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生城外,陽環滿懷期待的等待著王師凱旋而歸。
自郁顯皇走后,陽環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蠱族攻進萬生城,她該用什么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肯定不能落在蠱族人手里,那些折磨和侮辱會超出她的想象。
她想過逃跑,但她不能違背對皇兄許下的諾言。
她要守住萬生城,直至一兵一卒,這是她答應皇兄的。
她日日夜夜等待著前線的消息。
她害怕聽到皇兄的死訊,卻又盼著奇跡發生。
可不知是何緣故,從炎煥和敵軍決戰當晚開始,陽環再也沒收到過戰報。
她不停派信使去前線打探消息,可派去的人大多有去無回。
少數幾名回來的信使打探到一些傳聞,炎煥好像在叢安郡擊敗了敵軍,據說有大宣的援軍加入了戰斗。
但沒有一個信使見過大軍,更沒有見過炎煥,收到的消息也未必可靠。
陽環相信有奇跡,她相信徐志穹一直在努力勸說大宣皇帝,她堅信大宣不會任憑大郁被蠱族占據,她堅信在皇兄的率領下,驍勇的大郁兒郎定能擊敗蠱族。
但京城之中大部分人并不相信。
一些傳聞先在皇室之中蔓延,而后又傳到平民之中。
他們說郁顯皇已經逃走了,在千浪郡,有人看到皇帝乘船出海。
陽環從不相信這些謠言,但相信這些謠言的人都很致命。
她的叔父肅光、兄長刻軍、侄子錄康和一群日夜躁動的大臣們,正在試圖和蠱族聯絡,只要能保住性命,他們什么都能做的出來。
陽環手上有一千禁軍,這是萬生城僅存的兵力,也是陽環手里唯一的本錢,這點本錢只能讓她提心吊膽度日。
現在她可以把心放下了。
半個時辰之前,她收到消息,一隊人馬,帶著郁顯王師的旗幟,正往京城走來。
這一次,消息是坐實的,雖然來的突然,但卻是信使親眼所見。
他看到了熟悉的戰旗,熟悉的軍隊和熟悉的將領。
他看到了大奉常炎煥,雖然炎煥陷入了沉睡。
他看到了皇子墨遲。
墨遲回來了?
這證明大宣真的出兵了!
陽環一直厭惡墨遲,她從沒像今天這樣期待看到墨遲的身影。
她把王室成員、文武群臣和全部禁軍都召集在城外,等候皇兄凱旋歸來。
郁顯皇的叔父,東建王肅光道:“陽環,你當真看見皇帝回來了么?”
陽環公主解釋道:“皇兄的車仗應該在中軍,打頭陣的是墨遲。”
肅光皺眉道:“墨遲理應留在宣國為質。”
陽環道:“宣國肯放他回來,證明援軍確實來了。”
郁顯皇的弟弟,南曉王刻軍搖頭道:“這話卻說不通,大宣縱使真的派兵,為什么非要把人質放回來?”
南曉王刻軍的兒子,陽環的侄子,南信君錄康道:“姑母,這事情可兒戲不得,只怕墨遲投靠了蠱族,帶上大軍,來騙我等出城!”
陽環怒道:“一派胡言!你們縱使懷疑墨遲,難道連大奉常炎煥和軍中的將士也信不過么?”
東建王肅光咳嗽一聲,嘆道:“老夫聽說,叢安郡一戰慘敗,炎煥等人,都被蠱族俘獲了。”
陽環喝道:“我也收到消息,炎煥在叢安郡打了勝仗!”
“炎煥能打勝仗?”刻軍嗤笑一聲,“這話我是不信。”
錄康喊道:“墨遲帶來的,一定是蠱族的人馬!”
肅光嘆道:“是不是墨遲都難說,徐志穹不知所蹤,宣國又豈能把墨遲放回來?”
一群臣子議論紛紛:
“這是蠱族的陰謀!”
“他想把我們騙到城外都殺了。”
“陽環公主,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爭吵之聲越來越大,陽環公主滿身是汗,轉臉責備起了信使:“你卻不能看仔細些,為何不等看見皇兄再來報我?”
信使一臉委屈道:“皇子殿下讓我立刻回來報捷,不容我多等。”
刻軍哼一聲道:“這里邊有古怪!”
