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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童青秋畫夢

  陳順才上下打量著這位叫孟秋華的御醫。

  這人看著委實面生,可他自稱是皇后派來的,陳順才倒不至于為這點事情去坤寧宮向皇后驗證。

  尤其是在這特殊時期,皇后剛和陳順才剛剛爆發過沖突。

  查過牙牌,確認是太醫無誤,陳順才讓孟秋華進了寢宮,但診脈過程中,陳順才要全程相隨,這一點不能含湖。

  孟秋華規規矩矩給皇帝把脈,把了半盞茶的時間,卻見他臉上的汗水如連珠而下。

  陳順才關切問道:“圣上脈象有異?”

  孟秋華擦擦汗水:“且容卑職再做診察…”

  “嘿嘿嘿嘿!”

  昭興帝突然笑了幾聲,嚇得孟秋華差點摔在地上:“這,這是怎地了?”

  陳順才斥責一聲:“大驚小怪,你是太醫,卻沒見過夢囈?好好診脈就是!”

  只是說夢話么?

  確實是說夢話。

  昭興帝這次昏睡和上次昏迷大不相同。

  首先,昭興帝的整體狀況很好,和上一次瀕死的狀態有本質上的分別。

  其次,昭興帝每天會有一兩個時辰保持清醒,在清醒期間,昭興帝能吃能喝,還能處理部分政務,封曲喬為才人,就是在清醒的時候擬的旨。

  另外,昭興帝睡著之后總要不停說夢話,大部分時間都在笑,情緒似乎非常好。

  因此這次的情況并沒有那么緊急,陳順才甚至覺得這是晉升階段的正常反應。

  孟秋華給皇帝診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脈,陳順才甚是不滿,他就沒見過把脈需要這么長時間的。

  可看著孟秋華臉上的汗珠不停墜落,似乎發現了什么病癥,陳順才也不好打攪,且在一旁焦急等待。

  到底完事了沒有?

  若不是你這廝非要在這個時候診脈,我早就回去歇著了。

  辛苦一天,腰酸背疼,且得找個人好好揉揉捏捏。

  在宮中當差這多年,陳順才很少覺得辛苦,最近這身子卻嬌慣起來,稍微有些乏累,就覺得渾身酸苦難耐。

  想是年歲大了,這伺候人的活計快要干不動了。

  可干不動這活計,又能做什么?

  做內侍的,一輩子不都是這個命嗎?

  陳順才思緒有些恍忽,卻見孟秋華起身道:“陳秉筆,卑職診過脈了。”

  “嗯…”陳順才回過神來,隨口問了一句,“圣上脈象如何?”

  孟秋華答道:“陛下脈象平穩,并無任何病癥,應是操勞過度,乏累嗜睡。”

  陳順才嗤笑一聲,未予評價。

  每天來診脈的太醫,說的都是同樣一句話,都說皇帝沒病,只是乏累嗜睡。

  這廝是皇后舉薦來的,自然想爭一分出人頭地的機會,可診了這半個時辰,不還是這般結果?

  皇后看中了這人,還以為這廝能有些特殊手段,說到底也就這點本事。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就憑皇后那出身,也就這點眼力了!

  陳順才把藥箱子交給了孟秋華,客套一聲道:“孟太醫辛苦,早些回去歇著吧。”

  孟秋華還特地補充一句:“卑職以為,圣上再睡上一兩日,就能醒來。”

  陳順才很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孟太醫辛苦,快些去吧!”

  十個太醫,九個說皇帝一兩日會醒來。

  不用一兩日,皇帝每天都能醒來。

  看不出病癥,在這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就憑這一句廢話就想邀功?你當這是什么地方?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送走了孟秋華,陳順才向帶班太監史川交代了幾句,自己回了院子,進了東廂第一間屋子。

  曲喬趕緊迎上來,幫陳順才脫了外衫,打了水幫陳順才擦洗了臉和手。

  桌上備著些酒菜,曲喬等的有些久,菜肴有些涼了,曲喬正要去廚房熱熱,卻被陳順才攔住了:“涼了就涼吃,不妨事的,你給我煮些酒來。”

  陳順才很喜歡曲喬的廚藝,無論葷素,都很合陳順才的口味。

  尤其是那壺蘭止酒,用干蘭花和山泉水一點點調和出來的,那香味,那濃澹,都在陳順才的心坎上,喝過曲喬的蘭止酒,別的酒實在難以下咽。

  吃過了晚膳,曲喬伺候陳順才寬衣,沐浴,再給陳順才按揉,指尖過處,一天乏累煙消云散。

  陳順才輕輕摟住曲喬,且在一懷溫軟之間,慢慢進入夢鄉。

  秘園里,太醫孟秋華脫了官袍,交給了另一位太醫。

  另一位太醫也叫孟秋華,與前一位的區別是,他真叫孟秋華。

  前一位孟秋華,是童青秋假扮的。

  真正的孟秋華,是太卜安插在皇宮的暗子。

  孟秋華收了官袍,遞給童青秋一套鎧甲:“童師兄,你怎出了這多汗?”

