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靈族的進攻從不安靜。
至少對于巴亞爾來說:的確如此。
在這片名為科摩羅的土地上,破曉者從不需要擔心遭遇到突然的襲擊。
因為除卻少數的精銳殺手外:一般是名為曼德拉的怪物或者夢魘武士,畢竟巫靈普遍鄙夷這種不夠魯莽的行為,幾乎每一個的黑暗靈族都不會將安靜,視為戰爭中必要的一部分,恰恰相反,他們熱衷于在響徹云霄中沖入戰場。
直面一支黑暗靈族的大軍,仿佛在噩夢中聆聽一場交響樂:皮鞭抽打的沉悶聲響和奴隸的哀鳴在地獄國度中橫沖直撞,饑渴之主的獵物們自科摩羅的隱秘中涌出,爭先恐后的沖向戰場,他們纖細的身姿下且隱藏著銀河中最殘忍的本能。
科摩羅的子嗣們渴望著戰爭,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在那些無辜者的心中播下恐怖的種子,留下毀滅的痕跡,他們渴望戰爭所帶來的鮮活血肉,也渴望掠奪更多的奴隸來維系他們污穢不堪的家鄉,以滿足網道幽都的赫赫兇名。
但在這些娛樂性的需求之上,還有一點是最重要的原因:黑暗靈族需要痛苦,需要不斷詛咒銀河中無辜的靈魂,來延續自己可悲的邪惡生命,如果他們不能用他人的苦痛來滿足自己與生俱來的詛咒,那么,在他們可悲的靈魂枯萎之時,饑渴之主就會無情地吞噬他們的一切。
那是每一個黑暗靈族都恐懼的命運。
因為他們知道,與黑暗王子那無窮無盡的渴求與貪婪相比,他們在現實宇宙中留下的折磨和施虐,不過是孩童的玩鬧:黑暗靈族只是一群茍且的影子,但在他們身后就是真正的地獄和冥淵。
為了不深陷其中,為了不斷填補他們心中永無休止的墮落和仇恨,每一個黑暗靈族都不會錯失任何一個上戰場的機會。
因為饑渴之神從不會缺席,只要科摩羅的子嗣們尚茍且于世一天,他們那枯萎的靈魂都會被不斷的吸食、抽離,除非能夠用最純粹的殺戮來混淆視聽,否則他們每時每刻都要忍受這種折磨。
這也是為什么,由巫靈主辦的科摩羅競技場總是不用擔心上座率的原因:對于那些沒資格參加對外掠奪,只能在黑暗之城的陰祟角落里茍且偷生的賤民們來說,競技場的血腥盛宴,不僅是保命的必需品,更是用來忘記疼痛的麻醉劑。
但眼前的表演再生動,也終究不如親手殺死并折磨一名無辜者,更具有效果。
因此,即便是為了讓自己與生俱來的痛苦能夠稍微停歇片刻,成千上萬的科摩羅賤民就會從他們的巢穴中不斷涌出,在權貴與真生子們的鼓動下,不顧一切的向著帝國大軍的鋼鐵防線沖去。
這些可悲又可憎的異形浪潮根本不在意戰爭的起因和帝國的力量,在他們的眼中只有阿斯塔特戰士那雄壯的,可以用來好好折磨并緩解自身痛苦的肌肉。
數千名黑暗之城的原住民如同被鮮血吸引的鯊魚般狂奔而來,在他們的身上呈現出了一種荒誕的二元性:即便他們只是一群出身卑微的賤民,但他們同樣是靈族,擁有著冷艷的美麗和皎潔的身姿,即便他們只是揮舞著原始的武器,毫無章法地猛攻,但依舊是需要阿斯塔特們集中全力,才能抵擋住這些遠古遺留下來的毒瘤。
