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宣國,能稱得上院的地方屈指可數,鶯歌院就是其中之一。
這里是很多人一生幻想,也是很多人注定無法實現的幻想。
從外形上看,鶯歌院不像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宏偉華麗的宅邸。
徐志穹跟著武栩來到鶯歌院門前,出來迎賓的中年男子不像是伙計,倒更像是顯貴府上的管家,穿著得當,言語得體,不卑不亢,替客人安頓好車馬,再把客人引到前院。
鶯歌院一共有五座院子,除了迎客用的前院,其余四座院子各有名字。
第一座是樂院,研究歌舞音樂的院子。
第二座是詩院,研究詩詞歌賦的院子。
第三座是書院,研究書畫藝術的院子。
第四座是弈院,研究圍棋雙陸的院子。
在前院,你可以坐下來喝喝茶,聽聽音樂,見一見熟悉的朋友,但如果想繼續往里走,得知道自己該去哪,得知道自己擅長什么,是擅長音樂,還是擅長文學,是擅長書畫,還是擅長棋藝。
如果什么都不擅長呢?
那最好不要來這里。
車騎將軍楚信為了實現自幼以來的夢想,不顧眾人勸阻,曾經來過一次鶯歌院。
他有身份,有地位,有錢,在任何地方都要受到禮遇和尊重。
但在這里,他花了幾十兩銀子,閑逛了一夜,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找到。
沒有共同語言,人家怎么和你說話?
事后楚信大怒,揚言要掀翻了鶯歌院。
話一出口,彈劾楚信的奏章如雪片紛飛。
鶯歌院,是禮部經營的生意,是大宣文官心靈的庇護所,你個粗鄙的武夫就不該來這,自討沒趣,還敢撒野?
從那以后,楚信再也沒有提起鶯歌院的事情。
鶯歌院對武夫向來不友好,但迎客的管家對武栩十分客氣,畢竟是在夜里做生意,沒人想找掌燈衙門的麻煩。
管家認識武栩:“千戶,您要去哪個院子?”
徐志穹心里暗自發力:去詩院,去詩院,去詩院…
前世作為一名有為青年,古詩咱是背過不少的,作為一名穿越者,拿古詩出來裝比,也是標準操作。
結果武栩選擇了樂院。
音樂,徐志穹也是懂得,少年時代,誰還沒有過純情的搖滾時光,只是前世的搖滾樂不適合這個時代。
這個時代的音樂,徐志穹也懂一些,他長期流連于勾欄,有很多情況下,都是抱著欣賞音樂的態度去的。
但樂院的音樂,和他想的不一樣。
樂院共有十二座閣樓,每一閣都一位閣主,就是這一閣的魁首,閣主是這一閣的招牌,大多數情況下是用來看的,來鶯歌院的客人都想一睹閣主的風采,但想成為入幕之賓,機緣卻太難得了。
魁首之下有四位姝麗,又稱之為樂師,這四位樂師是這一閣骨干,客人都是奔著他們來的,只要才學上和美人投契,入幕的幾率還是非常高的。
姝麗之下,還有十六小鬟,如果沒有得到美人的垂青,還有安慰獎,這十六位小鬟容貌清秀,識文斷字,頗具才學,有這樣一位知己,也不枉此行。
如果連小鬟都沒找到,這類人會被稱之為楚信之流,證明他不適合來鶯歌院這種地方。
大將軍楚信當初就連小鬟都沒找到,結果成了鶯歌院反復鞭尸的負面典型。
武栩選擇了武音閣,閣主名叫辛楚,這里可能是樂院里唯一對武夫還算友好的閣樓。
閣樓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大廳,客人們欣賞歌舞的地方,在大廳里的表現,決定了客人有沒有留宿的機會。
閣樓的第二層是小鬟們的住所,第三層是閣主和樂師的住所。
大廳里有五十多位客人,武栩先交了五兩銀子的花粉,挑了中間靠前的位置和徐志穹一并坐下。
這五兩銀子相當于兩個人的門票,每個人進入閣樓都要交門票,每人至少交二兩,如果能成功在閣樓留宿,這門票算沒白交,如果失敗了,再掏銀子去別的閣樓轉轉。
“今晚,得想辦法在這留宿。”
這是武栩的命令,今晚他們兩個要想辦法在武音閣獲取兩位姑娘的芳心。
一個魁首,四個姝麗,十六個小鬟,二十一個人。
大廳里有五十多位客人,百分之四十的幾率,競爭壓力不算大。
現在徐志穹需要弄懂的是規則,到底什么樣的人有資格在這里留宿。
武音閣,肯定和武有關,如果是比武的話,徐志穹一點都不擔心,有武千戶在此,除非林院長也來了,否則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但這里不是比武的地方,這里是欣賞音樂的地方,因為這里的歌舞有肅殺之氣,因此被稱之為武音閣。
肅殺之氣,按照徐志穹的理解,應該是嘹亮的戰歌。
可徐志穹坐在大廳聽了半個時辰,也沒聽出肅殺的味道。
演奏樂器的是四位姝麗,一位姝麗在吹笛子的時候吹出了一個長音,徐志穹估算了一下,這聲長音差不多有二十秒。
這氣可真是夠長,再多吹一會,估計徐志穹該睡著了。
在臺上領舞的是閣主辛楚,為辛楚伴舞的是十六名小鬟。
利用剛才那聲長音,將近二十秒的時間,閣主辛楚領著十二位小鬟共同做了一個動作,單腳站著,然后蹲下。
就這個動作,做了二十秒…
這就是雅樂,這就是俗人欣賞不來的陽春白雪!
