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和太卜,面對面坐在青燈前,默默對視。
雖說陰陽司沒了,但太卜這間小小的單間里,依然能讓徐志穹感受到熟悉的深邃與空曠。
“狂生,當初我舉薦你去皇宮,讓你到冰井務保護太子,這份恩情,你還記得吧?”
徐志穹連連搖頭道:“不是舉薦,是逼迫,這卻不能混淆。”
“不管來由如何,卻成就了你和當今皇帝的一場緣分,這恩情,你終究不能忘了。”
“恩情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太卜有話且明說。”
老東西,當初明明是你利用了我,現在還跟我說什么恩情?
太卜思量片刻道:“當初太子之所以身陷困境,是因為身上多了一樣東西,你可知道那件東西的下落?”
“太子身上多了件東西?”徐志穹故作驚訝,“你是說太子妃么?她也不是總在太子身上,有時候是在身前…”
“莫要胡扯!”太卜胡須一顫,“我說的是《怒祖錄》!”
《怒祖錄》?
太卜怎么會突然想起《怒祖錄》?
聯想之前韓辰所說的話,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韓辰從浮州帶回來一卷內道教規,太卜應該是找到了破譯教規的方法。
太卜之前也肯定見過那卷《怒祖錄》,因此聯想到了破譯《怒祖錄》的方法。
徐志穹就曾在怒夫教規找到了破譯《怒祖錄》的算法。
可是太卜為什么要破譯《怒祖錄》?
看他如此嚴肅的神情,應該不是出于好奇,看來《怒祖錄》對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至于到底是什么意義,太卜絕對不會說出來,這點徐志穹心里清楚。
從太子身上拿到的那本《怒祖錄》,徐志穹還剩最后一小段沒破譯完,他手里有拓本,送給太卜倒也無妨。
但有兩件事情必須要事先確認。
一是太卜是否有妥善處置《怒祖錄》的能力。
二是太卜肯出多大價碼。
當初從太子身上拿到《怒祖錄》時,無論放到何處,《怒祖錄》都會立刻回到太子身上。
徐志穹幫太子擺脫了《怒祖錄》,自此兩人成了兄弟。
換句話說,這卷《怒祖錄》是徐志穹和粱玉陽友誼的起點。
如今太子已經成了長樂帝,雖說《怒祖錄》已經不再對他構成生命威脅,可他發現《怒祖錄》又出現在了自己身上,只怕要產生誤解,甚至會對徐志穹失去信任。
“太卜,你應該知道這卷《怒祖錄》的特性,稍有不慎便要重新回到圣上身上。”
太卜點點頭道:“眼下我還沒有把握化解《怒祖錄》上的法陣,因此我只要個拓本就好。”
只要個拓本。
拓本的價錢,肯定不能和原版比,徐志穹可以考慮給太卜打個折。
“拓本倒是能拿到,只是要費點力氣,《怒祖錄》如今交給一位高人保管,我若是空著手去見高人,禮數上實在不妥!”
太卜皺起眉頭,轉而笑道:“說的有理,既是去見高人,是該備些禮物,你且說說,那高人都喜歡些什么,看看老夫這里有沒有合適的東西?”
徐志穹道:“那高人喜歡銀子。”
太卜冷哼一聲道:“老夫正在籌措銀兩,重修陰陽司,錢是沒有的,至多…今年的三千兩銀子不用你還了。”
“三千兩?”徐志穹眼角一逡,“這也太看不起高人了!”
“罷了!”太卜一咬牙,“那三萬兩銀子,都不要了。”
徐志穹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這倒還有些誠意,可若是光帶銀子去,還是庸俗了些。”
“你還想要甚?”
“要女人!”
“放肆!”
“太卜高徒陶花媛,乃絕色姝麗,徐某是想…”
太卜看穿了徐志穹的心思:“你是不想讓她去浮州?”
徐志穹沒有否認。
太卜冷笑道:“狂生,你得罪了人!你得罪了藏在暗中的人,卻怕連累了小陶。”
徐志穹點點頭:“太卜神機妙算,可知我得罪了什么人?”
