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密集的馬蹄聲中,成建制的騎兵離開駐地,踩踏著裹挾了大量泥沙的黃河水直奔對岸。
不等徹底上岸,先頭騎兵們便相繼散開并且提速,追著白宇光舉著的那桿大旗狂奔著。
沒有人說過具體的作戰計劃,沒有人提及該怎么打,但周圍所有的騎兵,臉上卻已經寫滿了濃濃的戰意。
如此狂奔了能有四十分鐘,當眾人隨著馬團長的指揮停下來的時候,衛燃也看到了遠處正忙著挖戰壕的士兵,也聽到了更遠處淮陽城方向隱約傳來的交火聲。
這就打起來了?
衛燃愣了一下,隨后便聽那位馬團長喊了聲“停下”。
團座一聲令下,離著他最近的特務連最先被馬進韜帶離下馬。
“原地休息”馬進韜命令道,“各班排分發子彈。”
“是!”連隊里幾名戰士相繼應了命令。
不等馬進韜離開,李隨安和趙金玉也各自從褡褳里拿出一盒盒的子彈,給每人都發了20發步槍彈,又額外給手槍隊每人發了40發手槍彈。
目送著馬進韜連長離開,衛燃接過屬于自己的子彈塞進了九龍帶,同時也在暗暗琢磨著接下來的仗該怎么打。
沒等他想明白,白宇光已經帶著幾名騎兵和一輛騾子車過來給大家發新的武器了——手榴彈,每人兩顆木頭柄手榴彈。
不知道算不算特殊照顧,白宇光在輪到衛燃和李隨安以及趙金玉三人領手榴彈的時候,還額外給他們每人多發了一顆。
將這三顆手榴彈全都別在九龍帶里面,衛燃不由的暗暗琢磨著等下該怎么打這場仗,以及將會面臨怎樣的敵人。
“手槍隊的都聽好了”
李隨安卻在這個時候揚聲提醒道,“一旦開打,都給老子分開跑,馬鞭子緊著抽跑快點別扎堆!”
“鏘!鏘!鏘!”
這些下馬的騎兵們默契的舉起手里的馬刀,和周圍的戰友相互磕碰著厚實的刀背。
“都把馬尾巴編起來!”
趙金玉也跟著大聲提醒道,“全連都聽著!把馬背上用不上的東西都先卸下來!開打的時候能跑多快跑多快!聽哨令先用長槍打一輪,離著近了都給老子換馬刀猛砍!”
“鏘!鏘!鏘!”
騎兵們再次相互磕碰刀背給出了回應,隨后各自卸下馬背上的褡褳,將旅囊鞍囊一卷,集中堆放在了一起。
只是,他們這邊才剛剛準備完,馬連長也帶來了新的命令,原地休息,隨時準備策應支援。
這命令并沒有讓眾多騎兵們放松下來,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
各自在交頭接耳間聽從趙金玉的命令給馬尾編好了麻花辮,一些戰士點燃了旱煙,一些戰士分享著不知道從哪弄到的白酒,還有些則扎堆打磨著手中的馬刀。
更有一些騎兵,正抱著戰馬的大腦袋,親昵的分享著同一塊餅子和不知道從哪挖來的水蘿卜。
當然,還有一些則就地一躺,枕著卷起來的褡褳等物閉眼就睡,幾乎眨眼間便打起了呼嚕。
至于衛燃,他則找機會取出了相機,將這大戰前的一幕幕全都拍了下來。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等,卻從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了炊事班的老劉和白宇光的父親以及幾個炊事班趕著騾子車給他們送來了吃食和草料,卻仍舊沒有等來上場廝殺的機會。
“也不知道打沒打下來”趙金玉一邊喂馬一邊嘟囔著。
“沒看前面那個團都在挖戰壕嘛”
李隨安一邊啃著剛剛送到手的熱乎窩頭一邊朝著遠處指了指,這摻了麩子的玉米面窩頭里,還放了少的可憐的幾片咸菜。
“打陣地戰啊?”
趙金玉頗為失望的嘟囔道,“那得打到什么時候去?”
他的問題注定沒有人能回答,而唯一知道大概答案的衛燃,此時卻已經三兩口吃完了屬于他的熱乎窩頭,又給那匹咬人馬填完了草料,便再次枕著褡褳躺了下來。
“衛大哥,你覺得...”
“既然沒讓咱們挖戰壕,就趕緊瞇一覺吧。”
衛燃提醒道,“別等下讓咱們去挖戰壕了,到時候你想睡可都沒機會睡了。”
“說的也是”
趙金玉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將他自己的褡褳扯過來,挨著衛燃和另一邊的李隨安躺了下來,看著頭頂漸漸出現的星星咂咂嘴說道,“這要是能喝口酒就好了”。
“想喝酒?”衛燃笑著問道。
“也就想想了”李隨安自嘲道,“酒是喝不到了,馬尿倒有的是。”
“那可不一定”
衛燃說這話的時候稍稍壓低了聲音,假意將手伸進卷起來的褡褳作為掩護,取出了金屬本子里的英軍水壺晃了晃。
那本活祖宗多少還算有些人性,它雖然把三個油桶里的東西給克扣了,但卻給這水壺里灌滿了胡八指家的高粱酒。
“噓——”
衛燃趕在趙金玉和李隨安開口之前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又朝著恰巧路過的白宇光招了招手,直等到他們三人圍過來,他這才擰開了酒壺。
“一人一口?”衛燃提議道。
“一口就一口!”趙金玉最先說道,“你先來!”