徐志穹沒敢抱怨演出無聊,是他自己文化底蘊不夠。
不過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客人,像他這種情況的,不在少數。
在鶯歌院,有真心欣賞音樂的么?
有!這人文人的聚集地,真正的文人都有高雅的藝術追求,在樂院,真正喜歡音樂的客人比比皆是,但他們不會來武音閣,因為他們覺得肅殺之氣,會破壞音樂的雅致。
來武音閣有兩類人,一是才學有限的文人,二是有文藝情懷的武人。
這兩類人,會真心聽音樂么?
也有,但數量不多,更多的人是想利用有限的才學為自己爭取一個留宿的機會,將來在酒桌上也有一份談資:“鶯歌院,那地方我去過,睡了一晚,也就那么回事!”
這就證明武音閣的門檻,不會太高。
思索間,閣主的舞跳完了,正戲開始,由閣主辛楚出題,決定誰能在今晚留宿了。
你看人家這生意做的,買家競爭的竟然如此激烈。
辛楚很美,單論容貌,在樂院十二閣里堪稱榜首。
但辛楚有一個問題,她的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眼神之中有一份冷傲,這是文人最不喜歡的特質,相對于其他閣樓,武音閣也顯得冷清了一些。
辛楚出的第一道題目是樂器。
規則很簡單,只要用樂器演奏一首曲子就算成功。
門檻果真不高,可武栩傻眼了,他不會樂器。
“你會么?”武栩低聲問了一句。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會與不會,也不好說。”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有什么不好說?”
徐志穹道:“且先看著吧。”
閣樓里剛才演奏樂器的四位姝麗,都是專業級選手,要以她們的水準來評判,徐志穹算不會。
但這里畢竟不是專業選拔考試,先看看其他客人的表現。
第一位客人自告奮勇道:“我會擊鼓!”
辛楚點頭,道了一聲:“請!”
客人從姝麗手里接過鼓槌,咚咚咚咚!開始敲。
節奏平穩,鏗鏘有力,但是他就這一個節奏。
武栩聽出來了,這位客人出身于軍營,敲的應該是行軍鼓。
起初,三位姝麗還配合客人演奏曲子,敲了一會,姝麗們都停下來了。
他一直咚咚,還讓別人怎么配合?
辛楚一伸手,示意客人停下來,委婉說了一句:“客官今夜興致不高,且改日再來。”
那客人很不服氣:“我興致高啊,很高很高,我再給你們敲一段…”
沒等客人說完,辛楚把茶端起來了。
端茶,意味著送客,冷傲的眼神,意味著不容拒絕。
兩名小鬟禮貌的把客人送到門外,好在這客人識趣,老老實實走了,若是不識趣,還有別人來送他。
又一名客人起身道:“我會撫琴。”
彈奏古琴的姝麗趕緊起身,把位置讓給了客人,客人彈了一曲訴衷情。
這位客人確實會彈琴,只是水平差了點,彈得磕磕碰碰,中斷了好幾次,好在其他三位姝麗配合,讓他勉強把曲子彈奏了下來。
辛楚沖著一名小鬟點了點頭,小鬟上前對客人道:“妾也愛撫琴,新學了兩首曲子,想向客官討教一二。”
“豈敢豈敢,愿聽姑娘指點。”客人起身,跟著小鬟去了二樓,這就算留宿成功了。
這就可以?
那我也可以!
徐志穹起身道:“我會吹簫!”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別亂說話。”
第一題答不上來,還有第二題,可別讓閣主現在就把徐志穹給轟出去了。
徐志穹的表情非常認真:“我真的會吹簫。”
負責吹奏洞簫的姝麗,把洞簫擦了擦,交給了徐志穹。
徐志穹試了試音調,這是一根八孔簫,跟徐志穹前世熟悉的G調簫音高相似,指法也相同。
他真會吹洞簫,雖然只是上輩子的業余愛好,但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并不困難。
徐志穹選了前世的一首古風,正要開始吹奏,忽聽一名樂師問道:“客官要吹哪首曲?”
“呃,哪,哪首…”這我可怎么跟你說。
另一名樂師問道:“且說個曲牌,我等好與客官合奏。”
“合,合奏…”
剛才光顧著看規則,卻忘了一個重要細節,演奏樂器,是要與其他樂師合奏的。
怎么合奏?
徐志穹對這個時代的曲子一無所知。
“有,有樂譜么?”
撫琴的樂師拿來了一本樂譜,對徐志穹道:“客官隨意點選,這些曲子我等都熟。”
你熟,我可不熟。
這些曲子我都沒聽過,這譜子我也不熟悉。
宮商角徵羽…
宮商角徵羽對應的簡譜是12356
找一個最簡單曲子,或許還能應付。
哪首曲子最簡單呢?
徐志穹思量片刻,對樂師道:“勞煩取紙筆來。”
樂師取來紙筆,徐志穹在紙上寫下了:
“羽、徵、角、商、宮,
角、商、宮、羽、徵”
徐志穹寫了一張譜子,給了樂師。
樂師看了半響,搖搖頭道:“這曲子沒聽過。”
徐志穹點頭道:“這曲子,是在下即興所作。”
“即興?”連辛楚都頗為驚訝。
徐志穹點點頭:“此曲名為提燈行至武音閣,諸位,獻拙了。”
徐志穹調勻氣息,開始吹奏。
音樂聲起,徐志穹的腦海里回蕩著前世的經典旋律: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