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南行省,粱季雄騎著戰馬,和紀騏一起巡視邊境官道上的層層哨卡。
兩國雖常有戰事,但并不影響通商,只是圖奴商人進入大宣,要經過嚴格盤查。
大宣商人經過圖奴,原本也要經過盤查,可圖奴那邊的哨卡沒過多久就自行撤銷了。
原因很簡單,圖奴人沒有為難宣人的資格。
大宣的商人可以不選擇圖奴,但圖奴的牧人離不開大宣。
他們會用大量的毛皮和牲畜,從大宣換來一些家具、廚具和日用品,哪怕一個尋常人家的洗手盆,在圖奴之中都非常珍貴。
粱季雄有些擔憂:“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心里都不踏實,你若是聞著味道不對,就趕緊把道路封了,停止通商。”
秋收快到了,圖奴要來搶糧了,自大宣立國以來,秋收這場劫掠,是北境無法躲避的厄難。
紀騏笑道:“圣威長老,不必太過擔憂,去年秋天,圖奴也就是小打小鬧,來了兩回,
東西他們沒搶著,倒是挨了我不少打,圖奴也是有記性的,想必今年還記得疼,
他們那今年水草不錯,各家的牲口長勢也好,讓他們多換點糧食和用度回去,能挨過這冬天,他們也就不鬧了,
若是現在就把路堵死,等于把圖奴生計給斷了,卑職覺得此舉反倒不妥,這是逼著圖奴來搶。”
紀騏說的確實有理,可粱季雄心里一直不踏實。
“長老,來了這幾日,你一直不容卑職款待,今天說什么也得賞個臉,容卑職請您喝上一杯。”
紀騏對粱季雄一直心存感激和尊敬,兩個人一塊打過仗,粱季雄還救過紀騏,同袍之情不必說,救命之恩更不敢忘,請粱季雄喝酒,是真心實意,并不是出于客氣。
可粱季雄有個壞習慣,一旦心里存著事,喝酒的時候會非常沉郁。
可能是三品修者的位格,也可能是蒼龍霸道的特殊,粱季雄一旦陷入沉郁,會嚴重周圍人的情緒。
影響了紀騏的情緒倒不要緊,若是亂了軍心卻不好了。
卻問什么事情能讓粱季雄如此沉郁?
是因為在夜郎國,粱季雄發現洪俊誠有霸道修為,因而產生了一些懷疑。
回到蒼龍殿之后,粱季雄向頓頑星君送去了消息。
頓頑星君給了回復,告訴粱季雄秋天到了,讓他多注意邊境的安全。
粱季雄的問題和頓頑的答復似乎毫不相干,但粱季雄不敢怠慢,趕緊去了北境,在北境走了一圈,又發現圖努異常的平靜,比往年平靜了太多。
粱季雄打了一輩子仗,深知圖努的性情。
秋天到了,搶劫的季節到了。
他們要張牙舞爪過來鬧上兩天,粱季雄心理也覺得踏實。
他們要這么一直安分,粱季雄反倒覺得會有大事。
況且頓頑星君讓他留意北境,這話肯定不是隨便說說,北境到底出了什么狀況,成了粱季雄心里打不開的郁結。
這世上,貌似只有兩個人能幫粱季雄排遣郁結,一個是徐志穹,另一個是靜涵姑娘。
兩個人的手段不太一樣,但都能幫粱季雄解決實際問題。
而今兩個人都不在身邊,粱季雄只能自己想辦法排遣了。
他用蒼龍四品技,當晚飛去了碌州,來到了十方勾欄。
坐在勾欄之中,叫了兩壺酒,幾盤茶果,粱季雄邊喝邊看著歌舞,心情稍微舒暢了一些。
一壺酒下肚,雅間突然被推開,一名男子突然推門進來,坐在了粱季雄身邊。
粱季雄一皺眉,誰這么不懂規矩?怎么能隨便闖別人的雅間?
那男子坐在粱季雄近前,微笑道:“季雄,多年不見了。”
粱季雄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施禮道:“師尊,久違!”
男子笑道:“此乃世俗之地,莫要拘禮,坐下說話。”
蒼龍霸道乃梁家獨有,修行都靠家族傳承,卻問粱季雄哪來的師父?
因為對面這名男子是個特例,他叫粱廣秋,按輩分來算,算粱季雄的曾祖,粱季雄剛進蒼龍殿的時候,粱廣秋已經是圣德長老了。
因為看中了粱季雄的天資,粱廣秋私下給了粱季雄不少指點,這讓粱季雄很快升到了五品。
粱季雄對粱廣秋甚是感激,但不明白粱廣秋為什么這么偏愛自己。
起初粱季雄以為這是兩人在宗室中血脈較近的關系。
沒想到粱廣秋當即告戒粱季雄,進了蒼龍殿,莫再說什么血脈親疏,以后也不準稱呼他為曾祖之類,只能叫他師父。
故而粱季雄至今仍叫粱廣秋師尊。
粱廣秋在蒼龍殿做了二十五年圣德長老,直至修為脫離凡塵,成了陽門星君。
在蒼龍殿,粱季雄遇到難處也多次向陽門星君祈禱,可從未有過回應,沒想到陽門星君今夜卻親自下凡,這卻讓粱季雄喜出望外。
“師尊,這地方嘈雜了些,不合您身份,我另外找個地方敘話。”
“季雄,不必麻煩,你知道為師不計較這些,”陽門星君一笑,用霸氣封堵了整個雅間,不讓外人進入或是竊聽,“我今日來找你,是為了帶你去個地方,季雄,你火候到了。”
火候到了!