但另一方面,在這些暴徒的身上卻絲毫看不見昔日靈族帝國的雍容華盛,他們的面容因為饑餓而枯槁,因為病態而扭曲,他們揮舞著銹跡斑斑的武器,大部分人甚至連套像樣的盔甲都找不到,但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卻是他們的聲音:那原本能夠歌唱出銀河中最美妙歌聲的纖細喉嚨,現如今卻盡是些野蠻瘋狂的吼叫。
數千個披頭散發的科摩羅暴徒呼喊著毫無邏輯的話語,全然無視自己身旁不斷被爆彈擊倒的同胞,他們猩紅的目光中只有對于折磨和血的渴望,在他們的身側,是同樣瘋狂野蠻的網道怪物,這些身居高位者們的寵物被解開了鐐銬,拖著滿是口水的舌頭,叫囂著混入了巨浪中。
沸騰翻滾的咆哮互相碰撞著,一時之間就分不清那些站立的是否是野獸,而那些尖嘴獠牙的又究竟是何物。
這便是阿斯塔特們的科摩羅戰場上遭遇最多的大軍,山崩地裂的狂嘯與猛烈踐踏的鐵蹄仿佛無窮無盡,而在他們的身后往往還隱藏著真正的對手。
頭戴面具的馴獸師揮舞著皮鞭,他們口中安裝的復雜聲波發射器可以用一次突然襲擊震碎阿斯塔特的頭骨。
墮落的惡狼們用他們的毒晶吊艙將帝國軍隊引以為傲的動力甲融化。
夢魘、天災、曼德拉、殘骸、巫靈還有扭曲憎惡,以及最難纏的蛇人,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水母寄生體: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會象征著現實宇宙中一顆星球的淪喪,而在科摩羅污穢不堪的地面上,這不過是每隔幾十分鐘就要面對一次的挑戰。
但真正的恐懼是血伶人:當這些早已面目全非的扭曲怪物在戰線的后方,一邊擺弄著他們的神經折磨器,一邊興致勃勃的看著賤民與阿斯塔特的苦戰時,往往意味著黑暗靈族在這次攻擊中投入了真正的力量,他們會踏碎帝國軍隊的外層防線,而戰局的崩壞又會召喚更多的帝皇精銳。
當又一處核心堡壘淪陷時。
巴亞爾與他的連隊在四十個小時里第七十次響應了征召。
他們被許諾:會有更多的援軍。
就像他說的那樣。
黑暗靈族的進攻從不安靜。
淡藍色的靈能傳送光芒還未從他們的眼前完全散去,那瘋狂的聲響就已經傳進了每名戰士的耳中:巴亞爾與他的戰斗兄弟們沉默地站起身來,無聲的選擇好了自己最順手的武器,稍微彎下身體的重心,做好了隨時加入戰斗的準備。
能夠與蜘蛛女皇麾下最優秀的冠軍劍士并肩作戰的,無不是在大遠征的戰場上橫行無敵了上百年的老兵,僅僅通過傳入耳中的嘈雜不堪的聲響,他們就可以精準的判斷出戰場的局勢:黑暗靈族的軍隊已經攻入了距離他們很近的地方。
前線只是幾百米外。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每一座有資格搭建靈能傳送陣的核心堡壘,至少都是寬達幾公里的龐然大物,而靈能傳送陣又是這些前線堡壘核心中的核心,無不被放置在受到層層保護的核心處。
敵人既然已經侵入到了這里,看來這座堡壘與淪陷已無區別。
但即便如此,前來支援的破曉者第二連隊也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淪陷了?
