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基說早朝延后,結果過了整整一天,他也沒走出寢殿。
翌日,洪振基決定先去朝會,待吃了尚膳監置備的魚羹,洪振基覺得氣血翻涌,需要調理,再次回到了寢殿,放棄了當日的朝會。
第三日,洪振基下定決心要朝會,秦燕換了五名姝麗前來侍奉,洪振基痛罵了秦燕一頓,然后下定決心,明天再朝會。
秦燕雖然達成了目的,但也挨了罵,他是個謹慎的人,知道這兆頭不對。
當晚,他密會李全根,商議此事。
李全根思索良久道:“你把諸事安排的太妥當,反倒讓神君生疑了。”
“依李兄之意當如何?”
“帝王之術,在于制衡,你若是個無懈可擊的完人,還總是猜對神君的心思,神君無從制衡于你,定會心生猜忌,
你應犯下些過失,至少要猜錯幾次,還得找人把這過失指出來,讓這人能制住你,才能讓神君放心。”
“李兄,這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了。”
秦燕恍然大悟,正要離去,卻被李全根攔住道:“秦兄,我也有事求你。”
“李兄只管說來。”
“有一件事,我忘了,我想讓秦兄幫我想想,我到底忘了什么事?”
秦燕很想反問一句。
李兄,這話,你自己聽的明白么?
李全根也知道自己這事問的離譜:“我是真想不起來,但這事真的要緊。”
秦燕抱拳道:“李兄,別著急,慢慢想,我先把眼下的事情處置了。”
一直到了第六天,洪振基披上衣衫,走出了寢殿。
終究出身顯貴,洪振基享過無數奢華,雖一時沉溺其中,但不至于無法自拔。
今天,他就拔出來了!
吃過晚膳,喝了些酒,洪振基又覺燥熱。
但他并沒有去寢殿,而是逼著自己去了應文閣,處置政務。
這就是出身皇室的自制力。
到了應文閣,看到堆積了六天的奏章,洪振基的眼角顫動了片刻,差點把書案掀了。
翻看第一本奏章:神臨城東門,多處脫漆朽爛,應及時修繕。
城門每年都朽爛,每年都修繕。
洪振基吩咐一聲道:“交工部處置。”
下一本奏章:城東蟲害猖獗,危害存米,應早加滅殺。
鬧蟲子的事情,也要稟報于朕!
洪振基把奏章丟到一旁,吩咐一聲道:“交戶部處置。”
秦燕原話批復,交給洪振基查驗無誤后,再用印。
洪振基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接著審閱奏章。
其實這兩本奏章玄機很深,只是洪振基沒有經驗,看不出來。
第一本,工部要修城門,但沒說要花多少銀子。
城門是神臨城的臉面,位置十分顯眼,工部搭好了架子,請來了匠人,能把聲勢做的很大。
實際上,可能就釘了幾個釘子,刷了一遍漆,十幾萬銀子的大工程,就這么出來了。
城門年年都要修,每次修繕都要十幾萬銀子,這已經成了工部的固定收入。
至于戶部報上來的蟲害,這是為了賬面上的虧空打掩護。
糧倉在城東,城東鬧了蟲子,雖說處置的早,但禍害了十幾萬石糧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蟲子吃掉的糧食,也無從查驗,賬面上的虧空,就這么填平了。
秦燕知道其中手段,卻故意沒有說破,且陪著洪振基一本接一本批閱。
批到第二十六本,全都是些瑣屑之事,這是秦燕故意排的順序。
洪振基耐心消磨殆盡,把奏章扔到一旁道:“季州奏章何在?”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民變的事情。
秦燕低頭道:“這些奏章,老奴還沒看過。”
“沒看過,卻也送到朕面前來!”洪振基惱火了,“修路、修樓、修城門,這事情也要朕來處置?好歹挑揀些有用的,再給朕看!”
秦燕等這句話,等了很久。
他當即領旨,開始幫神君篩選奏章。
為了避嫌,秦燕向洪振基請示,不由他一個人篩選,而是帶上司禮監秉筆、主事一并來篩選。
洪振基答應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各本奏章逐一看過,秦燕把季州的奏報呈送給洪振基。
因為朝廷收回了征賦的詔命,季州的變民已然散去了,幾名變民首領也不知下落。
洪振基對這一結果非常滿意,指著奏章道:“這些變民首領雖然逃了,但也不能輕饒,還得派人去抓捕。”
秦燕點點頭道:“神君所言極是。”
新任司禮監秉筆叢志林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可看了看身邊的秦燕,又不敢說出來。
洪振基看著叢志林道:“你有話要講?”
叢志林低聲道:“奴婢覺得,季州民變,是先帝時的事情,平息民變,是神君的功績,
這時候抓捕變民首領,若是變民人人自危,再度生事,那民變就成了神君時的事情。”
洪振基聞言,恍然大悟。
千乘國以前沒出過民變,唯一一次民變出在洪俊誠身上,這事情在史冊上難以洗脫。
而今朕平息民變,是前所未有的功績,若是為了抓幾個變民首領,再引出一次民變,這事情可就虧大了。
洪振基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秋賦之事,當如何處置?”