太卜看著徐志穹,笑道:“和你道門相關的人,那道門不在人世。”
太卜知道徐志穹的道門,這點徐志穹非常清楚。
但太卜能算出徐志穹得罪了冥道,不得不承認他的智慧。
“容晚輩請教一句,對這不在人世的道門,太卜可有防備他們的手段?”
太卜輕嘆一聲:“你道門與他們相距最近,你尚且無法防備,老夫又能有什么好辦法?”
“恕晚輩僭越,晚輩之所以不想讓桃兒去查怒夫教,就是怕遭了這道門的暗算。”
太卜點點頭:“也罷,我讓她留在陰陽司便好。”
“留在陰陽司,不如去我侯爵府。”
“去你侯爵府,改日給我抱個徒孫回來?”太卜嗤笑一聲道,“我知你府邸之中有個三品長生魂,可你覺得那長生魂的手段在我之上?”
若論實力,梁振林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太卜。
他只要能保證陶花媛、童青秋和韓辰的安全,這筆生意就算談成了。
徐志穹起身施禮:“若是太卜愿保桃兒周全,晚輩感激不盡,童大哥和韓大哥,也拜托太卜照顧,晚輩這就去拜訪高人,明日便把拓本送來。”
“且慢,”太卜叫住徐志穹,猶豫良久道,“以你一己之力,對付諸多強敵,委實難為你了,我送你一件法器。”
太卜拿出一盞燈籠,遞給了徐志穹:“你是提燈郎,時常提燈夜行,這燈籠給你倒也合適,
燈籠桿可伸縮,燈籠頭能折疊,平時收在衣袖之中便好,危難之時,把它拿出來,注入陽氣六分三厘五,陰氣四分一厘半,余下半分,自行斟酌,它就亮了。”
徐志穹拿過燈籠,表情嚴肅的詢問太卜:“亮了之后呢?”
“亮了之后,你可以提著它跑,尤其到了晚上的時候,你可以看得清路。”
徐志穹的神情依舊嚴肅:“可這和普通的燈籠有什么分別?”
“分別在于,它不用火,而且總能照在路上。”
“那不就是一個不用火的普通燈籠?”
徐志穹還沒有想明白太卜的意思,太卜一揮衣袖,周圍景致突然變換。
太卜不見了,他的小屋也不見了。
徐志穹處在一團濃霧之中,隱約看得見光亮,卻完全找不到方向。
好濃的霧,低頭看不見腳尖,比長生魂降臨時的霧氣還要濃。
這是什么狀況?
太卜的迷魂陣么?
“狂生,點亮燈籠!”
徐志穹按照太卜所說,向燈籠注入陽氣六分三厘五,陰氣四分一厘半,燈籠沒亮。
還剩下半分自己斟酌,徐志穹注入三厘陽氣和兩厘陰氣,燈籠還是不亮。
再把陽氣加兩毫。
燈籠亮了。
這燈籠好費氣機!
若不是徐志穹有陰陽七品修為,還真沒有力氣把這燈籠點亮。
些許清冷的白光從燈籠頭里發散出來,比徐志穹平常用的紅燈差了不少。
白光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光暈,似乎和尋常的燈籠也沒有區別。
等等,有區別。
左側的光暈比右側光暈拉的更長。
徐志穹故意往右走了一步。
左側的光暈拉的更長,右側的光暈暗澹了許多。
耳邊傳來了太卜的聲音:“狂生,路不在此,因為門不在此。”
這燈籠總能照在路上。
路,指向門。
也就是說,這燈籠能找到迷魂陣的出口!
徐志穹改往左側走,左邊的光暈漸漸縮短,證明偏差正在縮小,他回到了正確的方向。
直到左右光暈均勻,徐志穹開始朝前走,走不多時,右邊光暈拉長,徐志穹該往右轉了。
按照光暈的指引,徐志穹走了六十多步,濃霧豁然散去,他走出了迷魂陣,還在太卜的屋子里。
好法寶!
這燈籠是個導航利器,只是不知道應用范圍有多大。
“太卜,這燈籠會指路!”
