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志穹的折磨之下,沉書良睡了一覺,竟然悟出了封竅之技的手段。
可悟出來之后,他無法掌控使用的方向,第一個受害的就是他自己。
偷看卓靈兒沐浴這事,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而適才就這么痛快的說出來了。
他所說的話和他的想法大相徑庭,但他沒法控制自己做出正確的表達。
這就是最基礎的封竅之技,封聯絡之靈,凡內外可聯絡者,化作不可知。
沉書良抓著徐志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描述著卓靈兒的特征:“卓中郎,白,肩膀寬,腰很窄,良心結實…”
卓靈兒站在街邊,朝這廂望了過來。
徐志穹捂住沉書良的嘴,把他帶回了員吏舍。
在員吏舍待了一個多時辰,徐志穹幫沉書良解除了技法。
沉書良對著徐志穹哭道:“都是維義那個混賬東西帶我去看的,我不知道卓中郎隔壁屋子有個窟窿,原本是真不知道…”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你一句不知道,這事情就過去了么?”
沉書良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我愿受長史責罰,長史怎么責罰都行,長史,這事情可千萬不能說出去,我是老實人,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我這名聲可就全毀了。”
徐志穹嘆口氣道:“罷了,這事情你自己也不要聲張,你先告訴我那窟窿在哪,我親自去把它堵上。”
沉書良學會了封竅之技,這可解決了一項重要難題,徐志穹正和沉書良探討技法,忽聽有人來報,錢立牧帶著兩百多人回來了。
此前薛運抱怨人少,徐志穹讓錢立牧和卓靈兒出去招攬人手,卓靈兒這兩日招來了十幾人,錢立牧一直沒動靜。
可哪成想,他這次一出手,就招來了兩百多。
徐志穹出去看了看這些人,兩百多人中,一百八十多人是男子,有不到三十名女子。
除了九品判官,他們身上并沒有其他修為。
論體魄,他們不算出眾,大多數人面黃肌瘦。
看衣著,粗布襤褸,補丁連片,都是窮苦農人。
這些窮苦農人為什么要來做判官?
沒等徐志穹發問,卓靈兒先開口了:“錢長史,不是小妹說你,這種成色的,你也好意思領進道門么?”
錢立牧走到徐志穹身邊,壓低聲音道:“兄弟,這次我是沒辦法,我不把他們帶回來,這些人就沒命了。”
“出了什么事?”
錢立牧把經過講述了一遍。
這些個窮苦人是季州駝丹縣的。
季州,徐志穹去過,那是正經的窮苦地方,家里的女人煮飯時,一粒米恨不得掰成兩半下鍋。
今年駝丹縣里遭了蟲災,收成不及往年一半。
季州知府知道駝丹縣收成不濟,吩咐知縣提前征賦,有一粒算一粒,把所有糧食全都征上來,以應對朝廷的秋賦。
一些農人認命了,把所有糧食全都交了上去,可這一年的生計也就斷了。
還有一些年輕的農人不認命,仗著沒成婚,也沒有家事牽絆,帶上糧食鉆到深山,認著當野人,也不把這活命的口糧交出來。
若是換作平時,誰想去當野人就去當,官府絕對不攔著。
但交糧食的時候,哪能輕易放過他們!
季州知府親自過問此事,認定這些人抗賦,一律按謀逆處置!
他們的糧食必須顆粒歸倉!
這些惡民必須嚴懲,殺到人頭滾滾,以儆效尤!
起初這些農人以為深山路險,官軍找不到他們。
可他們太天真了,官軍不僅能找到他們,還知道怎么對付他們,把水源一斷,把道路一封,就要活活困死他們。
錢立牧對徐志穹道:“兄弟,我若不管他們,他們就是等死,整個夜郎國都容不下他們,不把他們帶到道門里,他們還能有什么去處?”
卓靈兒不說話了,看到一個十五六的女子噙著眼淚,忍著不哭,她上前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道:“長得結實,也有膽子,我收了,當個徒弟,挺好的。”
言罷,卓靈兒又看了看另一位姑娘:“瘦削了些,看著聽伶俐,這個我也收了。”
這話是說給徐志穹聽,她怕徐志穹不肯收下這些窮苦人。
徐志穹在眾人面前來回踱了幾步,垂著眼角,問一聲道:“誰特么給你們的膽子,都特么生了反骨吧?你們真敢不交糧食?”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喊道:“那是俺們活命的吃食,俺們不能交。”
徐志穹來到那小伙子近前:“我讓官府饒你一回,不砍你腦袋,也不抓你下獄,讓你回到家里去老實過日子,你還敢不交糧食么?”
小伙子半響不作聲,旁觀一個姑娘喊道:“不交!回家里能做啥嘞?沒糧食吃,俺們咋過日子嘞?不還是等著餓死么?就不交嘞!”
徐志穹怒喝一聲:“好猖狂啊!當真不交么?”
旁邊一個干瘦的小伙子咬牙道:“就是不交!”
