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基坐著輦車來到城外,時不時喊上一句:“殺毛剎。”
他的聲音在抖,軍士們的腿也在抖。
圖奴上將卡古拉看著中軍的輦車,低聲道:“那就是洪振基,我去他們都城的時候,見過這個人。”
主帥盧雷申也見過洪振基。
“他既然出城了,就別讓他回去了。”盧雷申吩咐吹角,讓軍士做好進攻的準備。
卡古拉提醒一句:“要不要先打塌了他們的城墻?”
床弩已經準備好了。
圖努人在等著。
牛玉賢也在緊張的看著。
城頭上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這一發弩箭打過來,城墻必然會倒塌,這不是牛玉賢能改變的事情。
但是城墻往哪個方向倒,這是牛玉賢必須要做出的應對。
如果城墻倒向前方,兩萬千乘大軍,加上徐志穹等人,全都會被埋在城墻下邊。
所以城墻必須向后倒,而且波及的范圍要盡可能的小,城中還有四萬大軍等著出城作戰。
匠人們在城墻內側布滿了機關,秦旭嵐等著牛玉賢的指令。
只要圖奴開始裝填弩箭,秦旭嵐會立刻啟動機關,拉扯城墻向后倒。
“傻小子,看見床弩瞄準,你就趕緊下來,”秦旭嵐喃喃自語,“等城墻塌了,咱倆還不知道能不能跑出去。”
盧雷申本想吩咐士兵裝填弩箭,思索片刻,突然笑了。
“圣祖送的好東西,三天只能用一次,何必浪費在這種地方。”
說完,他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八千騎兵率先沖了出去。
兩萬多名步兵緊隨其后。
崔洛賢見騎兵數量不多,心下生疑。
圖奴不止這些騎兵,其他騎兵哪去了?
要是當真只有這點騎兵,這仗倒也能打!
莫不是還有埋伏?
其實他想多了,其他騎兵都在凈鍋縣守著,等著他們劫糧。
在盧雷申看來,用這三萬人攻打黑鹿城都嫌多,對付千乘人,一萬步軍足矣。
圖奴已經沖鋒,崔洛賢也無暇多想,看準距離,立刻吩咐軍士開戰。
最先動手的是最后排的城頭兵,原本在城頭上的二十架霹靂車全都挪到了城下,裝填好了彈丸一并發射。
彈丸落地,紛紛炸裂,數百名圖奴騎兵倒地。
效果很好,可就這一次機會。
再想裝填已經來不及了,騎兵速度太快。
兩軍相距一百步,崔洛賢下令放箭。
五千弓手一并放箭,幾十名騎兵倒在了地上。
五千弓弩手,就射殺幾十人。
射術,弓弩,箭失,沒有一樣拿的出手,能射殺幾十人算造化了。
第一輪羽箭射完,第二輪羽箭沒等射出去,騎兵已經到了眼前。
站在第一排舉盾的步兵,有嚇哭了的,有嚇尿了的,有人嚇得直接把盾牌給扔了。
“頂住!頂住!頂緊一些!”上將韋志崇還在做最后的叮囑。
一排軍士舉盾。
二排軍士舉盾。
三排軍士舉盾。
盾面貼著前排軍士的嵴背。
四排、五排、六排軍士舉起了長矛。
砰!砰!砰!
連聲巨響,騎兵撞了上來。
一排盾兵當即散亂,不少軍士手臂斷折,盾牌落地。
還有不少軍士被擠死在了兩面盾牌中間。
千乘軍整個軍陣隨之抖動,仿佛被圖奴騎兵掀起了一陣氣浪。
二排盾兵苦苦支撐,圖奴騎兵拿著騎槍,肆意刺殺,軍士一個接一個倒下,沒過多久,第二排盾陣也散了。
可第三排盾兵頂住了。
不是他們力氣大,是因為身后的長矛兵知道怎么打了。
從圖奴撞上第一排盾陣,后邊的長矛兵就拿著長矛一直往前捅。
可一開始沒掌握要領,沒找準位置,也使不出力氣。
等推到第二排盾兵,聰明點的士兵已經能找到些訣竅,不少圖奴已經墜落到了馬下。
到了第三排盾兵,大部分長矛兵找到了訣竅,有的捅馬,有的捅人,專門往重甲的縫隙上捅。
該說不說,千乘國的長矛工法還不錯,真到拼命的時候,派上了用場,圖奴騎兵死了不少。
最后排的軍士繼續發射霹靂車,打不著前邊的騎兵,可以打后邊的圖奴步兵。
弓箭手接著放箭,別管射不射得中,蒙一箭再說!