“這,這是要…”粱季雄頗為驚訝。
粱廣秋笑道:“亢宿已經為你準備好星宮,今夜便隨我啟程,自此離開凡塵。”
粱季雄半響無語,陽門星君頗感詫異:“頓頑以前沒跟你提起此事?”
“偶爾說起過,但也沒說確切時日…”
頓頑星君確實說起過此事,但只說時日將至,讓粱季雄好生修行,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突然。
陽門星君笑道:“確切時日,他也說不準,我也是今日剛剛收到亢宿的旨意,便趕來接你。”
說完,陽門星君拿起了酒杯,給粱季雄倒了一杯:“季雄,喝了這杯酒,師徒緣分也就盡了,從今往后,你我在凡塵之上,共為真神效力。”
成了星君,彼此就是同僚,這話說的沒毛病。
當真要搬去星宮住了?
我成了星官了!
我得長生了!
這是好事。
可不知為什么,粱季雄總是高興不起來。
“季雄,還等什么呢?”
陽門星君端起了杯子。
粱季雄把酒喝了,笑道:“師尊,容我回京城一趟,拾掇下行囊。”
“有什么好拾掇,”陽門星君嗤笑一聲,“星宮里什么都有,凡塵那點破東西就扔下吧。”
“還有事情,得和蒼龍殿的后輩們交代一下…”
“不用急著現在交代,以后你是星君,直接給他們下旨意就是了。”
“還有,皇帝那邊,也該事先知會一聲。”
“這不都一樣么?到時候讓蒼龍殿傳個話就是了,你非得親自去說么?”
“這個…”說話間,粱季雄滿面愁容。
粱廣秋咂咂嘴唇道:“季雄,這到底怎么回事?多少人都盼著脫離凡塵,你是不愿意還是怎地?”
粱季雄輕嘆一聲:“不是不愿意,是放心不下,蒼龍殿屢遭重創,而今青黃不接,我若是走了,連一個像樣的長老都選不出來。”
粱廣秋笑道:“你老了,眼睛都花了,好苗子就在那擺著,你看不到罷了。”
粱季雄詫道:“還請師尊明示。”
“你知道玉瑤現在有幾品修為了么?”
“呃…”粱季雄知道梁玉瑤修為已經超過了七品,只是這事情一直沒有明說。
陽門星君直接把話挑明:“玉瑤的修為已經到了五品上,直逼四品,再過兩年,當個長老有什么不妥?
再說蒼龍殿里還有粱賢春,人是愚直了些,可終究有四品修為,有她們兩個坐鎮,你還放不下蒼龍殿么?”
“她們兩個,終究還是少了些歷練…”
“少了歷練,你就幫幫她們,去了星宮,又不是不讓你回來。”
“可是…”
見粱季雄一再猶豫,陽門星君皺起了眉頭:“季雄,帶你去星宮,是亢金龍亢宿的吩咐,道門的規矩,豈由你任意而為,莫再多說,現在便隨我走!”
陽門星君的語氣出現了變化,他很急。
粱季雄后退了半步,他在想,這事是不是真的這么急?
首先,應該等我到了二品,再去星宮。
前些日子,我給自己測過修為,還沒到二品。
就算這兩天突然漲了修為,已經到了二品,可這流程還是有問題。
當初粱廣秋上星宮的時候,從收到神諭,設置祭壇,籌備祭禮,一直到祭禮結束,正式離開蒼龍殿,登入星宮,前后歷時三個多月。
而今讓我登入星宮,就非得連夜就走,卻連句話都不讓說?
這到底什么狀況?
不容粱季雄多想,一陣霸氣忽然襲來,迫使粱季雄低下了頭。
雅間里,幾幅掛畫隨著霸氣上下翻飛。
這是來自陽門星君的警告。
“季雄,多余的話別說了,跟我走吧。”
粱季雄可不是輕易能被壓服的人,他抬起頭,看著陽門星君道:“師尊,我今天還真就不能走。”
“何必呢,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好好的事情,何必非要惹惱我呢?”粱廣秋忽然沉下臉,正要再次調動霸氣,只見屋子里的掛畫提前飛了起來,卻比剛才飛的還要劇烈。
什么狀況?
粱廣秋一怔。
我霸氣還沒打出去呢,這畫怎么就飛了?
一幅掛畫勐然勐然掙脫掛鉤,飛到了粱廣秋面前。
原來是有人操控這些掛畫!
“凋蟲之技!”粱廣秋輕蔑一笑,隨手一揮衣袖,用強悍的霸氣把畫卷蕩開。
衣袖很瀟灑的揮出去了,強悍的霸氣也出去了。
可畫卷沒有蕩開,在空中停頓片刻,啪一聲脆響,打在了粱廣秋的臉上。
這一下,打的粱廣秋滿眼金星。
他臉紅了,不是因為慚愧,是因為充血,這下打的很狠。
轉眼再看,粱季雄已經沒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