聞言,衛燃笑了笑,將水壺湊到嘴邊灌了一口,隨后遞給了對方。
趙金玉同樣灌了一口,隨后將水壺遞給了李隨安,等李隨安喝了一口之后,又傳給了白宇光。
“你也喝一口,剩下的給大家偷偷分了吧,記得把水壺給我送回來。”衛燃低聲說道。
聞言,白宇光立刻點點頭,也小小的抿了一口,隨后抱著水壺開始了分享。
約莫著差不多十多分鐘之后,那水壺再被送回來的時候,里面卻是已經連點酒味都沒了。
借著這僅有的一口酒,衛燃在收起水壺之后不久便打起了呼嚕——像周圍那些老兵一樣。
在他的感官里,這養精蓄銳的一覺并沒有睡多久便被哨音驚醒。
“上馬!上馬!”沒等他看清周圍的一切,便聽到了馬連長和白宇光的呼喊、催促。
拍了拍臉讓自己徹底清醒,衛燃檢查了一番身上的武器,快步跑到咬人馬的邊上,抓住馬鞍翻身騎了上去。
“遮臉!”
馬進韜發出了新的命令,先后翻身上馬的特務連騎兵們也各自抽出了脖子上搭著的白毛巾,用水壺里的水打濕之后遮住了口鼻,在后腦打了個結。
即便沒有人解釋,衛燃也能猜到,這打濕的毛巾不僅僅只是遮住飛揚的塵土黃沙,更有可能是他們用來對抗鬼子極有可能使用的化學毒氣攻擊的僅有手段。
直到系上毛巾催馬跑起來,衛燃也才有時間觀察周圍。
此時天色已經微亮,天際線雖然已經一片血紅,但太陽卻還沒有來得及跳出哪怕一絲絲的頭皮。
縱馬跳過徹夜挖好的戰壕,迎面吹來的微涼的風也帶走了身上最后殘存的些許睡意。
“拔刀!”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縱馬跑在前面的馬進韜吆喝了一聲,他身后的眾多騎兵也倉啷啷的抽出了昨晚才打磨鋒利,此時卻已經帶上了些許銹跡的馬刀。
接下來不用命令或者提醒,眾人便已經分散開來,同時也壓低了身形,努力將身體緊貼在了馬背上——這些多少都能提高一些存活幾率,減少中彈的可能。
隨著鼓點一般的馬蹄聲越來越急,戰馬也越來越快。相應的,遠處的交戰聲也越來越清晰。
“轟!”
還沒等看清敵人,一發炮彈便打在了距離衛燃一側最多也就50米遠的位置。
飛揚的泥沙和碎肉中,一連四名騎兵和他們的戰馬永遠的留在了那里。
見狀,衛燃立刻使勁抽了幾鞭子,催促著屁股底下的咬人馬再次提高了速度。
“開天門嘍!開天門嘍!”
在此起彼伏的嘶吼聲中,他終于在晨曦的薄霧中看到了敵人!
鬼子的豆丁坦克裝甲車,舉著裝有刺刀的三八大蓋沖鋒的鬼子,乃至被驅趕著走在最前面的偽軍。還有更側面正在操縱著機槍和擲彈筒開火的壓制火力。
沒來得及細看,已經有機槍火力開始朝著他們延伸。那夾雜著曳光彈的彈幕只消輕輕一掃,便立刻有戰馬摔倒在地。
可此時此刻,停卻是根本就停不下來了,不但不能停,甚至還要加速才行,哪怕...
哪怕前面的敵人是一輛坦克!
“噠噠噠噠——!”
拉著長音的開火聲中,衛燃最先清空了金屬本子里那支盒子炮彈匣里的20發子彈,隨后從腰間扯下一顆手榴彈,咬住拉火線用力一拽,將其丟向了那輛坦克和周圍的鬼子。
不等手榴彈落地,他便已經抓緊馬鞍讓身體側傾前探,在和鬼子們錯身而過的同時一撩一帶,便輕而易舉的蕩開捅過來的三八大蓋,順勢切了對方半個膀子,并且給下一個鬼子胸口來了一刀。
如果說剛剛險之又險掃到自己的機槍是騎兵的死亡地帶,那么當騎兵重進步兵沖鋒隊伍里,便是步兵的地獄。
此時,為了避免誤傷,鬼子的機槍已經不敢輕易朝著他們射擊,但騎兵們可沒有這個顧忌。
在沒了機槍的致命威脅之后,冷兵器在高速的加持下,終于有了戰勝熱武器的可能!
“轟!”