再奪回來就是。
果不其然,在靈能傳送陣的刺眼光芒徹底散盡后,還不到一個心跳的時間,巴亞爾就發現了第一個敵人:只見一名火蜥蜴的戰士正倒在前方幾十米遠的大門處,而他的身上蹲著一名黑暗靈族,正享受般的將自己的匕首從火蜥蜴破碎的胸甲中拔出來。
她穿著一身暴露的、幾乎不能提供任何有效保護的緊身刃甲,無論是纖細的身段兒還是濃妝艷抹的姿容,無不說明這是一位強大的科摩羅巫靈:這個擅長謀殺的悍婦很快也發現了自己的對手,她狹長的目光看向突然出現的破曉者,瞳孔中并無恐懼,而是發現了新獵物的興奮。
但還不等她尖銳的嘴角翹起,一抹寒芒便將其面容永遠地固定了。
巴亞爾習慣性地甩了甩劍,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的形勢,一邊俯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探查火蜥蜴的呼吸,直到確定這位堅韌的漢子還有著心跳:再等了一個心跳,巫靈那無頭的尸體才緩緩地倒下,似乎還沒來得及適應自己的死亡。
后續的戰斗兄弟們涌上來,藥劑師開始搶救還有一口氣的火蜥蜴,而巴亞爾則是如山貓一般無聲地前進的,他跟隨著巫靈那顆不斷滾動的美麗腦袋,推開大門,來到了外面陰暗的走廊里。
墻壁上四濺的鮮血表明阿斯塔特們并非將此處拱手相讓,而至少七具火蜥蜴戰士的尸體同樣說明了這一點:作為勝利者們的巫靈丟下了同樣多的尸體,在尚有一些還活著的科摩羅悍婦,四五人,正在火蜥蜴的遺骸上切割自己的戰利品。
在黑暗中,冠軍劍士與這些優雅的血腥新娘們,彼此對視著。
雙方都握緊了手中的利刃。
下一刻,巫靈們嚎叫著,迫不及待地拋下了自己的戰利品,向著眼前這令人心動的獵物涌去,她們如撲向腐肉的兀鷲般在空中不斷的旋轉、翻滾,十二把利刃從不同的方向爭先恐后的刺下,俏麗的臉龐上滿是如狼似虎的掠奪神情。
她們彼此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巴亞爾握緊了利刃,瞅準時機,以令人驚嘆的速度向前躍進。
實在是…太近了。
他總共只揮了兩刀,六顆狂熱而美麗的頭顱便噼啪作響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二連隊的戰士手持刀劍或槍械,戰靴踏地的沉悶聲匯成了一股暗流,迅速的跟緊了冠軍劍士的步伐:沒有人為巴亞爾剛才的壯舉感到驚嘆,因為一墻之隔的喊殺震天已經奪走了他們的注意力。
巴亞爾沖在了最前方,他的一只手緊握著利刃,沉默的面容下卻積蓄著足以燒盡陶鋼的滔天怒火:一路上,他們目睹到的尸骸和慘狀越多,冠軍劍士心中積蓄的怒火便越可怕:直到下一個敵人出現在了距離出口三十米遠的位置。
巴亞爾沒有呼喊。
他沖了上去。
宛如傳說中的克拉肯怪物用它巨大的血肉觸須一擊打碎了戰艦的艦首,選擇正面迎擊巴亞爾的曼德拉怪物也被冠軍劍術滔天的怒火打翻在地,他失去了重心,狼狽不堪的跪在地面上,似乎還想用他的那把鋸骨大刀支撐著站起身來,但在此之前,破曉者的查那巴爾軍刀撕碎了他的喉嚨。
而當這頭怪物倒下時,巴亞爾的另一只手則順勢接過了那把大刀,他用自己晃動的胳臂來調整重心,轉過身來,順著慣性將這把異形的利刃拋了出去,精準的命中另一個想要逃回黑暗維度的曼德拉。
那怪物在這命中脊椎的一擊下,踉踉蹌蹌了幾步,然后失去了力氣,悶頭倒向了他漆黑一片的避難所。
而在他徹底停止呼吸的幾秒里,占據著入口處的三十多名黑暗靈族已經被破曉者們沉默地清理干凈了:第二連隊的戰士們默契的涌出了大門,來到了外面的戰場,他們甚至不需要適應光芒,因為黑暗之城的每一處角落都同樣的晦暗。
而直到此時,巴亞爾才明白為什么此處的戰局竟糜爛到了如此程度。
作為一名已在帝皇麾下中服役了超過三百年的老兵,除了那一次外,巴亞爾從未見過這么多的黑暗靈族和網道怪物。
原體在上,他們也許出動了數萬人來圍攻這處只有幾百名火蜥蜴駐守的要塞。
