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籠罩的學生兵團駐地,距離戰壕線百米遠的位置零星的燃著一堆堆猩紅的炭火。
這些炭火便是百米外躲在戰壕里的那些學生兵們練習步槍的靶子。
伴隨著槍栓拉動聲,那些學會了“百米射擊法”的學生兵幾乎以兩兩一組的方式,迅速傳播著學來的開槍技能。
而在更近一些,約莫三十米的位置燜燃的那些余燼,則是這些學生兵們用土坷垃代替手榴彈練習投擲的目標。
每當有誰用土坷垃砸中這些灰燼,便會在夜色宛若中驚起一團螢火蟲一般,引來周圍學生兵的驚呼與喝彩。
這便是學生兵的珍貴之處,他們擁有知識,哪怕那些知識更多的是些文學性的內容,也足夠讓他們的大腦比文盲更快的理解什么叫“三點一線”,理解該怎樣相互配合。
彈藥的短缺讓這些學生兵雖然領到了槍,但子彈卻僅僅只有兩板10發,甚至他們的槍都不是全都裝著刺刀。
正因如此,他們即便在練習射擊,槍膛里根本沒裝子彈。所以與其說是在練習射擊,倒不如說是在練習拉栓和瞄準。
同樣因為刺刀的短缺,在衛燃和郭光棍兒以及董維新一番商量之后,新的命令被傳了下去——每個白刃戰小組里要有兩個大刀兵,并且要隨時準備撿鬼子帶有刺刀的三八大蓋。
“這能行嗎?”
最前沿的戰壕里,董維新憂心忡忡的問道。
此時,他們三人后面各有一個學生兵,這是他們挑出來的,會用盒子炮的三個學生兵。
這三位既負責幫他們給盒子炮壓子彈,也負責在必要的時候一起開火增加火力密度。
“能行不能行,鬼子都會從這兒打過來。”
郭光棍兒頭也不抬的回應道,他在閉著眼睛練習從董維新那里學來的,給盒子炮“續命”增加火力持續性的手法。
按照董維新的解釋,這法子是他爹那個響馬山寨里早十幾年前就流行的法子。
原因嘛,倒也簡單,他們那響馬寨子用的多是5發固定彈倉的三把盒子,想在火拼的時候不落下風,這續命的法子就是唯一的選擇,也是陰人的不二之選。
“讓他們練吧”
同樣在練習給盒子炮快速裝彈的衛燃說道,“讓他們有點兒事兒干至少心里不慌,哪怕只是增加點兒信心也好。”
“要我說,就該讓他們早點兒回去。”郭光棍兒嘟囔道。
“姆們不回去”
跟著郭光棍兒身后的小伙子說道,“我們架槍圍兔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你個小兔.”
“行了行了”衛燃擺擺手。
此時跟在他們身邊的這三兄弟才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但他們確實都是會用槍的,而且聽他們自己說,這三位不但是一條胡同里的街坊,而且他們的父親似乎還都在警局里當差,還全都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你們仨從現在開始把嘴閉上”
衛燃朝這仨被他們挑出來的助手提前警告道,“等下開打你們只管麻溜兒的壓子彈,誰要是跑遠了跟不上我們,按逃兵處置。”
“姆們才不逃呢!”
“誰逃誰特碼是騾子日出來的孫雜!”
“姆”
“閉嘴!”
只覺得腦瓜子都開始疼的衛燃喊住了這仨小話嘮,“你們仨不許擅自開槍,讓你們打你們再打,讓你們打哪你打哪兒。”
“不許打連發”董維新跟著提醒道。
“嗯嗯嗯!”
這兄弟三個雖然連連點頭,但他們在夜色中嘰里咕嚕亂轉的眼珠子卻暴露了他們不安分的心。
只可惜,這夜色過于濃重了些,這兄弟三個似乎也慣于說謊了,所以即便是一直在分心琢磨等天亮之后要想辦法多拍些照片的衛燃都沒有注意到這小小的細節。
這一夜,反復拉動槍栓的聲音似乎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那些已經提前結好戰斗小組的學生兵也一直在竊竊私語的討論著和鬼子們進行白刃戰的各種可能和應對方法。
相比這些興奮與忐忑,恐懼與期待交織的學生兵、菜鳥兵。
混跡其中的衛燃和郭光棍兒甚至董維新卻已經躲在戰壕的拐角處,靠著墻裹緊衣裳閉上了眼睛,抓緊一切機會打盹補充著體力和精神。
“轟!”
不知過了多久,突兀響起的炮擊聲叫醒了夢境中的衛燃,也讓那些終于開始犯困的學生兵們瞬間繃緊了神經。
“注意避炮!注意避炮!”
衛燃和郭光棍兒乃至稍晚一步反應過來的董維新開始在戰壕中噴跑疾呼,“步槍上膛!槍口朝上!步槍上膛!槍口朝上!”
