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視野恢復正常,當周圍的陳設變成酒店里的樣子的時候,一直緊繃著一根弦的衛燃也終于長出了口氣,整個人也徹底放松下來。
紙頁翻動的輕響中,金屬羽毛筆刷刷刷的寫下了后續的故事:
今夕請當歸 諜報人員盧克·坎貝爾,1942年5月,于野人山外圍,因病患自覺出逃無望,為不拖累同行伙伴,于瘧疾發病前,將情報交由炊事班班長梁益民保存并求死。
1943年2月20日,由色豪和尚攜野人山原住民,遷葬于莫的村外山洞。
1946年10月,由周國昌,遷葬于倫敦,與前妻及女兒合葬。
炊事班班長梁益民,1942年6月,追趕大部隊途中遭遇山洪,命喪野人山,由覃守正等人臨時安葬于野人山南麓無名山洞。
1943年2月20日,由色豪和尚攜野人山原住民遷葬于莫的村外山洞。
周國昌,1942年5月,隨梁益民等人進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暈倒于無名沼澤,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后在原住民幫助下,攜半數奎寧藥品追趕遠征軍第五軍軍部,歷月余撤至印度雷多。
同年10月,經修養后編入駐印軍任翻譯工作。次年十月,隨軍參加反攻作戰。
1945年3月,脫離戰斗序列返回氧光尋找失散家人。
1950年卷入免電內戰,期間率華人進行抵抗運動,并意外尋得失散姐弟。
1962年,于免電排華運動興起前,舉家移居英國。
1986年1月29日,周國昌于夢中離世,留有一子及胞弟在世。
覃守正,1942年5月,隨梁益民等人進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暈倒于無名沼澤,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
經短暫修養,覃守正攜半數奎寧及情報,隨第五軍96師殘部撤回華夏。次年三月,編入第54軍50師。
1944年隨軍二次入緬遠征,參加多次戰役并編入新一軍。同年冬,收復八莫戰役中負傷致殘,于1945年9月出院,自行脫離戰斗序列,只身前往莫的村守陵。
1947年夏,覃守正化名貌年千出任莫的村寺廟住持。
1950年,因緬甸內戰意外喪生,其尸骨由色豪和尚秘密帶回莫的村后山山洞安葬。
色豪和尚,1942年5月,隨梁益民等人進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暈倒于無名沼澤,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
1943年1月,色豪和尚攜原住民信徒反穿野人山,沿途收斂梁益民等人骸骨,遷葬于莫的村后山,并于山洞內隱居至1944年夏。
戰爭結束后,于1947年還俗,期間秘密協助寺廟住持覃守正,將遠征軍將士尸骨遷葬于莫的村后山。次年春,攜妻子,受邀前往氧光助周國昌尋找失散家人。
1950年內戰期間,色豪妻子因戰火離世。同年冬,色豪于莫的村寺廟再次出家。
1985年,色豪和尚于廢棄廟址佛堂內圓寂,留有書信及部分遺物藏于佛像腹內。
短短幾行字寫盡了眾人的后半生,這支金屬羽毛筆又另起一行,列出了一個位于英國倫敦的詳細地址,和一個名叫周祈光的人的聯系電話。緊接著,又列出了一組詳盡的坐標。
片刻的停頓之后,這金屬羽毛筆竟然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一樣在紙頁上停頓了許久。可最終,它卻只是用鮮紅的字跡寫下了“回家”這么兩個字。
在紙頁的翻動中,這金屬羽毛筆在緩慢轉動的紅色漩渦之下留下了一行似乎帶著煙火氣的字跡,“炊事班,幫我們再煮一碗油茶吧。”
“好...”
衛燃喃喃自語的應了一聲,那金屬羽毛筆也啪嗒一聲砸落在了桌面之上。
然而,還沒等衛燃取出這紅色漩渦里的東西,這金屬本子卻又嘩啦啦的往前翻到了放有排子船的第十一頁背面。
只不過,這一頁的紅色漩渦卻已經停止了旋轉,其上也有個一百多個小時的倒計時。
又被封了?