肅光問道:“墨遲帶了多少人馬?”
信使道:“大軍過處,煙塵彌漫,我也沒仔細數過,應當是有萬余人吧。”
“萬余人!”肅光喊道,“蠱族萬余大軍將至,我等危矣,當速速回城。”
刻軍喝道:“陽環,你怎不知死活?一萬敵軍來了,你還出城相迎?”
錄康喊道:“諸位,快些回城,關閉城門,再作商議。”
城下一片喧嚷,眼看情勢就要失控。
一團烈焰忽然騰空而起,山艷臉色陰沉看著眾人:“急什么?墨遲皇子既是回來了,皇帝也不遠了!”
錄康喝道:“這里輪不到你說話,你算什么…”
陽環突然下令讓禁軍列陣,看到這架勢,眾人相繼安分下來。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遠方沙塵漸起,眾人看到了郁顯大軍的旗幟。
旗幟之下,騎著高頭大馬的是墨遲。
墨遲身后,是上將安澈。
安澈身后,是不少熟悉的將領。
陽環越發激動,但見大軍帶著漫天的煙塵來到近前,陽環趕緊迎上去,抓著墨遲的韁繩問道:“得勝了?”
墨遲點頭道:“得勝了。”
陽環眼含淚水道:“朱雀真神庇佑我大郁!皇兄回來了?”
墨遲沒有點頭,回答道:“皇帝回來了。”
陽環一臉驚喜,呼喊道:“皇兄在何處?”
墨遲沒有回答:“姑母,待入城后再作商議。”
“好!”陽環急忙答應道,“我先去拜見皇兄,你讓軍士在城外駐扎。”
墨遲回身對安澈道:“傳我命令,大軍一并進城。”
陽環愣住了。
為什么要讓大軍一并進城?
肅光喊道:“墨遲,你這是要作甚?外軍不得入城!”
按照郁顯律法,除了禁軍之外,任何軍隊不得進入萬生城。
墨遲又對安澈吩咐一句:“傳令,護送王室及大臣們進城!”
安澈一聲令下,大軍上前,圍住了王室成員和一眾臣子,將他們逼進了城內。
翼元郡,青藤村,一座農戶中。
農戶的女主人正在蒸餅子,回身喊了一聲道:“客官,你稍等一會,餅子馬上就好。”
肖松庭在屋子里答應一聲:“不著急,也不是太餓。”
他從長蘿村里逃了出來,帶著十幾名怒夫教軍官,一路往西去,狂奔數日,終于找了個落腳的地方。
在郁顯國,和大宣有類似的習俗,山村之中沒有客棧,過往的行人可以在農舍之中投宿,只要看著像老實人,主人家一般都會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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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管住,而且管吃,主人家吃什么,客人也跟著吃什么,每天給主人家些錢,多些少些,兩下商量。
肖松庭一眾十來人,看著怎么也不像老實人的樣子,為不惹人懷疑,他且和軍官們分開投宿,找不到住處的軍官,先住在野地。
肖松庭運氣不錯,遇上了一個好人家,每天好吃好喝給著,也沒問他多要銀錢。
他在這農戶家里歇了兩天,身體漸漸復原了,也該啟程了。
平時都是男主人招呼吃喝,女主人從未謀面,今日偏趕上男主人不在,肖松庭第一次看見了這家的女主人。
看她肌膚粗糙,身材臃腫,年紀和男主人相當,肖松庭且客客氣氣叫了聲大嫂。
“大嫂!勞你辛苦了。”
農婦端上了餅子,還端了一碗湯,擦擦汗水道:“辛苦甚來,平時家里也吃這個,也就多了雙快子。”
肖松庭嘆道:“這兩天,受你們家照顧,我這身子也好了不少。”
農婦憨憨笑道:“那倒是,你剛來的時候,病懨懨的,現在看著氣色好多了。”
“是呀,好多了,你家男人什么時候回來?”
“去集上買酒去了,一會就回來,他也覺得你身子骨見好,晚上要和你喝兩盅。”
“大哥是好人呀,可我今天就要走了。”肖松庭把手伸進了自己懷里,好像在掏錢。
農婦搓搓手道:“急什么,再住些日子唄!”