在越來越多的呼喊聲中,鬼子的炮聲也愈發的密集,這條戰壕線也因為被炮彈砸中開始出現了無法避免,卻讓衛燃等人肉疼的幾乎咬碎了滿嘴牙齒的傷亡。
“蹲下!都蹲下!”
衛燃聲嘶力竭的試圖喊住幾個去救同伴的學生兵,但那幾個學生卻像是被炮聲震聾了耳朵一般,竟然忘記了炮擊的恐懼跑向了被炮彈打中的同伴。
“轟!”
就在這時,又一發炮彈落在了附近,這幾個過于沖動的學生兵也倒下了一半還多。
“操!”衛燃狠狠的咒罵著,卻根本于事無補。
最終,他只能拼著命貓腰跑過去,將剩下幾個嚇傻了學生兵踹倒在地。
“救長官!救救他們!快想辦法救救他們吧!”其中一名學生兵痛哭流涕的哀求著。
“啪!”
衛燃給他的回應,卻是一個響亮的耳光,他救不了已經被炮彈炸死的學生,但他必須讓眼前的這個學生冷靜下來。
“蹲下!別再冒頭了!”
衛燃粗暴的將這個學生兵的頭按在了戰壕的墻壁上,貼著對方的耳朵,扯著嗓子喊道,“等下多殺幾個鬼子給他們報仇!”
說完,他將另外兩個幸存的學生兵也按在了墻壁邊上,一邊嘶吼著提醒周圍的學生兵,一邊冒險繼續在戰壕里穿梭著,阻止著這些心思最純凈的菜鳥們去犯那些致命的錯誤——以他們自己撕心裂肺的心傷作為代價。
終于,鬼子的炮擊總算是在某一瞬間停了下來,衛燃也跟著停下了腳步,鼓足了力氣大聲喊道,“舉槍!舉槍!瞄準人影!看見就打!”
“砰!”
距離衛燃最近的一名學生兵最先扣動了扳機,接著便是驚喜的大喊,“我打中了!我打中鬼子了!我打中鬼子了!操他個娘的他疼的打滾呢!”
“上子彈!開槍之后立刻上子彈!頂上子彈就打!別停下來!”
衛燃大喊著繼續提醒道,“幫周圍沒能活下來的人多打幾槍!”
在他一邊跑一邊重復的嘶吼中,這些才剛剛領到槍沒幾個小時的學生兵一邊在心里默念著衛燃等人教他們的三點一線的動作要領,一邊壓住了內心的慌亂和緊張,只為能多打出幾顆子彈。
幾乎就在這些學生兵普遍打出第二顆子彈的時候,鬼子的機槍和擲彈筒開始發力。
萬幸,在短暫的傷亡之后,這些壓制火力便被留在這里的軍官教導團和特務旅老兵們相繼狙殺。
“嘟——!”
幾乎同一時間,幾乎就在鬼子進入30米這個范圍的瞬間,遠處的郭光棍兒吹響了哨子,衛燃也立刻將臟兮兮的手指頭塞進嘴里吹了一聲流氓哨。
在這哨音中,學生兵們紛紛放下剛剛打出第三發,才將第四發子彈頂進槍膛的步槍,轉而拿起手榴彈扯出了拉火線 “手榴彈!拉線!扔!”
伴隨著略顯詳細了些的命令,一顆顆手榴彈如練習時隨手撿拾的土坷垃一般,被這些年輕的身軀用力丟向了三十米外。
“轟!轟轟轟!”
雜亂無章的爆炸聲中,鬼子的慘叫聲已經清晰可聞,但這些學生兵們卻已經隨著哨音的指揮紛紛扔出了第二顆手榴彈。
“刺刀準備!”
衛燃先一步發出了命令,“槍膛頂上子彈!接敵三米先摟火!不用細瞄!端直就行!跟著我沖!”
話音未落,他已經第一個跳出了戰壕,緊隨其后,是一直跟在他身后負責給他壓子彈的那名中學生。
“噠!噠!噠!”
在衛燃舉槍點射的同時,跟在他身旁的“裝彈伙計”卻已經舉著裝了木頭槍盒的盒子炮同樣開始摟火了。
眼見這小伙子準頭還算不錯,就算一槍沒能打死也絕對能打傷,衛燃也就沒有說些什么,他巴不得有人幫著一起開槍。
稍晚一步,學生兵們也拎著槍沖出了戰壕。
“砰!砰!砰!”
三八大蓋特有的槍聲在夜色中頻繁響起,那些已經朝著學生兵準備捅刺的鬼子或是肚子被子彈貫穿或是大腿被子彈打斷,更有些有福氣的,直接被一槍爆了萬般煩惱之源。
“殺!”
“殺!”