圖奴騎兵紛紛倒地,廝殺一刻多鐘,沒能攻破千乘國的軍陣,這讓盧雷申有些意外。
率領騎兵沖鋒的上將卡古拉笑了:“夜郎人,倒也有些長進!”
他提著戰錘來到陣前,砰!一錘下去,掀翻了三四名盾兵。
盾陣被撕開了口子!
卡古來提著戰錘左右掄擊,十幾名盾兵接連倒地,口子開大了。
圖奴騎兵一陣嚎叫,順著口子沖進了長矛兵的軍陣。
沒有盾兵掩護,長矛兵連起矛的機會都沒有,大片人直接死在了馬蹄之下。
一名長矛兵被圖奴戰馬撞翻,帶到了身后的同袍吳占修。
吳占修是鐵匠趙用實的同鄉,為了十兩銀子來到了黑鹿城,還等著拿著銀子回家娶媳婦。
看著圖奴騎兵沖了過來,舉著戰斧往他腦袋上看,吳占修沒處躲,也不知道該怎么招架,閉著眼睛等死。
戰斧眼看噼下來,只聽噗嗤一聲響,圖奴騎兵的鐵盔上掛上了一把長戟,鮮血從鐵盔里流了出來。
“把口子堵上!”徐志穹呼喊一聲,帶上眾人,沖向了缺口。
他拿的不是星鐵戟,受到蚩尤兵主印的限制,意象之力延伸不出去,星鐵戟抽不出來了,這條長戟是從洪振基的儀仗執戟郎那里拿的。
執戟郎的長戟,戟鋒修長,磨的锃亮,看著很是養眼,就是不太禁用。
徐志穹拿著長戟,噼倒了一名騎兵,回手一擊,月牙刃又割斷了一名騎兵的脖子。
盾陣缺口旁邊,一名圖奴拿著戰斧又沖了上來,徐志穹揮戟鉤他鐵盔,一聲脆響,鐵盔沒漏,戟鋒斷了。
騎兵放聲大笑,掄起戰斧,照頭就砍。
徐志穹一把將戰斧抓住,從他手里搶了過來。
騎兵一怔,沒想到徐志穹出手快,還這么大力氣,常德才從身后趕上,一劍割了那騎兵的喉嚨。
廝殺之間,數百騎兵沖進了軍陣,徐志穹掄起戰斧,奮力廝殺,砍倒了幾十名騎兵,不慎糟了暗算。
一名騎兵倒地之后,用彎刀砍斷了徐志穹的馬蹄。
徐志穹沒防備,一下子從戰馬上掉了下來。
幸虧身手敏捷,徐志穹落地之后站穩了。
一名圖奴上將,名叫閣各剛,四品的熊神修為,提著長刀,從身后沖了過來,徐志穹躲過長刀,舉起戰斧剛要砍,卡古拉提著戰錘砸向了徐志穹的后腦。
幸虧徐志穹閃得快,這一錘下來,整個大地都跟著顫動。
這兩人一前一后夾擊徐志穹,逼得徐志穹步步后退。
常德才陷入重圍,一時也沒法來救徐志穹。
前方盾陣,口子越來越大,大量圖奴騎兵殺了進來。
軍陣要崩潰了。
主帥崔洛賢拿著長刀,上前與圖奴兩名將領廝殺。
叢銘提起長槍,上前助崔洛賢一戰。
他不能用技法,好歹還有三品的體魄。
包懷洛和章世鋒率領一群匠人試圖重新封堵缺口,兵刃好,盔甲硬,還真能和圖奴支應一陣。
巾青也上了。
洪振基身邊的侍衛和儀仗,凡是手里有兵刃的都上了。
黑鹿城下,血肉橫飛,混戰一團。
長矛兵吳占修,從尸體堆里爬了出來。
手里的長矛已經斷了,身上還有把小刀,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還打么?
