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昌醒來的第二天一早,天空中再次下起了瓢潑大雨,衛燃和周國昌也只能躲在吊腳樓里,守著仍舊昏迷的覃守正干著急。
相比之下,倒是那同樣滿身是傷的小和尚色豪,已經早早的起床給這個寨子里的村民講經了,而那些幾乎與世隔絕的村民,也是格外的虔誠。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周國昌聽著幾乎已經壓過雨聲的誦經聲說道,“衛大哥,咱們得快點走,早晨我通過色豪小師父問過那個小孩子,大部隊是四天前過去的,咱們只要速度快點,肯定能跟上。”
“把覃守正留在這?”衛燃皺著眉頭問道。
“我記得你們說過,咱們后面不是還有個團嗎?”周國昌反問道。
“確實,咱們身后應該是有個288團。”
衛燃稍作遲疑之后繼續說道,“但我可不確定,288團會不會和我們走的同一條線路。”
“色豪小師父在這個寨子里似乎很受歡迎”
周國昌看了看腳上潰爛的傷口,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而且小師父身上的傷比我們還重,他也不適合繼續走下去了。”
“讓他也留下?”衛燃皺著眉頭問道。
“嗯”
周國昌點點頭,“讓色豪小師父留下照顧守正哥,我們繼續走。等下讓小師父問問土司爺爺,看看他能不能派幾個人送我們一程,就算不能,哪怕賣我們一頭水牛也行。”
不等衛燃開口,周國昌繼續說道,“守正哥在這里先養傷,我們給他留一盒奎寧,如果他醒了的時候能趕上288團,那些藥一樣能救人。
如果他遇不到288團,等以后局勢穩當了,讓小師父想辦法帶著他回去,那些奎寧賣了,也照樣夠他生活的。”
稍作沉默,衛燃開口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中午?”周國昌試探著問道,“晚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所以我想今天就出發。你的想法呢?”
“那就中午吧”衛燃側頭看了眼昏迷中的覃守正,“希望他能在中午之前醒過來吧。”
“沒醒過來也好”周國昌仰躺在地板上說道,“他要是醒過來,肯定要朝著和我們一起走了。”
“你不怕嗎?”衛燃前言不搭后語的問道。
“怕,怎么不怕”
周國昌咧咧嘴,“但是怕有什么用?我總不能和那個土司似的,一輩子躲在深山老林里做個縮頭王八。”
“這場戰爭,咱們肯定會打贏的。”衛燃咬著牙做出了保證。
“快點打贏吧...”
周國昌看著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我的姐姐和弟弟他們現在還活著沒有...”
“還有那位尹麗莎白?”衛燃故意換了個輕松的話題。
周國昌聞言尷尬的笑了笑,隨后認真的點點頭,“還有尹麗莎白。”
在兩人的閑聊中,遠處的誦經聲漸漸停止,臨近中午,同樣滿身是傷的小和尚色豪,也帶著衛燃看著眼熟的小孩子,各自端著飯菜找上了衛燃和周國昌。
趁著衛燃給昏迷中的覃守正喂魚湯的功夫,周國昌也將自己的計劃告知了小和尚色豪。
在沉默了足足兩三分鐘之后,小和尚色豪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隨后轉身走出了吊腳樓。
等衛燃和周國昌吃完了飯,樓下的空地上也被人牽來了一頭膘肥體壯的水牛。很快,這頭的水牛身體兩側,便在那些村民的忙活之下,各自綁上了一個大號竹簍。
在衛燃和周國昌的注視下,這倆大號竹簍里漸漸的被那些村民們裝上了用陶罐裝著的大米,用芭蕉葉包裹的肉干,帶著泥土的芋頭,甚至還有幾只被繩子綁住了翅膀的活鴨子和一籃子雞蛋,乃至曬好的筍干和綁在一起的水壺,以及一大捆用芭蕉葉包裹捆起來的干柴。
當這兩大號竹簍被裝滿的時候,那些村民又仔細的用衛燃他們帶來的防水布幫忙捆好,接著又額外抬過來一個并不算大的背簍。
這背簍里裝著的東西沒別的,全都是原本衛燃等人用的武器彈藥。
相互對視一眼,衛燃和周國昌二人背上各自的背簍默默的下樓,每人拿了一支沖鋒槍和配套的彈藥。隨后又接過了小和尚色豪遞來的斗笠扣在了頭上。
“走吧”
周國昌找出自己的木質槍盒斜掛在肩上,雙手合十朝著小和尚色豪微微彎腰,同時嘴里也冒出了衛燃聽不懂的緬語。
等周國昌與小和尚溝通結束,衛燃也用相機給這正在道別的二人,給這個被遺忘的小寨子,以及那位土司、那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小男孩和他的小熊貓各自拍下了一張張的照片。
在兩個背著弓箭的村民帶領下,在那個再次換上了土司官服的老人以及那些村民和目送之下,衛燃和周國昌跟在那頭水牛的身后,一步步的走出了這個并不算大的寨子。
直等到身后的寨子被竹林徹底擋住,直到路邊出現了一片連綿的水田,衛燃這才問道,“小師父答應照顧守正了?”