徐志穹高聲沖著眾人喝道:“你們當真不交么?”
眾人踟躕半響,稀稀落落喊了幾聲:
“不交。”
“俺,俺也不交。”
“不,不交嘞。”
徐志穹嗤笑一聲道:“怎地了?多問兩句就慫包了?說到底不還是怕了么?”
“怕啥嘞!”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咬牙道,“俺們就想活著,活路都沒有了,還有啥好怕嘞!”
徐志穹喝道:“當真不怕么?”
“不怕!”聲音比適才響亮了一些。
徐志穹又道:“糧食當真不交么?”
“不交!”
聲音不光響亮,還齊整!
“要像個人一樣活著么?”
“活著!”
二百多人的聲音,在罰惡司上方回蕩。
“好!帶種!”徐志穹稱贊一聲,回身對陳征明道,“帶他們先去吃頓飽飯,回頭一人給分一間屋子,
找上等布料,一人給置備件新衣裳,
去找公輸晏,一人領一件兵刃,
今晚踏踏實實睡一覺,明天都給我操練起來,從今天起,像個人一樣活著!”
“遵命,長史!”陳征明的聲調也抬高了不少。
一眾判官,在旁摩拳擦掌,總覺得渾身癢癢,想做點事情。
夏琥站在樓臺上,看著一眾新來的判官,喃喃低語道:“真殺到你死我活之時,也不知他們能不能像今日喊的這般響亮。”
徐志穹跳到樓臺上,站在夏琥身邊道:“糧食就是他們活命的本錢,他們敢爭這一口糧食,就敢殺出一條活路。”
夏琥搖頭道:“可而今有了吃食,他們還有殺的膽量么?”
徐志穹微微笑道:“有了吃食,若是被人搶走,他們能殺的更狠。”
夏琥嘆道:“且看他們那身板,都不知能不能經得起九品的錘煉。”
徐志穹從身后摟住夏琥,笑道:“桃,我所欲也,良心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良心而取桃者也,這就叫取舍!”
夏琥錯愕半響:“為什么舍良心而取桃?”
徐志穹嘆口氣道:“娘子之桃甚是雄偉,而良心頗為不濟…”
夏琥抬起一腳,把徐志穹踹到了樓臺下邊。
正巧公輸晏來找徐志穹,把長史印送了過來。
徐志穹皺眉道:“做個印章,花了這么多日子!”
公輸晏眨著眼睛道:“這長史印卻不好做,有了這個東西,能廢了五品和五品之下的修為,做工用料都相當考究。”
徐志穹收了長史印道:“去找夏中郎,取些銀子,修建兩座長史堂。”
一聽生意上門,公輸晏歡歡喜喜找夏琥去了。
徐志穹叫來常德才,問道:“秋賦的事情打探的怎么樣了?”
今年的秋賦,對徐志穹非常重要。
常德才道:“秦燕那邊已經送來消息,今年要加賦,要加兩成田賦。”
千乘國往年收五成田賦,但今年要加兩成,就是要收七成。
徐志穹道:“為何要加賦?”
常德才道:“具體緣由不知,秦燕還在打探。”
徐志穹搖頭道:“不要再打探了,讓秦燕多加小心。”
他去了束王府,直接向洪振基詢問緣由。
洪振基給徐志穹添了杯酒:“朝廷征收的田賦,雖然一直是五成,可各地的州捐、縣捐加起來也要兩成,所以百姓每年繳納的天賦,一直是七成,留下三成收成,勉強過活,
神君說,田賦乃萬民獻予朝廷之供賦,不能落入州縣之私囊,因而要把七成田賦都收上來。”
徐志穹道:“如此說來,百姓還是要交七成?”
洪振基沉吟片刻,搖搖頭道:“州縣終究是不肯吃虧的。”
徐志穹一愣:“他們不肯吃虧,還要收兩成,那只給百姓留一成?”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以前這類事情,也曾有過,百姓,總有辦法活下來。”
徐志穹苦笑一聲道:“許是有人覺得這一成也算多了,這不就是恩飼之法么?”
洪振基又給徐志穹添了杯酒:“運侯,吃酒,先不說這些事情。”
次日天明,徐志穹回到罰惡司,見一眾老判官,正在操練新判官。
進退攻守,一招一式,都得從頭教導。
徐志穹看了半響,搖搖頭道:“這么學下去,成才太慢,把所有老判官召集起來。”
卓靈兒得令,將眾人召集到一處。
徐志穹對眾人道:“諸位,跟各州知府都熟了吧?”
眾人一怔,相繼點了點頭。
可不熟了么,兩次破壞加賦,知府的家門都走過好幾趟了。
徐志穹又道:“你們即刻啟程,給各州送去消息,今年田賦全免。”
“全免?”包懷洛眨眨眼睛道,“怎能全免?”
“我說全免便是全免,”徐志穹調和了一下氣息,平抑住身體里涌動的力量,“一個老的,帶上兩個新的,教教他們這差事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