“不住了,還有要緊事,”肖松庭又嘆了一口氣,“你們夫妻倆是好人,對我是真的好,按理說,我不該對你們下手。”
農婦一愣:“兄弟,你這話什么意思?”
肖松庭連聲長嘆:“要是今天,還是你男人來,我帶走你男人一個也就算了,可沒想到,今天來的偏偏是你。”
農婦一臉悚懼道:“兄弟,俺,俺來了,怎,怎么了?”
“我這長相,不該讓人看到,我這行蹤,也不能讓人知道。”
農婦連連后退道:“俺,俺不知道你什么行蹤,俺,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俺跟誰也不說,俺就當沒看見過你。”
肖松庭抿抿嘴道:“我是真想信你,可我這輩子誰也信不過,你們真是好人,可好人怎么就不長命呢?你們別恨我,要恨就恨老天不長眼。”
說完,肖松庭拔出了一張符咒。
對付一個農婦也要用符咒么?
換做別人可能不用,但肖松庭就是這個性情。
無論對方什么身份,什么修為,肖松庭永遠都會用最穩妥的方式應對。
一張符咒,能讓對方無法叫喊,無法逃走,更無法掙扎。
這就能讓肖松庭從容下手,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符咒飛出,眼看落在農婦頭上。
農婦勐然閃身,手指一揮,將符咒切成了碎片。
肖松庭一驚,意識到這農婦不是尋常人,他正要從背囊里拿法器,卻見農婦勐然近身,從他手臂上剝下來一層皮。
肖松庭捂住手臂,想要逃命,卻見屋子外面有人走了進來。
那農婦笑一聲道:“本來我想把你一身的皮,全都剝下來,可主子說了,他和你還有一筆賬要算。”
這農婦,是常德才假扮的。
在長蘿村交手的時候,徐志穹在肖松庭身上蓋了一道中郎印,無論肖松庭去哪,只要在百里之內,徐志穹都能發現他的蹤跡。
因為路不熟,徐志穹耽擱了些時日,且容肖松庭在這農戶家里住了兩天。
還好他來得快,一大清早就把這農戶夫婦從家里弄了出來,暫時安頓在了別處,保住了他們兩口子性命。
徐志穹走進了房門,微笑看著肖松庭:“肖司徒,這才幾天,咱們又見面了,你說咱們得有多好的緣分。”
肖松庭想催動法陣逃走,卻發現法陣并無感應。
徐志穹笑道:“我有個朋友,已經把你布下的法陣都清理干凈了。”
肖松庭拿出號炮,想要叫人。
徐志穹扔出一顆人頭,落在了肖松庭面前,肖松庭一看,正是居良。
“你那幾個幫手,也被我清理干凈了,還有幾個朋友,想來看看你。”
楚禾走進門來,往地上扔了一個大包袱,里面裝著十幾顆人頭。
“姓肖的,當初我們弟兄拼了命,抓了梁玉明,你特么在衙門里殺了易紅燈,還把梁玉明放走了,這筆債,還記得么?”楚禾咬牙切齒。
牛玉賢走了進來:“你個雜種養的,梁玉明勾結邪星,害死了武千戶,害死了衙門多少弟兄,掌燈衙門差點被殺到絕戶,這筆債,你特么記得么?”
楊武也走了進來,站在一旁不作聲。
牛玉賢道:“武大俠,這事和你沒關系,這是我們掌燈衙門的恩怨。”
楊武搖搖頭道:“有關系。”
牛玉賢一怔,這位武大俠說話了,聲音還有點耳熟。
肖松庭看著眾人道:“好啊!來給掌燈衙門報仇?行啊!且等我傷好,咱們慢慢算,現在看我有傷,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漢?”
“趁人之危?”徐志穹笑了,“你特么算個人么?”
肖松庭獰笑道:“徐志穹,你殺不了我,你自己算算,你都試過多少次了?這就是命數!”
徐志穹笑道:“我也會算命,且幫你算好了,你注定死在我手里,跑一次,我殺你一次,跑一百次,我殺你一百回!”
肖松庭起身想逃,被徐志穹一腳踹倒。
“老天是有眼的!”徐志穹咬牙笑道,“提燈郎,掌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