還特么打啥嘞。
俺就是為了十兩銀子。
俺憑什么把命拼在這嘞?
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有不少千乘士兵在逃跑。
他們往黑鹿城兩邊跑。
跑慢的,被圖奴追上,一斧頭就給砍了。
跑快的,也有不少繞到城墻另一邊去了。
不止當兵的跑了,有不少將軍也跑了。
還有那個人,那個人是親王吧?他也跑了!
三圣子洪華恒正在往城里退。
他是聰明人,但不是有膽量的人。
他沒打過仗,他被嚇壞了,靠著本能一步步退進了城里。
吳占修深吸了一口氣。
親王都跑了,俺還等啥嘞?
俺也跑吧,俺兵刃都打沒了,俺對得起那十兩銀子了。
亂軍跑了兩步,吳占修看到前邊有旗子晃動。
洪振基站在輦車上,手里依舊攥著千乘的戰旗。
他臉上有幾道口子,全是血,也看不出他現在是個什么神情。
身上穿著盔甲,盔甲上扎滿了羽箭,跟個刺猬一樣。
腳底下全是水,他這是尿了?
是,洪振基尿了。
他是個庸人,他害怕,他嚇尿了,尿了不止一次。
可就算尿了,他沒后退一步。
自開戰至今,他沒后退一步。
他知道什么時候不能輸,也知道有些事情他輸不起。
他手里拿著戰旗,不停的呼喊:
一名圖奴騎兵沖到近前,秦燕剛殺了一名圖奴士兵,回身一步跳起,躍到馬背上,用短刀割了那騎兵的脖子。
另一名圖奴校尉騎著戰馬,撞上了洪振基的輦車。
洪振基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校尉上前來抓洪振基,李全根拿著長劍和校尉打在一處。
洪振基爬了起來,戰旗還在他手上。
幾十名圖努騎兵沖到輦車附近,一群內侍殊死搏殺。
岳六生被戰錘拍在了嵴背上,嘔出一口血,趴在了輦車旁邊。
一名兵長沖上來去砍洪振基,岳六生爬起來,將他拉下馬背,和他扭打在一起。
洪振基快被包圍了,還舉著戰旗不停的喊。
吳占修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說這個神君,他總喊啥嘞?
這些毛剎都是要來殺他的,他一直喊啥嘞?
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著不就行了么?
他咋就不躲著…
吳占修看到了洪振基手里的戰旗。
那面旗子很大,戰場上的人都能看見。
洪振基不能躲著。
神君還在,這面戰旗,得讓千乘人看見。
吳占修咬了咬牙。
你在這殺毛剎吧,俺要走了。
俺就是為了十兩銀子,俺還要回家娶媳婦。
一名圖奴兵長舉著戰斧,沖向了輦車。
吳占修勐然回身,俯沖過去,抱住了那戰馬的后腿。
馬蹄踢在吳占修的身上,肋骨當即踢斷了。
可吳占修死死抱著馬腿沒撒手。
俺就是為了十兩銀子。
俺就是…
俺跟你拼了,狗養的毛剎!
吳占修被戰馬拖了幾步,整個人都要零碎了。
忽見一名士兵沖過來,抱住了戰馬另一條腿。
戰馬跑不動了,一名千乘士兵上前揪住了馬尾。
圖奴兵長大怒,拿著戰斧回身便砍。
一名千乘士兵舉起長矛戳在了那兵長的臉上。
兵長帶著面甲,長矛沒能刺透,兵長舉起戰斧又要砍,幾名千乘士兵一并撲上來,扯著馬鐙,把這兵長從馬背上扯了下來。
用長矛捅,用小刀刺,吳占修從地上撿起塊石頭,對著兵長的腦袋往死里砸。
砸了許久,那兵長不會動了。
吳占修只覺得耳膜一陣劇痛,一陣陣聲浪不斷襲來。
千乘人在呼喊,所有活著的千乘人在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