“答應了”
周國昌點點頭,“色豪小師父答應安排人去山頂盯著,一旦有遠征軍路過,就把守正哥還有那盒藥品送過去。如果一直等不到,等戰爭結束之后,他就帶著守正哥回莫的村,在廟里等著我們回去。”
“就剩我們兩個了...”
衛燃咂咂嘴,心里越發的不是滋味,這段漫長艱辛的旅程最后只剩下自己和周國昌,那么在真實的歷史里呢?豈不是只剩下了周國昌一個人?
“是啊...”
周國昌攥了攥拳頭,“不過就算只剩我們兩個,也肯定能找到的。”
“肯定能,肯定能!”衛燃近乎自我催眠一般呢喃著。
在那兩位村民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翻過了一個并不算高的山頭,最終再次看到了那片漂浮著尸骨的沼澤。
雖然雙方之間沒有辦法直接溝通,但那兩個村民卻熟門熟路的穿過一片灌木,從一個隱藏的極好的山洞里,將衛燃等人的皮筏子拽了出來。
根本不用他們動手,這倆村民便用皮繩將那頭牛和救生筏鏈接在了一起,甚至還主動幫忙,把這皮筏子上蓋著的防水帆布進行了一番加固,并且用周圍隨處可見的芭蕉葉進行了偽裝。
這還沒完,等這救生筏被水牛牽引著進入沼澤,等衛燃和周國昌也鉆進救生筏,那倆村民甚至將他們各自肩上的背簍也塞了進來。
接過其中一名村民遞來的鞭子,周國昌跪在救生筏上鄭重的磕了個頭,隨后揚起鞭子輕輕一甩,驅趕著那頭水牛慢悠悠的走向了沼澤的深處。
與此同時,衛燃的眼前,也出現了一道期待已久的濃烈白光。
“總算結束了...”衛燃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的念叨了一聲。
他慶幸于終于不用在這恐怖的野人山里忍受折磨,卻也遺憾并沒有跟著周國昌走完全程。
然而,當這濃烈的白光消失,當他視野恢復,他卻發現,自己竟然再一次回到了莫的村!
雖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村子旁邊的河畔,卻依舊遺棄著各種戰爭裝備。
只不過和當初跟著梁班長等人來這里時不同,如今這個村子里已經能看到不少的村民,那條河的河邊,也能看到忙著漿洗衣服的女人、水田里忙碌的男人和水牛,以及在那些廢棄的戰爭裝備上玩樂的孩子。
低頭再看看自己,依舊一身英軍制服,唯獨不同的是,比之那道白光之前卻要干凈了許多,而且身上那些潰爛的傷口也全都已經消失不見。
除此之外,衛燃發現自己的身上雖然已經沒了武器,但卻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英軍帆布包,腰間也挎著一個英軍的搪瓷水壺,而在衣袖上,還固定著一枚cbi戰區的盾形臂章。
再看看周圍,陪伴自己的卻只有一頭撅著厚嘴唇的毛驢,那毛驢身上固定的兩個竹簍里,還分別放著幾刀黃紙和一些蠟燭,乃至兩個帶有泥封的陶土壇子。
略作猶豫,衛燃輕輕拽著韁繩,帶著這頭安靜的毛驢,沿著碎石路,一步步的走向了位于村子外面的那座寺廟。
離著老遠,他便看到了一個穿著暗紅色僧袍,背對著自己的和尚,正坐在寺廟門口的一塊石頭上,安靜的照看著架在篝火堆上的那口二十印大鍋。那鍋里飄蕩出的油茶香氣,即便隔著老遠都能清晰的聞到。
還沒等他走近,那寺廟的門里又走出來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只不過,這個和尚卻只有一條胳膊,而且腰間還斜挎著一個木頭槍盒!
“守正!覃守正!”衛燃一眼便認出了對方,立刻一邊揮手一邊跑了過去。
“衛燃!你總算到了!”
那獨臂的和尚同樣一眼認出了衛燃,想都不想的跑過來,一把和他抱在了一起。
“你胳膊呢?你胳膊怎么回事?”衛燃看著對方丟失的左臂問道,“你怎么穿上僧袍了?”
“這可說來話長了”覃守正踮著腳往后看了看,“國昌呢?他怎么還沒來?”
“我不知道”衛燃茫然的搖搖頭。
“走走走,快和我進去。”
覃守正熱情的幫著拉著毛驢走到了寺廟門口,衛燃也認出來,那位正在照料篝火的,恰恰是小和尚色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