說完,洪振基又看了看秦燕。
秦燕道:“還依舊制,征收五成。”
洪振基又看向叢志林。
叢志林看了看秦燕的臉色,小心翼翼對洪振基道:“神君,依奴婢之見,加賦之事也不能操之過急,
之前有謠傳說田賦全免,若是貿然再征田賦,只怕又出變故。”
秦燕皺眉道:“謠傳,終究只是謠傳,還能當真免了田賦不成?”
叢志林低聲道:“可若神君當真把今年的田賦全免了,這不又是一樁大功績?”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朕不是為了功績,朕是為了百姓!”
叢志林連連點頭道:“神君寬仁,都是為了百姓!”
洪振基對叢志林非常滿意,但他并沒有答應全免田賦:“此事且先擱置著,過些日子再說。”
全免是不可能的,少收一點,就能讓百姓感恩戴德。
按照洪振杰的想法,今年朝廷收四成,各地州府按慣例征收兩成,余下四成留給百姓,也算讓他們過了個好年。
叢志林的建議讓洪振基很是欣賞。
秦燕在旁惡狠狠看了叢志林一眼,嚇得叢志林一哆嗦。
洪振基嗤笑一聲:“秦掌印,你這脾氣不小。”
秦燕趕緊施禮道:“老奴不敢。”
“還有什么緊要的奏章?”
叢志林拿出幾份吏部舉薦人才的奏章,洪振基草略看了一遍,發現這幾個人名,他都熟悉。
這都是親圖派的,洪振基做親王的時候,和幾個人沒少打擂臺。
這次洪振基直接看向了叢志林:“這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叢志林道:“幾位大臣,勞苦功高,吏部所言也基本屬實,理應予以擢升。”
洪振基微微一笑,轉臉看向秦燕道:“你覺得呢?”
秦燕看過奏章道:“這奏章,看似出自吏部,實則出自太師之手。”
洪振基點點頭,叢志林雖然機敏,經驗上比秦燕差了太多,秦燕這份老練確實難得。
這封奏章明顯出自太師孔忠深,他舉薦這幾名親圖派的臣子,是想試探洪振基的態度。
當上神君之前,洪振基親宣,當上神君之后,或許態度就變了。
洪振基的態度還真就變了,他現在想在大宣和圖努之間找一個平衡點。
可他不想讓臣子看穿他的意圖。
“秦燕,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秦燕搖頭道:“老奴以為,神君不必理會此事,拖著他就是。”
洪振基心情大好,秦燕給出了他想聽的答案。
神君為什么要急著回復一名臣子?
朕的心意,你們且慢慢揣度。
“還有緊要之事么?”
叢志林拿出一封奏章,遞給洪振基道:“北員橋外,有一條道路開裂…”
洪振基拿起奏章,扔在在叢志林身上:“這等瑣碎,你們分撥各部處置就是,莫再告知于朕!”
又處理幾分奏章,洪振基伸個懶腰,準備去寢殿了。
叢志林小心問了一句:“神君,要準備明日朝會么?”
秦燕怒道:“這事該你問么?”
洪振基看著叢志林,看著這還不算老成的內侍,心中有幾分喜愛:“你何時來的司禮監?”
叢志林回答道:“一個月前。”
才來了一個月,難怪他和秦燕不和睦。
洪振基嘆道:“秦掌印說的沒錯,這事你確實不該問,下去吧。”
叢志林告退,秦燕侍奉洪振基回寢殿歇息。
司禮監的主事們半天回不過神。
今天這是怎么了?
掌印和秉筆平時兩不相犯,為何今天針鋒相對?
眾人不得其解。
因為他們不知曉,叢志林,是秦燕的弟子。
他們也不會知曉,適才看到的是一出雙簧戲。
深夜,常德才收到了秦燕的消息,趕緊轉告給徐志穹:“主子,秦燕已經有篩選奏章之權。”
徐志穹對此很是滿意,可常德才卻嘆口氣道:“主子,早知道洪振基這廝養不熟,還不如讓洪華恒當神君。”
徐志穹笑道:“洪華恒便養的熟么?”
“那…洪華云倒也可以試試!”
徐志穹連連搖頭:“洪華云不聰明,但心性狠毒,讓他當上神君,難說會做出什么事情,
洪華恒心性尚可,但當上神君之后,只怕心性會有變化,此人卻又聰明絕頂,秦燕和李全根都不是他對手,
最合適的人選,莫過于洪振基,難說大智,也難說大愚,難說大善,也難說大惡,
他是個庸人,尋常的庸人,千乘真正需要的,是他這樣的神君,
告知洪華恒一聲,讓他寫奏章吧。”
次日,司禮監收到親王洪華恒的奏章。
洪華恒提議,今年新君登基,各州各縣,田賦全免。
奏章到了秦燕手上,直接批紅,交予戶部處置。
第二道奏章,依舊來自洪華恒。
他提議修改律法,允許百姓私相售買,設立私市,朝廷從中收取商稅。
秦燕批紅,依舊交給戶部處置。
第三道奏章,依然來自洪華恒。
他提議重建神機司,監察百官。
秦燕隨即批紅,此事交給洪華恒處置,吏部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