作為帝國軍的要塞,這里勉強還可以看到它昔日的影子,那是一座典型的,科摩羅式的宏偉尖塔,遍布荊棘和紫色電磁光束的墻面曾在黑色太陽的照耀下,折射出了如水晶般的光芒軌跡:但如今,所有的這一切都被洶涌的烈火吞噬了 蒼白的火焰如一條貪婪的巨蟒,嘶嘶吐信著竄升而上,縱使這座改造自尖塔的帝國要塞足以抗住集團式的炮擊,但狡詐的火蛇仍找到了侵略的路徑,它一路從寬闊的地基吞噬而上,直到阿斯塔特們駐守的城墻。
當火蜥蜴們忙于應對時,科摩羅的大軍便從陰影中殺出,如刀鋒般切入到阿斯塔特疏于防范的側翼,而那些古老的反重力飛行器也載著它們殘忍的主子,借著彎彎繞繞的拱門和薄紗般的迷霧,一路潛伏到了伏爾甘子嗣們的槍口下。
當這些傲慢又嫻熟的殺手們用速度的優勢碾過了火蜥蜴的防線時,無窮無盡的科摩羅大軍才發動了他們的進攻,他們摧毀了帝國軍隊的城墻和火炮,狂野的野獸們在血腥中將帝皇的戰士撕成碎片,傲慢的天災和馴獸師在天空上不斷翱翔,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升騰而上的痛苦和折磨。
他們本可以用難以想象的速度殺死僅剩的這幾百名火蜥蜴,但他們偏偏留下了這些早已支離破碎的戰士,讓他們在各自的堅固堡壘中苦苦堅守:只為了細細地品味阿斯塔特的絕望與不甘。
他們的確品嘗到了他們渴望的。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等到了巴亞爾和破曉者們銀白色的利刃。
摩根的子嗣們毫不猶豫的沖進了戰場。
爆彈的聲響比野獸的哀嚎更響亮,傲慢的天災們應聲而落,他們脆弱的軀體在狼奔豕突中被活活地碾為碎片。
細長的利刃在陰影中折射出了令人睜不開眼睛的刺眼光芒,無數披頭散發的科摩羅暴徒如地獄中沖出的惡鬼,狂嚎的來到了巴亞爾等人的面前,卻又在這如太陽般的光芒面前狂亂地畏縮著,要他們滿是臟污的頭顱被痛快的砍下,高高躍起,他們那骯臟的身軀依舊在不安地扭動著。
巫靈們狂熱地沖向戰場,又在狂熱中被砍成了血腥的碎塊兒:破曉者們從不會憐惜他們的任何一個對手,這些悍婦們的盔甲被她們親手削去了一部分,露出白晃晃的皮膚正是上好的目標。
每當利刃劃過它們的皮膚,以自己的美貌為傲的巫靈就會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他們不顧一切地沖向破曉者,又在那些鋒芒的利刃面前撞得粉碎,而還有一些人,甚至尋不到同歸于盡的機會,就會在一陣哀嚎中被活活燒成了焦炭。
火蜥蜴們并非愚笨之徒,盡管他們的戰線已經支離破碎,在先前的戰斗中幾乎將要全軍覆滅,但這些老練的戰士依舊抓住了驟然轉變的戰局,他們毫無畏懼的抓起了自己的槍械和火焰噴射器,站在更遠方為更敏銳的戰斗兄弟們打著掩護。
盡管此前從未合作過,但摩根與伏爾甘的子嗣們依舊配合愉快。
他們的人數并不占優勢,但堅決的意志和齊整的隊列很好彌補這一點,當黑暗靈族們反應過來之前,他們已經成片成片地撞碎在了破曉者們的盾墻前,數以千計的科摩羅暴徒用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地面,水母體與蛇人接二連三地倒下,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馴獸師更是第一個絕跡了,他們要么死了,要么狼狽的逃向了更遠的地方。
但很快,破曉者就會意識到。
讓這些大吼大叫的野獸愛好者逃到更遠方并非是一個好主意。
因為就在幾分鐘后,一陣嗚咽的,沉悶的野獸聲,和完全不似任何現實宇宙中的生命會發出的可怖咆哮,一口氣便沖散了戰場上的喊殺震天。
搖搖欲墜的城墻被推倒,四處升騰的煙塵暫時擋住了來犯者的身影,但巴亞爾依舊能夠勉強地看清楚,那是成千上百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怪物。
最小的,如終結者般臃腫。
而其中最大的,隱藏在遠方,影影綽綽間竟如騎士般巍峨。
“原體在上啊…”
即便是巴亞爾,在這一刻,也情不自禁的在口中祈禱著。
然后,他看向一旁。
一名火蜥蜴正站在他的身邊。
“這就是你們求援的原因嗎?”
“不。”
伏爾甘的戰士只是苦笑著回應。
“把我們打垮的那東西…可沒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