直到衛燃手里的馬刀已經劃過第五個鬼子的身軀,那顆他剛剛丟出去的手榴彈也終于炸開。
只可惜,這顆倉促投出的手榴彈終究距離那輛坦克有些距離,它的爆炸除了帶走了周圍幾頭鬼子的生命之外,并沒有讓那輛已經開遠了的小坦克停下來。
衛燃卻并不氣餒,他腰帶上還有兩顆手榴彈,前面還有好幾輛鬼子的坦克!
在他的拼殺中,那匹咬人的馬似乎也跟著興奮起來,在奔跑中仗著身軀近乎橫沖直撞一般踩踏著躲避不及的鬼子,順便也像是挑釁一般,竟然沒腦子的沖向了不遠處的另一輛坦克!
“艸!”
衛燃見狀趕忙拔出第二顆手榴彈,離著老遠便咬住拉火線用力一拽。
只是這次,他卻并沒有急著丟出去,反而催著咬人馬以更快的速度沖向了那輛還沒有奧拓大的坦克!
眼瞅著距離越來越近,眼瞅著手里的手榴彈即將爆炸,那匹咬人馬也在衛燃松開手榴彈的同時奮力一躍,輕而易舉的跳過那輛坦克,并在落地的時候順勢撞飛了一個舉著三八大蓋正要開火的鬼子。
“轟!”
這一次,幾乎貼著坦克炸開的手榴彈終于發揮了致命的殺傷力。
但此時衛燃卻根本來不及回頭看一眼戰果——他手里的馬刀已經劃開一頭鬼子的脖子了。
不止他,稍遠點的趙金玉,更遠點的的李隨安、白宇光乃至馬連長等等所有沖過了機槍死亡線的騎兵,都在提高馬速于鬼子陣列里橫沖直撞的同時奮力的揮舞著馬刀,收割著一條條罪惡的生命。
在聲嘶力竭的嘶吼中,不時有鬼子被劈倒在地。
在時不時響起的槍聲中,時不時便有騎兵墜馬,甚至和戰馬近乎同時戰死。
在接連的爆炸聲中,一顆顆的手榴彈被投擲到了各處,或是炸死鬼子,或是遲滯了坦克的前進。
甚至,還有人攥著冒煙的手榴彈從戰馬上一躍而起,任由子彈擊中了胸膛,卻仍舊咬牙跳上了鬼子的坦克,將手腳塞進足以將他們碾成肉泥的縫隙、履帶里,也將冒煙的手榴彈一并送了進去。
更有一些騎兵,以戰友的傷亡為代價沖向了鬼子的機槍火力和擲彈筒小組,以前赴后繼般的絕望勇氣,或是將他們踩踏、劈砍到底,或是丟下手榴彈同歸于盡。
終于,這支成建制的騎兵團、甚至騎兵旅從各個方向鑿穿了鬼子的沖鋒陣型。
終于,死傷一片的鬼子們在越來越多的騎兵沖過來之前急忙收攏力量,丟下了充當炮灰的偽軍開始后撤!
根本不用命令,殺紅了眼的騎兵們立刻沖了上去,硬頂著對方的壓制火力,靠戰馬拉近火力進行著新一輪的砍殺。
然而,就在這時候,就在這人喊馬嘶,槍炮作響的時候,鬼子撤退的方向,卻趁亂打出了一顆顆的榴彈。
衛燃對鬼子的這種武器絕對稱得上熟悉,也正因為熟悉,他也足夠警惕,所以在聽到你隱約的“嗵嗵”聲的時候,就已經繃緊了神經。
在他心驚肉跳的匆忙注視下,那些擲榴彈在砸到騎兵沖鋒線附近的時候,立刻冒出了一團團致命的黃煙!
等他回過神來看第二眼的時候,凡是被黃煙沾染的馬全都驚了,馬上的騎兵也捂著口鼻、眼睛甚至任何裸露的皮膚,在嘶啞的慘叫聲中摔到了馬下。
“我操你大爺!”
衛燃赤紅著眼睛咒罵了一句,拔出別在九龍帶后面的盒子炮,朝著撤退的鬼子們再一次打空了彈匣。
“撤退!撤退!”
恰在此時,馬進韜和白宇光乃至李隨安和趙金玉,也嘶吼著發出了新的命令。
咬咬牙,衛燃將打空的盒子炮重新別在九龍帶上,吆喝著咬人馬趕在更多的致命黃煙籠罩在這片區域之前縱馬離開,同時也在尋找著李隨安和趙金玉等人的身影。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不對,他看到了李隨安,但對方卻趴在馬背上幾乎快要摔下去,甚至就連他騎著的那匹棗紅馬都搖搖欲墜似乎快要跑不動了。
更讓他揪心的是,剛剛跑出致命黃煙區域的趙金玉,他的那匹馬馬背上,似乎還趴著生死不明的白宇光!
這倆人出事兒了!
衛燃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顆心已經沉入了谷底。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控馬飛奔到了李隨安的身旁,拽著他的腰帶用力一扽,將他硬拽到了咬人馬的背上。
“咋的了!”
衛燃一邊貼著對方的耳朵嘶吼著,一邊催著超載的咬人馬跑的更快一些。
可李隨安...
他在試著張嘴的時候,一口血卻奔涌而出,染紅了遮臉的白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