太卜點點頭道:“這盞引路燈籠,是老夫第一次做出有靈性的法器,且把它給你了。”
太卜把第一次給了我!
“太卜,這引路燈籠只能在迷魂陣里指路,還是在別處也靈光?機關陷阱之中也能指路么?”
太卜笑道:“那要看你本事,也要看對方手段,引路燈靠陰陽二氣摸索出口,你氣機越強,它靈性越強,
可如果對方手段高超,燈籠用盡靈性也找不到出口,你也只能另想辦法。”
徐志穹又道:“倘若迷途之中,不止一處出口,它會指向哪一處?”
太卜思索片刻道:“那要看它想去哪一處,畢竟這是有靈性的法器,是何心性,我也未必說的準,既是跟你待久了,想必會找一條離勾欄近的路。”
徐志穹點點頭道:“既是太卜做出來的燈籠,還是會找離鶯歌院近的路…”
“狂生無禮!快些去吧!”
徐志穹施禮告退,太卜叮囑了一句:“若在陰間,冥道所向披靡,若在陽世,冥道處處受制,若是陰間入陽世,不要戀戰,速速離去,這燈籠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控衛在此》
陰間到陽世?
這話什么意思?
太卜沒再解釋,徐志穹收起燈籠走了。
看著徐志穹的背影,太卜長嘆一聲道:“狂生,小心保重。”
徐志穹一路走回侯爵府,剛到半路,大雨忽至,等到了府邸,全身都被澆透。
夏琥趕緊給徐志穹換了一身衣裳,常德才燒了一鍋水,伺候徐志穹洗了個澡。
泡在浴桶里,徐志穹思索著太卜說過的話,思索著他為什么想要《怒祖錄》。
《怒祖錄》除了記述了太祖皇帝和怒祖之間恩怨,還記載了一個關鍵信息,太祖皇帝和儒星一起吞吃了怒祖,成為了星宿。
難道太卜想做星宿么?
不管怎么說,太卜這次很是厚道,免了債務,還給了自己一件法寶。
這法寶還挺有趣,一會得好好試試。
洗過澡,徐志穹換上衣服,回到臥房里,關緊了房門,吹熄了燈燭,用陰陽二氣點燃了燈籠。
蒼白的燈光映在地上,靠近房門一側的光暈漸漸拉長。
它找到了出口!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它懂我的意圖,它知道我想讓它做什么。
這燈籠還真有靈性!
徐志穹輕輕摸了摸燈籠桿,以示贊許。
蒼白的燈光突然略顯紅暈。
這是怎地了?
害羞了?
徐志穹一笑,收回氣機,燈火隨即熄滅。
他將燈籠收進了袖子里,忽覺腰間有東西顫動。
是鴛鴦刃。
鴛鴦刃是有靈性的兵刃,突然顫動起來,一定有原因。
徐志穹摸了摸一對刀鋒,鴛鴦刃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是什么狀況?
它們剛才抖什么抖?
是因為我剛才摸了引路燈籠?
這兵刃還會嫉妒?
摸一下別人你們就嫉妒?你們這心胸也太狹窄了!
你看人家星鐵戟多安穩,就在腰間,一動不動!
鴛鴦刃是苦極寒星打造的兵刃。
太卜制作的引路燈籠,能觸發鴛鴦刃的感應,證明太卜的位格已經和苦極寒星接近了。
太卜辦事厚道,徐志穹也不能壞了規矩,他用陰陽法陣封住了房間,帶上筆墨紙硯去了小黑屋,給太卜做一份《怒祖錄》拓本。
在小黑屋里完成一份拓本,難度其實不小,摸黑研墨,摸黑刷墨,還看不出拓印的效果,想得到一份合格的拓本,往往需要嘗試好幾次。
徐志穹正在研墨,手滑掉了硯臺,墨汁不知灑在了何處,徐志穹在地上摸索半響,摸了兩手濕黏。
沒辦法,在小黑屋里只能摸黑,因為這里點不著火。
點不著火…
點不著火,未必就不能點燈。
徐志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從袖子里,把引路燈籠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