  “出汗?”童青秋確實出了很多汗,可他一點都不覺得熱,不時還打著哆嗦。

  童青秋來皇宮的目的,是為了畫夢,畫出皇帝的夢境。

  他有把脈入夢的手段,正因為這份天賦,他有個雅號,叫畫夢居士。

  在市井謀生之時,這招畫夢的手段,一直都用在上門問診時的卜算。

  到了病人家里,童青秋先給病人服下些安眠湯藥,讓病人睡去,然后一招入夢,在夢里問清楚一些生活細節,再把夢中的場面畫在畫中,對著畫卷一一解說,說的句句精準。

  “你家爹爹是不是姓胡?名字是叫胡志廣吧?他有兩兒三女,三天前跌了一跤,就這么睡過去了…”

  他的畫,潦草混亂,根本沒人看得懂。

  但他說的話,所有人都聽的明白,這就是他們家里的事,說的一字不差,聽完這席話,這一家人自然覺得童神醫就是神仙下凡。

  沒想到這市井手段,今日竟能派上這么大用場。

  可童青秋也沒想到梁大官家的夢境,能把他嚇成這幅模樣。

  童青秋假扮成禁軍,拿著牙牌,一路魂不守舍走到外墻邊。

  今晚運氣好,遇到一路巡哨的禁軍,對方隨口打了個招呼,并沒有多問。

  又遇到幾名內侍,童青秋按宮里的規矩,不理會他們,等走到了墻邊,拿出雙生牌,輕輕敲了五下。

  韓辰早在墻外接應,催動法陣,把童青秋從墻里接了出來。

  “事情順利么?”

  童青秋點點頭道:“還算順利。”

  “梁大官家到底做了什么夢?”

  童青秋深吸兩口氣道:“說不清,且等我畫出來。”

  韓辰苦笑道:“你那畫,誰能看得懂?且隨我去李七茶坊,太卜在那里等你,事關緊要,你千萬畫的仔細些。”

  兩人從法陣直接到了李七茶坊,太卜和李沙白正在雅室飲茶。

  太卜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問道:“李畫師,此番當真不打算幫我?”

  李沙白拿起茶磨仔細研磨,搖頭笑道:“太卜,若是叫李某賞畫,李某甚是歡喜,若是說那大官家的事情,李某卻覺時機不對,恕我愛莫能助!”

  太卜微微皺眉:“且問李畫師,為何說時機不對?”

  李沙白調好了茶膏,拿起水壺沖茶,茶碗里展現出大軍廝殺的場面:“太子猶在北境征戰,倘若梁大官家此時有了閃失,太子又不能回來繼位,大宣江山卻不知要落到何人之手,

  不如等太子北征歸來,再商議此事,不僅師出有名,而且事后無憂,太卜,難得你我一聚,今夜且專心賞畫吧!”

  說話間,童青秋和韓辰已經到了雅室,太卜點點頭,叫來了童青秋,對李沙白道:“李畫師既要賞畫,且容我弟子先行獻拙。”

  李沙白早已準備好了筆墨丹青,童青秋提起筆,蘸足了墨,且在紙上肆意揮毫,每一筆都不假思索,全憑靈性驅使。

  一轉眼畫了三張,每一張畫都線條凌亂,連個基本的輪廓都看不出來。

  原本只以為外行人看不出來,可就連李沙白看來,也連連搖頭不明所以。

  韓辰在旁,小聲提醒:“師弟,我卻說了這是緊要事,你多用些心思,再畫的仔細一點。”

  童青秋道:“畫的夠仔細了,你且看這里,這個人便是梁大官家,這些個穿官袍的都是做大官的,這些是平民百姓,這些都是我在夢里看到的,一點都沒落下。”

  韓辰看了半響,皺著眉頭道:“你說了這多人,我一個人都看不出來!”

  “怎就沒人,你往這里看!”童青秋指著畫面,不停解釋,李沙白聽了片刻,似有所悟,盯著三張畫反復端詳,拿起筆墨,調和丹青,重新畫了三幅。

  畫卷頃刻而成,李沙白拿給童青秋看:“童術士,這三幅畫,在下可是看對了?”

  童青秋一臉驚訝,連連點頭:“看的對,和我在夢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太卜盯著李沙白的三幅畫仔細看了一遍,李沙白的畫卻與童青秋不同,畫面上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看過畫卷,卻如身臨其境。

  第一幅畫:百官跪在昭興帝面前,尻高首低,做磕頭之狀,遠處有無數百姓也跪在地上,他們比百官更加恭敬,整個身軀趴下,面門緊貼地面。

  第二幅畫:無數百姓跪在昭興帝面前,都是清一色的青壯男子,他們的姿勢和第一幅畫一樣,面門依舊緊貼地面,地上鮮紅一片,滿是血跡,昭興帝的身軀比第一幅畫更加高大,身邊還有云霧繚繞。

  第三幅畫,昭興帝飛在半空,俯視著滿地樹木,這幅畫的畫幅很大,畫卷邊緣隱約能看到城墻,城墻范圍之內全都是樹木。

  宅院無人,只有樹木,屋頂破開,生出樹木,集市之上,都是樹木,橋邊河畔,也是樹木!

  飛在半空的昭興帝滿臉都是笑容。

  “還有,還有!”童青秋被眼前的畫卷激起了記憶,拿起筆又畫了一張。

  在太卜和韓辰看來,這張畫和前三張并無區別,都像是信手涂鴉。

  可李沙白看過這幅畫,卻流汗了。

  他拿起毛筆,對著童青秋這幅畫,也畫了一幅。

  這幅畫,卻似在天空俯瞰,目之所及之處,全是樹木。

  山野之中是樹木,農田之中是樹木,道路之上是樹木,城關之上,也是樹木!

  李沙白擦去額頭汗水,問童青秋:“我畫對了嗎?”

  童青秋連連點頭道:“畫的對,就是這般,我當時還聽到梁大官家不停的笑。”

  太卜嘆道:“我精心布局,又讓清秋鋌而走險,就是為了畫出這老賊的夢境,

  我知他心思狠毒,沒想到會到如此境地,李畫師,你還是覺得時機不對?”

  “對不對又能怎地?”李沙白的毛筆掉在了地上,“蒼生將亡于此賊之手,天道將亡于此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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