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大笑出聲,看向樓昌的眼神之中滿是善意。
樓昌,好人哪。
這么一個天賜良機放在面前,自己豈能錯過?
趙何目光如電,直視安陽君。
“安陽君,你方才說什么來著?你說,樂毅故意獻計蠱惑寡人,說秦國不會出兵?那如今秦人已然出兵,你又作何解釋?”
安陽君臉色大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趙何看著安陽君,一字一頓的說道:“既然如今秦人已經出兵,那么,究竟被蒙蔽的是寡人,還是你安陽君呢?”
安陽君的嘴唇張了張,年輕的臉龐上滿是震驚和不甘:“臣、臣…”
趙何砰的一拍桌子,喝道:“安陽君趙章,你唆使司馬喜陷害忠良,當眾污蔑忠臣,妄圖蒙蔽主父和寡人,你可知罪!”
安陽君被趙何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給嚇了一跳,整個人下意識的后退兩步,正好碰到了身后的桌案。
伴隨著眾人的驚叫,這位安陽君一個趔趄后仰摔倒,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上,然后整個人一動不動,竟然昏迷了過去。
“君上!”田不禮一聲驚叫,沖了上去。
大殿之中一陣騷亂。
主父也霍然站了起來:“來人,快傳宮醫,把安陽君抬去偏殿救治!”
安陽君被抬走了。
主父重新落座,目光環視全場,將所有的異動聲全部壓了下去。
“田不禮!”
代相田不禮慌忙出列:“臣在。”
主父冷聲道:“田不禮,寡父命你為代相,乃是希望你輔佐章兒,為趙國立功!如今章兒識人不明,你難辭其咎。著罰俸三年,爵降一等,你可心服?”
田不禮面色如土,砰的跪在地上:“臣知罪,臣心服!”
主父又將目光投向了同樣臉色慘白的司馬喜:“司馬喜,爾和樂毅雖為中山人,但入了此殿,便是趙國之臣!你構陷同僚,乃是大罪。司寇何在!”
一名趙國大臣應聲出列:“臣周袑在此。”
主父道:“你為司寇,司馬喜等人便交你審理!”
周袑沉聲道:“喏!來人,將罪臣司馬喜等拿下,押入大牢!”
在一陣慘叫求饒聲中,司馬喜等人被拖出大殿。
主父又將目光投向了樂毅:“樂毅。”
樂毅此刻已經重新被放開,聞言同樣出列行禮:“臣樂毅在此。”
主父微微停頓了一下,道:“你所獻之計,很不錯。今日起你為郎中令,爵大夫,隨侍王兒,須盡心竭力,勿使寡父失望。”
樂毅心中一喜,朝著主父行了一個大禮:“臣謝主父恩典!”
隨著主父的一項項賞罰,大殿之中的群臣都已經完全看清楚了形勢,許多人在輕聲交頭接耳。
“這一次,看來是安陽君完敗了。”
“大王雖年紀不過十六,卻果決善斷,頗有主父當年之風。”
“虎父無犬子,都言安陽君頗似主父,今日看來,顯然大王更勝一籌。”
“果然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都說那安陽君如何如何,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主父在做出決定之后,深深的看了趙何一眼,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被處理了一遍,但唯獨沒有安陽君趙章,眼下主父這個眼神,再明顯不過。
他在替安陽君求情。
即便主父才是趙國的主宰,但今天這個情況,主父也必須要取得趙何的同意。
趙何微微猶豫了一下,朝著自己的這位父親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輕點頭。
趙何同意了。
趙何當然會同意。
事情到了這里,懟翻安陽君的目標已經完全達到了。
沙丘宮變馬上就要來了,安陽君馬上就要死翹翹了,趙何并不需要這個時候再繼續落井下石了。
再怎么落井下石,還能比搞死安陽君更加直接嗎?
所以,這個時候還能用安陽君的臉面來讓主父欠趙何一個人情,趙何覺得自己簡直是大賺特賺,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不好意思。
唉,沒辦法,寡人就是這么一個厚道的人,見好就收,又特別給自己老爹面子,孝順得不行。
做人如我,實在是高,三層樓那么高!
