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迎來朝陽的戰場之上,沒有人注意到刺刀見紅的拼殺已經進行了幾次、持續了多久。
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局勢已經愈發的惡劣了。
仗著飛機大炮,仗著機槍和擲彈筒,鬼子已經占領29軍的一線陣地,也占據了外壕,甚至就連軍營的外墻也被日軍撕開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可即便如此,那些稚嫩的學生兵還是和趕來增援這里的戰士一起,一次又一次的發起了沖鋒。
“殺!”
衛燃嘶啞著嗓子發出了怒吼,與此同時,身旁那名學生兵也適時的將一把沙土丟向了對面的三頭鬼子。
“噗!”
借助著這一把沙土偷襲,衛燃將手中三八大蓋的刺刀捅進了對面一頭鬼子的胸口。
然而,同樣在他得手的時候,對面其中一頭鬼子卻閉著眼一臉兇狠的舉槍突刺,將刺刀扎進了衛燃身旁那個年輕的學生兵胸口。
“殺殺夠本”
這位學生兵說話間已經猛的前沖,任由修長的刺刀穿透了胸膛,同時他卻也用手抓緊了這支步槍的槍帶并且在手腕上纏了一圈,“我日你娘!呸!”
在一聲撕心裂肺的咒罵中,這個文質彬彬的學生兵鼓足了最后的力氣,將涌上口腔的鮮血吐在了對面那頭鬼子的臉上,隨后身體一軟,帶著仍舊纏在手上的槍帶摔倒在地。
“噗!”
衛燃面無表情的將剛剛拔出來的刺刀刺入了第二頭鬼子的脖頸。
但接下來,他卻松開了這支幾乎被鮮血染透的三八大蓋,他的左手也突兀的出現了一把抗日大刀。
“嗤!”
隨著手起刀落,隨著那顆狗頭滾落在地,衛燃幫那名學生兵殺夠了本。
“嘭!”
衛燃收刀的同時,一腳將那顆狗頭踢向了遠處的一頭鬼子,隨后彎腰撿起一支步槍,拉動槍栓頂上子彈,并且舉了起來。
這一次,他卻注意到了一個舉著相機的鬼子。
是你?
這便是歷史學者的優勢,他雖然和對方隔著足夠遠的距離,他雖然從未和對方有過接觸。
但只是一眼,他便認出來,對面遠處那個舉著相機的鬼子是朝日新聞的前線記者岡部孫四郎。
他甚至在看到對方的同時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這是那頭在死后被送進茅坑里供奉的鬼子記者的死期。
“砰!”
衛燃朝著對方扣動了扳機,眼睜睜的看著那頭鬼子應聲倒地,捂著褲襠不斷的扭動著身體。
“咔嚓”
衛燃重新頂上一顆子彈,端著槍沖向了被他刻意打中了褲襠的那只記者。
“砰!”
衛燃在沖到對方近前的時候直接用手里的步槍刺刀穿透了對方的肩膀。
松開這支三八大蓋,衛燃蹲下來搶走了這只記者手里的二六式轉輪手槍,壓下擊錘朝著不遠處沖過來的三頭鬼子連連扣動了扳機。
連續三槍將那三頭鬼子打傷在地,衛燃朝著這只滿臉驚恐的記者笑了笑,隨后扯走了他手里的相機,隨后又扯走了他的攝影包。
“砰!砰!砰!”
衛燃再次舉起對方的轉輪手槍連連扣動扳機打死打傷了三頭鬼子,隨后卻取出抗日大刀,在這頭記者驚恐的注視下,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狗頭。
看了眼朝著自己沖上來鬼子,衛燃將手里的狗頭用力丟向了身后,隨后丟掉打空了子彈的轉輪手槍,重新撿起了裝有刺刀的三八大蓋頂上了子彈。
“砰!”
衛燃趕在對面沖過來的鬼子將自己包圍之前打出了一發子彈。
幾乎前后腳,郭光棍和董維新也帶著幸存的學生兵從身后追了上來。
頃刻間,雙方再次開始了廝殺。
在刺刀和刺刀的碰撞中,在刺刀捅進軀體時特有的阻塞感中,衛燃早已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鬼子。
但無論是他周圍還是郭光棍兒乃至董維新的周圍,他們周圍那嘴貧的三兄弟全都已經不見了,他們周圍的學生兵也一直有人倒下,又一直有人補充上來。
就在衛燃也已經脫力快要握不住手里的步槍的時候,鬼子開始了撤退,天空中也又一次出現了飛機的轟鳴。
“隱蔽!”
