦法回到燕國。
這就讓燕國散布在中原的那些探子們傳遞情報回來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太多太多。
比如現在，燕國君臣們還是只知道趙國攻破了臨淄，至于趙國攻破臨淄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根本一無所知。
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信息滯后，更加可怕的是燕國君臣即便明知道它的壞處，但甚至都想不出辦法去解決。
那能怎么辦？
賭唄。
兩種可能性，賭一種就是了。
只不過這一次燕王不想自己來做出這個賭注了，他想聽聽大臣們的意見。
上一次的高唐之戰，讓燕王心中對于自己下注的正確度產生了懷疑。
郭隗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道：“大王，老臣覺得，趙國人絕對是在虛張聲勢，大王完全可以拒絕趙國的無理要求，伺機而動。一旦未來中原發生變故，到時候便是大燕南下復仇的絕佳良機了。”
劇辛則表示了反對：“大王，如今趙國大有并吞齊國之勢，齊王在趙國人的手上，臨淄也被趙國攻破，趙國勝利之勢不可阻擋，又怎么可能因為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而發生什么變故？還是應該出兵助戰，免得引來趙王之怒，那才是大燕的滅頂之災啊。”
兩個完全相反的意見，卻又都各自得到了一群大臣的支持，兩邊居然是旗鼓相當，相持不下。
燕王這下有些無語了，該怎么辦？
突然，燕王的目光落在了一名老神在在的坐著，眼睛半睜半閉的好像在入定的燕國大臣身上，然后一下子亮了起來。
燕王問道：“鄒衍鄒卿，你如何看待此事？”
作為燕國上卿，鄒衍論地位只在相邦郭隗之下，而且又素來得到燕國上下的尊重，只要他一開口，那么大家應該都沒有什么意見了。
畢竟，這可是能夠溝通上天的男人啊。
燕王呼喚了兩聲，鄒衍這才回過神來，不緊不慢的朝著燕王告罪，道：“大王可是有何命令？”
燕王將來龍去脈簡單道來，然后道：“鄒卿怎么看？”
鄒衍聽完之后，摸著長須沉吟半晌，道：“老臣以為，大王若是和趙國合作，那么相互之間乃是互補，各取所需，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風險。可若是大燕和趙國做對的話，敢問大王是否已經做好了和趙國開戰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呢？”
燕王猛的一滯。
片刻之后，燕王長出了一口氣，道：“寡人明白了，將趙國使者請回來吧。”
過了片刻，蘇代重新出現在了大殿之中，朝著燕王行禮：“不知大王這一次可是做出了決定？”
燕王點了點頭，沉聲道:“沒錯，寡人已經想明白了，五日之后，五萬兵馬便會隨你南下，前往齊國助戰！”
蘇代臉上頓時露出笑容，朝著燕王深施一禮：“恭喜大王，做出了最為明智的決定。”
燕王揮了揮手，好像驅趕蒼蠅一樣：“寡人只希望，這不是一個讓人失望的決定。”
當天夜里，蘇代又一次的來到了蘇秦的府中。
蘇秦臉色平靜的聽完了蘇代的話：“所以，事情就這么解決了？”
“是的。”蘇代欠了欠身，道：“這一次還要感謝仲兄，若非那鄒衍站在了大趙這一邊，倒還真的是結果難料…話說，仲兄怎么知道鄒衍會支持大趙的？”
蘇秦看了蘇代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有些事情，你以后會知道的。你回去之后，記住你的承諾。”
蘇代正色道：“請仲兄放心吧，吾王…絕對是言而有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