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孟姑娘睡過去了。
和南土陰司那位死守橋頭的孟婆不一樣,這位西土孟婆在昏睡期間,可能發生了大事情。
徐志穹的腦袋嗡嗡作響,他意識到了一個陰謀,一個欺騙了所有人的陰謀,甚至包括玄武真神。
所有人都在想一件事,為什么孟婆會遭到襲擊。
是有人想殺死孟婆么?
徐志穹在想這件事,冥道星宿也在想這件事,就連聰敏到極致的妹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可沒有一個人能想到答案,因為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答案。
殺死孟婆,意味著打破了陽世和陰間的基本法則,如果為此害死了姜夢云,就等于徹底毀掉了陰陽兩世的輪回界線。
這不僅意味著觸怒了整個冥道,這還意味著動搖了整個世間的秩序。
薛運不會放過這個兇手,世間諸神都不會放過這個兇手。
沒有人會與世間諸神為敵,就算罪主要與諸神宣戰,也不會用這種方式。
所以到底是誰想殺了孟婆?
答案是沒有人想殺了孟婆,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孟婆,而是孟婆湯。
聽起來很荒唐,但對方的目標是讓一個亡魂逃出陰司,在那個亡魂不喝孟婆湯的情況下。
聽起來這好像并不難,可實際上的難度非常大。
一個亡魂想要從陰司到陽世,途徑非常有限。
走奈何橋,直奔陽世,前提是要喝孟婆湯。
不走奈何橋,能不能直接在忘川河里游到對岸?
這個答案是不能,據說連真神掉進忘川河里,都會被融化。
從酆都城門沖出去,到了城外有三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逆著黃泉路走回去。
這是最糟糕的選擇,黃泉路不允許鬼魂逆行,逆走一步,灰飛煙滅。
第二個選擇,走昭惡路,也就是沿著通往罰惡司的道路往回走。
這條路,亡魂可以逆行,但問題是,甩開冥道重重追擊,沖過判官重重阻攔,沖進罰惡司之后要做什么?
除了判官的役人,其他鬼魂就是沖進了罰惡司,也不可能回到陽世。
第三個選擇,走兩界州。
從原理上來講,兩界州連接著陰間和陽世,只要走對了方向,是可以從兩界州走到陽世的。
但這里有個技術問題,在兩界州很難走對方向。
在沒有指路燈籠的情況下,讓徐志穹從兩界州走到陽世都很困難,這顯然也不是一條合適的出路。
這個亡魂選擇了直沖奈何橋,這個難度也不小,因為這意味著對方必須要在奈何橋上打贏孟婆,這是連星宿都未必做得到的事情。
但這個亡魂做到了,他打傷了孟婆,他沖出去了,而且還有人在南土陰司給他打了掩護。
這兩個孟婆,一個輕傷一個重傷,武四自然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重傷的孟婆身上。
卻說輕傷這位,武四就不能來看一眼?
他還真就不能來。
不到萬不得已,武四不能回陰司,回來就等于送命。
他只有一次機會,肯定要去南土陰司,找被打成重傷的孟婆。
武四去了南土陰司,冥道各個星宿隨之去了南土陰司。
徐志穹也去了南土陰司,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南土陰司,冥道的內戰也爆發在了南土陰司。
所有人都把西土陰司忽略了,哪成想,最大的問題也出在了西土陰司。
對方到底是什么來歷?
他看透了局勢,也猜透了所有人的心思。
徐志穹問道:“姐姐,你且好好想想,你昏睡之前橋上有多少亡魂,你睡醒之后還剩多少亡魂,有幾個亡魂沒喝湯就過橋了。”
這事可以查證,都官押送魂魄上奈何橋,當時過去了幾個人,都官的《錄事簿》上必然有記載。
孟婆聞言,連連搖頭道:“一個都沒有!”
“姐姐,你這橋頭上人來人往,從沒中斷過,怎么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你跟我說實話,我去找夢云姐姐給你求個情,最多打你兩下,保證打不死你。”
孟婆嗟嘆一聲道:“喂呀!”
“別唱!好好說話!”徐志穹惱火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唱曲!”
孟婆道:“我們在橋上值守,一人值守一個月,每天值守十一個時辰,歇息一個時辰,
每天歇息的時辰不定,我遇襲的時候,是丑時一刻,那天恰逢這個時辰歇息,
按照陰間的規矩,在我歇息的時候,都官不能押送亡魂上橋,所以當時橋上一個亡魂都沒有!”
徐志穹道:“當真沒有?”
孟婆皺眉道:“這事情你可以去問都官,他能給我作證!”
徐志穹一路飛奔沖到橋下,找到室火豬,把事情經過說了。
室宿聞言大驚,他也沒想到孟婆曾經昏睡過去。
“我這就去找都官!”室宿一路飛奔把都官領了過來,都官當場作證:“那一日丑時一刻,孟姑娘確實在休息,沒有亡魂過橋。”
室宿擦擦額頭汗水,長出一口氣道:“我就說么,是你多心了。”
徐志穹搖頭道:“這事含糊不得,我得查個仔細。”
他又跑上了奈何橋中央,對孟婆道:“姐姐,給我一綹頭發。”
孟姑娘一怔:“你要我頭發作甚?留作信物么?”