還沒來得及抵消步槍后坐力的學生兵們下意識的跟著衛燃一起開始嘶吼,同時也下意識的將手里裝了刺刀的步槍或是用盡力氣往前捅,或是猛的斜劈沒有刺刀的步槍,用力砸開對面捅過來的刺刀。
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得以讓手拿大刀的同學、同伴、同袍沖到近前手起刀落,以近乎對子兒般的慘烈打法殺死侵略者,并且搶奪武器的機會。
在一聲聲的喊殺聲中,衛燃和他旁邊的小伙子相互配合著,用手里的槍解決著周圍的鬼子,也給那些仍舊手拿大刀,或者步槍的槍口沒有刺刀的學生兵創造著撿起鬼子的武器的機會。
“小心!”
正在給盒子炮壓子彈的衛燃發出了一聲驚呼,連忙拔掉彈夾片,朝著一頭鬼子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響起的瞬間,對面一頭近在咫尺的鬼子眉心中彈倒地,但他手里那支三八大蓋卻也捅進了衛燃身旁幫他給槍裝子彈的小伙子身上——他手里那支盒子炮卡殼了。
“我”
這個衛燃都沒來得及問出名字的小伙子在時不時升起的照明彈亮光中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打中了十七”
“砰!砰!砰!”
衛燃舉槍用剛剛壓進去之后僅剩的三發子彈命中了三頭一起沖過來的鬼子,隨后攙扶著這個腹部被刺刀穿透的學生躺下來,接著拿走了他的槍和他身上的九龍帶。
“謝謝你”
衛燃朝著這具已經斷氣的年輕尸體道了聲謝,又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九龍帶,排除了盒子炮的卡彈并且壓滿了子彈。
他還是沒能借著幫忙上子彈的名義保護好這個他特意挑出來的,年紀看起來最小的學生。
“砰!砰!砰!”
衛燃丟掉了木頭盒子,學著當初溫老嘎那樣,雙手各自拿著一支盒子炮交替開槍,像個帶崽的老母雞一般火力全開的刨食兒,只為了讓那些根本不該來這里,但卻還是來了這里的學生兵能撿到裝了刺刀的步槍。
在這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的戰斗中,衛燃周圍不少學生兵倒下,又立刻有學生兵丟掉手里的老套筒,撿起陣亡同伴手里裝了刺刀的三八大蓋,盡可能的頂上子彈然后摟火賺個“夠本兒”,然后便開始了搏命。
“老子也夠本兒了!這輩子賺了!”
伴隨著一聲嘶吼,幾乎就在衛燃無意中看到第一縷朝陽的時候,一個被兩柄刺刀捅穿腹腔的學生兵發出了一聲大喊,同時也從胸口拔出了兩根手榴彈拉火線。
“轟!”
慘烈的爆炸過后,他前面的三頭鬼子也頓時被炸的血肉模糊!
“嗡——”
就在這要命的關口,天空中和朝陽一起出現的,還有鬼子的飛機!
“殺!殺一個夠本兒!多殺一個就有的賺!”
伴隨著愈發絕望的嘶吼,這些稚嫩卻滿腔血性的學生兵已經完全不顧生死,拼著十倍于敵人的慘烈傷亡,將一頭頭鬼子拉進了地獄。
“轟!轟!轟!”
就在這場白刃戰因為巨大的代價終于占據了少許優勢的時候,鬼子的飛機開始了對南苑陣地的轟炸和掃射。
這便是此時此刻的絕望之處,駐扎在這里的二十九軍并非如后世所說沒有防空經驗,而是根本沒有防空武器。
即便那僅有的幾挺機槍,也面臨著艱難的抉擇,要么抬頭用不多的彈藥去打那些飛機,要么無視頭頂砸下來的炸彈和子彈,去打仿佛沒有盡頭的鬼子。
根本沒有猶豫,那些占據了墻頭、房頂等等制高點的機槍小組甚至根本就沒有上抬槍口浪費哪怕一顆子彈,反而默契的一致決定,在被飛機炸死之前,盡可能多的把子彈打出去。
只要能在死之前打空機槍子彈,那些學生兵,那些從喜峰口一起僥幸活下來的老兵,他們就能少進行一次并不占優的白刃戰,就有可能活下來——代價不過是自己的命罷了。
“轟!”
當有一顆落地的航彈爆炸的同時,已經打空了盒子炮所有子彈的衛燃收起了武器,取出了那支槍式相機,就站在戰場中間,將鏡頭對準了遠處的機槍手以及從他們頭頂飛過的鬼子飛機,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快門。
直到直到相機里的膠卷用盡,直到機槍掃射停止,直到那些鬼子的飛機肆無忌憚的從頭頂飛過。
“我也夠本了”
衛燃一邊念叨著一邊收起槍式相機,彎腰撿起一支尚且插在學生兵尸體身上的三八大蓋,拉動槍栓頂上了子彈。
“砰!”
在精準的命中了一頭舉著指揮刀的鬼子之后,衛燃重新推上子彈,隨后端著槍沖向了白刃戰的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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