衛燃和郭光棍兒帶著不甘下達了命令,他們沒有足夠的防空火力,他們此時能做到的就只有臥倒,然后祈禱著航彈和航空機槍的子彈不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這一輪又一輪的拼殺中,鬼子的飛機來了一遍又一遍,鬼子的火炮轟鳴了一次又一次。
隨著太陽逐漸西斜,二十九軍的陣地逐漸收縮,陣地周圍也漸漸化作了煉獄一般的焦土。
終于,所有人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但此時此刻,衛燃已經和郭光棍兒以及董維新走散了,他的腿上也被子彈打出了一個貫穿傷,甚至左手都被鬼子的刺刀扎穿,此時只能躺在一輛騾子車上,跟著學生兵先行撤退。
還是敗了 衛燃看著周圍跑步前進的戰士,看著那些滿心不甘的學生兵,他此時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取出金屬本子里的祿來雙方,朝著周圍那些學生兵,朝著那些傷員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快門。
他在等,等接下來注定會發生而且根本無法避免的一切。
就像他能未卜先知般的認出那個鬼子記者,并且根據它被自己擊斃的事件知道確切的時間一樣。
他清楚的知道,接下來他們將撤退到大紅門一帶,并且會在那里遭遇伏擊。
他更知道,他不久前才有過一次對話的那位老鄉,乃至當初在喜峰口曾帶著他打過夜襲戰的趙師長,也會在接下來的伏擊里陣亡殉國。
未卜先知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對于衛燃來說絕對是一種煎熬。
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嘗試開口說出他知道的一切,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金屬本子禁言。
“小老鄉,你還活著?”
就在他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下意識的抬頭,衛燃不由的一愣,是佟軍長,他此時就騎在馬上看著自己。
又一次嘗試無果之后,衛燃徹底選擇了放棄,“軍老鄉,對不起,我我沒能.”
“不怪你,不怪你,怎么能怪你。”
佟軍長嘆了口氣,“只是苦了這些學生的家人,苦了這京城的百姓,怕是”
聞言,有太多話想說的衛燃卻被迫陷入了沉默,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舉起手里的相機,給這個騎在馬背上的老鄉拍下一張滿是憂慮和不甘的照片。
“活下來”
佟軍長最后看了一眼衛燃,“活下來,然后去殺鬼子。”
聞言,已經根本說不出話的衛燃只能用力點點頭,目送著對方走遠。
就在此時,一輛黑色的轎車也從旁邊開了過去,并在和衛燃搭乘的這輛騾子車并排的時候,因為前面道路的擁擠暫時停了下來。
近乎下意識的,衛燃朝著車子里正在朝外看的那位趙師長按下了快門。
沒等他和這位等下也要陣亡的抗日英雄說上一句話,那輛黑色的轎車便跑了起來。
“唉”
衛燃在心里嘆了口氣,終于不再關注那匹馬上的人和那輛車子里的人,轉而重新將鏡頭對準了周圍的士兵,遠處的傷員,以及更遠處被迫放棄的戰場。
順便,他也在尋找著郭光棍兒和董維新。
“咱們怕是要亡國了”
沒等他找到那兩張熟悉的面孔,同樣坐在騾子車上的一個斷臂學生兵便哀嘆道。
他不止一條胳膊斷了,在他的腿上,還插著一把鬼子的刺刀沒有拔下來。
“就算是要亡國滅種,咱們也要拼死一個墊背的鬼子!”
騾子車邊上,一個背著三八大蓋的年輕學生兵咬著牙說道,他的身上有不少的傷口,這些傷口有的已經包扎好了,有的卻只是胡亂纏了纏仍在滴血。
如果他的那些傷口放任不管,衛燃甚至懷疑他能不能熬過接下來的遇襲。
“我已經夠本兒了”
另一個學生兵說道,“我捅死了兩個,用槍打死了三個,我夠本兒了,就算是死,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也夠本兒了”
騾子車上另一個傷兵說道,“我捅死了一個,用槍打死了兩個,夠了,夠本兒了,我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只用槍打死了一個”
一個扛著槍的學生兵愧疚的說道,“我我都不保準是不是我打死的。”
“那就不是”
另一個士兵說道,“你得重新殺死一個才夠本兒。”
“咱們哪殺的完呦.”又一個士兵哀嘆道。
“殺的完”
車上的傷兵篤定的說道,“咱們就算是兌子兒也得把鬼子給兌干凈,一兌一不夠就五兌一,五兌一不夠就十兌一!