徐志穹點頭道:“姐姐容顏嬌媚,小弟一見傾心。”
“好個率直的人,”孟姑娘掩口一笑,“不給!”
“憑甚不給?”
“憑甚給你,你當我是什么人?”
“不給我可搶了!”
“你搶個試試?”奈何橋上,孟姑娘還真就不怕徐志穹。
徐志穹惡狠狠道:“你若當真不給,我一會便把事情告訴夢云姐姐,且說你偷懶盹睡,放了亡魂過橋。”
“你怎憑空誣陷我?”
“我就是這樣的人!”
爭執片刻,孟姑娘忍了,剪下一綹頭發,送給了徐志穹。
徐志穹正要下橋,站在望鄉石上,忍不住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個人,穿著單薄的衣衫,臉上涂著油彩,正在風雪之中穿行。
看這穿著,好像是蠱族中人。
看這地界,這個時節下大雪的,也只有北方極寒之地。
蠱族在南疆,一個蠱族人怎么會跑到北方極寒之地?
這人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霧氣很重,又有風雪,徐志穹看不清他的臉。
好像是咀赤!
蠱族大司祭!
他跑到極寒之地作甚?
徐志穹問孟姑娘:“你見過這個人么?”
孟姑娘一臉茫然道:“我哪知道你說的是什么人?你在望鄉臺看到的人,我又看不到。”
每個人在望鄉臺上看到的場景都不一樣。
“在望鄉臺上能看到什么人?”
“你至親的人,只要還活在人世的,都能看到。”
“我至親的人?”徐志穹很是費解,“我和咀赤之間能有什么親戚?”
孟姑娘嘆道:“世間無改唯光陰,不管是什么親戚,這輩子都算過去了,來,先把湯喝了,下橋的路,走慢些,千萬別走錯了地方。”
“好!”徐志穹接過湯碗,沉默片刻道,“我為什么要喝這個?”
“呃…”孟姑娘干笑兩聲,故作恍然道,“哎呀,我是習慣了,看人站上望鄉臺,就想說這句。”
“以為我喝了湯,全都忘了,這事情你躲過去了是吧!”徐志穹丟了湯碗,帶著發絲立刻去了星宿廊。
白大夫正在長廊里灑掃,徐志穹顧不上打招呼,直接鉆進了正殿。
到了孽鏡臺前,徐志穹攥著孟姑娘的發絲,一點點構想著她在奈何橋上的場景。
不行!
她長年待在奈何橋上,類似的場景太多了。
想想她遇襲時的場景,對方身手極快,她轉眼就暈了過去…
按照孟姑娘提供的線索,鏡子上出現了當時的畫面。
孟姑娘正靠在橋邊默坐,一個身影極快從身邊掠過,孟姑娘剛剛抬頭,轉眼便暈了過去。
真是快!
連徐志穹都沒看清楚。
沒看清無妨,再來一遍。
徐志穹復現了一遍當時的場景,又看了一次。
還是沒看清。
再看一次,這次有點希望,好像能看出些輪廓。
再來一次…
一聲悶響,畫面消失了,僅剩下一片細密的裂紋。
鏡子碎了。
怎么又碎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這個狀況可太意外了!
這怎么跟師父交代。
這是我第二次把他鏡子弄碎了。
上次為了這鏡子,他畫了我一臉桃花,這次怕是不止畫花這么簡單。
先用幻術做個假影,騙過師父,等這事處置完了,再把鏡子搬去罰惡司,找公輸家的人想想辦法。
什么樣的幻術能騙過師父?
做幻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趁著師父沒回來,還是直接帶去罰惡司修吧!
徐志穹剛要搬鏡子,靈性忽有觸動。
不好,師父就要回來了!
跟師父實話實說?
反正也是有要緊事,要不干脆就說了。
六個銅錢在胸前顫動,事態很危險。
這事看來不能跟師父說,師父可能要動雷霆之怒。
徐志穹趕緊把鏡子放下,走到長廊里,對著白悅山笑吟吟道:“白大夫,你進來,咱們兄弟說說話。”
白悅山搖頭道:“我不能進正殿。”
“能,怎么就不能,我帶你進來,咱們說點機密事。”
白悅山不明就里,跟著徐志穹進了正殿。
“有什么事,且說吧。”
“你且稍待片刻,我去弄些酒食來,咱們邊吃邊說。”
徐志穹轉身走了,白悅山正覺得費解,忽見予奪星宿劉恂走進了正殿。
白悅山趕緊行禮。
劉恂皺眉道:“你來正殿作甚?”
“我這是…”
沒等白悅山解釋,劉恂看到了自己的孽鏡臺:“我的鏡子怎么碎了?”
白悅山愕然良久,連連搖頭道:“這,這與弟子無關。”
梁玉申將賢蕓郡主一雙兒女招募進了蒼龍殿,事后,特地在外宅擺酒,給鄒順達和劉德安慶功。
“兩位居功至偉,且以此杯,聊表梁某之謝意。”
鄒順達趕忙舉杯道:“蒙首殿尉厚愛,鄒某誠惶誠恐。”
劉德安也把酒杯舉了起來,看了看梁玉申,沒有說話。
梁玉申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這人,還是這么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