主父輕出了一口氣,朝著趙何點了點頭,然后站了起來,給了一個眼神給另外一邊的御史信期。
信期微微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高聲道:“主父、大王今日于宮中設宴,眾臣現隨主父、大王入席!”
信宮正殿之中,數百名趙國大臣先是齊齊一靜,隨后壓下心中諸多心思,同時彎腰行禮:“謝主父、大王賜宴!”
入夜。
偏殿一個房間之中,安陽君靜靜的躺在木榻之上,一動不動。
榻旁,一盞青銅長頸鶴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照亮整個房間。
在房間之外,隱約有交談聲傳來。
“宮醫,君上情況如何?”
“腦后有些小傷,但無大礙,應當能很快醒轉。”
一陣腳步聲傳來,田不禮的身影出現在房間之中。
“君上,君上。”
在輕聲的呼喚聲中,安陽君緩緩睜開雙眼。
“我…這是在哪?”
田不禮坐在安陽君的身邊,長嘆一口氣:“君上終于醒了,可是讓老臣好一番擔心。”
安陽君眼神先是有些迷茫,但馬上就回想起剛才的事情,一把抓住了田不禮的手:“事情如何了?”
田不禮神情黯然,低聲道:“君上,這一次…我們敗了。”
聽完了田不禮的陳訴之后,安陽君咬牙切齒。
“這秦王怎么會在此刻出兵!還有這個樓緩,他明明…”
田不禮突然伸手捂住了安陽君的嘴巴:“君上,慎言!”
安陽君不滿的哼哼兩聲,撥開了田不禮的手:“本侯知道輕重!主父呢,本侯要去見主父。”
田不禮微微猶豫了一下,道:“主父…如今正在大宴群臣。主父方才叮囑過臣了,說讓君上好好休息,這幾日就不要隨意走動了。”
安陽君冷笑一聲,從榻上坐了起來,道:“怎么,就連主父也對本侯失望了嗎?本侯偏要去這宴會!”
田不禮勸道:“君上,此刻…今日發生了那般事情,主父未曾責罰君上,便已經是對君上的回護了。若是君上此刻再出去的話,一旦碰到大王,豈不是…”
安陽君臉色一變再變,終于沮喪的坐回原地,心中恨恨:“難道就要本侯龜縮在此,看著那趙何小兒耀武揚威!”
田不禮無言以對。
突然,房間外傳來了敲門聲。
田不禮打開房門,隨后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宦者令?”
來人正是宦者令李建,此人超過六十,隨侍主父身邊超過三十年,是主父最為倚重的貼身心腹之一。
李建用寺人特有的尖聲道:“安陽君可曾醒了?老夫有主父之言,要說與安陽君聽。”
安陽君身體一震,整個人從榻上跳了起來:“宦者令,主父有何要說?”
李建走進了房間之中,先是朝著安陽君微微行了一禮,然后道:“主父說了,安陽君和田相之前游獵時私下對主父所提之事,主父經思量后認為萬不可行,還請君上今后安心為國效力,不必做其他之想。”
宛如一道天雷劈中,安陽君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旁的田不禮也是滿臉的震驚。
雖然李建并沒有明言何事,但安陽君和田不禮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建言中之意?
將趙國一分為二,由安陽君成為代國之王的計劃,涼了。
原先觸手可及的那趙國一半領土,再也沒有安陽君什么事了!
安陽君的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李建傳了口諭,也不停留,直接離去。
房間之中一陣死一樣的寂靜。
突然,安陽君一聲怒吼,徹底的爆發了。
一陣乒乒乓乓之聲過去,房間之中所有的能夠移動的器具全部被安陽君砸爛了。
青銅鶴燈也被打翻在地,燈油緩緩的從燈盞之中流出,麻繩上的火苗一閃一閃的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安陽君臉色猙獰,不顧雙手被破損的器具劃得鮮血直流,用力的抓住了田不禮的肩膀。
“田相,立刻讓本侯的甲士南下,前往沙丘!這一次,本侯定要和趙何小兒一分生死!”
安陽君的眼神猶如受傷餓狼,殺機凜然。
地上的火苗最后閃爍了一下,然后完全熄滅,讓整個房間沒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