衛燃剛剛來得及滴咕一句,卻發現那倒計時的速度陡然加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已經歸零,那紅色漩渦也在微微一亮之后,重新開始了緩慢轉動。
很是反應了一會,衛燃左右看了看這間客房的環境,最終還是明智的沒有把那條排子船拿出來,反而只是蹲下來,將手貼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最新出現的紅色漩渦里的東西。
“竟然是這個...”
衛燃先是一愣,緊跟著釋然的點點頭,喃喃自語的再次做出了保證,“再等等,很快就給你們煮一碗油茶喝。”
說完這句話,他這才坐在地毯上,解開了這個竹編背簍上覆蓋著的防水布。
將這防水布展開,兩米見方的大小,其上還能看到黑色的油印字跡——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暗自攥了攥拳頭,衛燃將倒扣在背簍上的雙耳鐵鍋以及木質鍋蓋解下來放在了鋪開的防水布上。接著又取出了當初用過的帶蓋搪瓷小鍋和搪瓷燒水壺。
至此,這背簍里除了貼邊用皮繩固定在背簍內側的幾個帶蓋竹筒之外,便只剩下了一個柳木的桉板,裝在木頭匣子里的兩把菜刀,以及笊籬炒勺和搟面杖。當然,還有最底層用竹筒裝著的一把快子,以及幾個摞在一起的竹木碗和兩對兒英軍飯盒。
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看了看,衛燃又將一個挨著一個固定在背簍內側的幾個竹筒打開。
“茶葉、紅糖、葷油、芝麻花生碎、陰米、粗鹽、辣椒、筍干、還有醬油?!這個是什么?”
衛燃從打開的最后一個竹筒里倒出一個手指肚大小的黃色小球送進嘴里。酥脆油香的口感,讓他立刻便猜測出來,這玩意兒很可能就是當初覃守正曾在那架鬼子墜機里提到過的油果。
挨個給這幾個手臂粗半米多長的竹筒蓋上同樣用竹子削制的蓋子,衛燃又看了看背簍外面一圈掛著的東西。
這上面的東西同樣不少,背簍右側掛著一個帶有帆布套的二戰美軍水壺和一盞煤油燈,那煤油燈的提梁上,還纏繞著一根燈芯繩。
那美軍水壺都不用看,他便知道里面裝著拿來點燈引火的煤油。他甚至記得,這背簍的背帶,都是當初他們在墜機里躲避休息的時候,用那架鬼子飛機的安全帶改裝的。
但在背簍的左側,除了綁著兩雙草鞋之外,卻還掛著一個德軍飯盒。取下這個德軍飯盒打開,衛燃不由的挑了挑眉毛,這飯盒的上層托盤里,僅僅只放著一張塑封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衛燃和色豪小和尚,以及周國昌和覃守正各自舉著一個水壺,在梁班長和盧克先生的墓碑旁保持著碰杯的姿勢。
雖然照片里只能看到自己的后腦勺,但衛燃卻能從其余三人臉上的表情里看出劫后余生的慶幸、對戰爭的后怕、以及沒有找到失散的家人和沒有辦法回家的遺憾與失落。
捏著這張照片默默的看了許久,衛燃用力呼了口氣,伸手將飯盒的托盤拿了起來。只不過,這飯盒的下層,卻只是裝滿了白色的大米而已。
將托盤和照片放歸原位,再把飯盒的蓋子蓋好重新掛在背簍的側面,衛燃將擺在防水布上的一應物件重新裝進背簍仔細的綁好,只等著再去莫的村的時候,給他們再煮上一鍋油茶。
收了背簍,衛燃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看著外面這座陽光明媚繁華熱鬧的城市,看著樓下街道上擁堵的車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時間卻頗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盯著窗外的景色看了許久,衛燃取出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古琴瑤光,雙手撫動琴弦,再一次奏起了那曲許久沒有彈過的《廣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