咱們有幾萬萬人去和它們兌,總能兌死它們!”
“說得好!”
傷兵車的后面,有人舉著手臂攥緊拳頭高聲說道,“咱們就算是十兌一,也得兌死這群狗日的小鬼子!”
借著這個話題,這些幸存下來的學生兵也開始了討論,就連衛燃也掙扎著坐起來,沖著這些僥幸活下來的種子繼續按著快門。
他必須盡快拍下來他們,因為他不知道,等下遭遇埋伏之后,這些可以被稱之為希望的種子又會有誰沒能幸存下來。
在他一次次的舉起相機,一次次的更換膠卷的忙碌中,周圍突兀的響起了機槍的嘶吼、迫擊炮和擲彈筒的發射時的喘息,甚至就連頭頂,都再一次飛過了一架架揮舞著火蛇的飛機!
只是頃刻間,拖拽傷員的騾子受驚失控,衛燃和其余幾名傷員也不分先后的摔了下來。
“臥倒!快臥倒!”一些軍官聲嘶力竭的大喊著。
此時,躺在路邊的衛燃齜牙咧嘴的看了一眼剛剛被摔骨折的腿,又拔出根本沒有子彈的盒子炮看了一眼。
這次看來是跑不掉了.
他在心里念叨出這句話的時候卻是松了口氣,隨后艱難的翻了個身,取出金屬本子里的槍式相機,朝著遠處設伏的鬼子按下快門,也朝著反擊的士兵按下了快門。
“轟!”
當又一顆擲榴彈砸在不遠處炸響的時候,衛燃也下意識的將鏡頭移動了過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負傷倒地的趙師長,看到了他被炸斷的雙腿,看到了將他抱在懷里哭喊的傳令兵。
可此時他卻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趁著自己的手還有力氣,朝著對方多按幾下快門,隨后便狠心的移開了鏡頭。
在一番尋找之后,他對準了那位已經從馬背上摔下來,此時一邊指揮反擊,一邊接受衛兵包扎的老鄉。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衛燃無視了亂飛的炮彈和子彈,近乎麻木的等待著。
終于,在某個瞬間,他清楚的看到那位老鄉胸口中槍爆出一團血霧,他也在那一瞬間扣動扳機按下了快門。
沒有再過多的關注那位老鄉,衛燃繼續移動鏡頭,對準那些無名的士兵,一次又一次的扣動了這臺槍式相機的扳機。
“轟!”
就在他用掉槍式相機里的最后一張膠卷的時候,一發炮彈也落在了衛燃的周圍。
在沖擊波的推搡之下,他狼狽的撲倒在地,同時卻也下意識的收起了槍式相機,隨后便在全身各處的劇痛中失去了意識。
對于衛燃來說,時間僅僅只過去了也許連一秒鐘都沒有,他甚至沒有徹底體會完全身各處的疼痛,便隱約聽到了什么,同時也感受到了身下的顛簸。
這又是在哪?
衛燃艱難的挑開沉重的眼皮,在一陣模糊之后,終于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此時,自己又一次躺在了一輛騾子車上,但這次自己傷的卻比剛剛更加的重。
艱難的扭頭,他看到了躺在身旁的郭光棍兒,也看到了將一只手搭在車子上借力的董維新,更看到了頭頂掛著的月亮,他甚至聞到了河邊特有的潮濕氣味,聽到了此起彼伏的蛙鳴。
“我們.這是去哪?”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郭光棍兒也醒了。
“前面.前面就是永定河.”
已經走的氣喘吁吁的董維新低聲答道,“等等過了河,就是.就是固安,咱們.咱們應該是算活下來了。”
略顯漫長的沉默過后,郭光棍兒嘶啞著嗓子問道,“軍長是不是”
“是”
“趙師長也.”
“嗯”
“唉”
郭光棍兒嘆了口氣,也正是在這聲嘆息中,剛剛蘇醒的衛燃也被白光吞噬。
接下來會是.會是南口嗎?衛燃在白光中平靜的猜測著,他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他只是不知道,趕去南口的趙守憲和馮伙頭是否也能像郭光棍兒一般僥幸活下來。
他甚至不知道,郭光棍兒和董維新是否能活下來——這才只是1937年的夏天,接下來八年的抗戰才剛剛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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