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卡恩第一次看見安格隆
在命運正常流淌的歲月里，他的一生都是懦者的悲歌。
自己的養父在屠夫之釘的轟鳴中變為支離破碎的血肉，自己的戰友在奴隸主軍隊的戰歌里化為枯骨。
而他，他什么也沒來得及做。
他愿戰死在這片紅砂之上，而非成為浩渺蒼穹的一顆塵土。
但他逃了。
這不是他的選擇，他從來沒有選擇。
或許他曾經有過名為選擇的權柄，但憤怒的轟鳴吞噬了一切——
徒余狂怒和傷悲。
戰爭獵犬號，未來。
“努色瑞亞.”
第八連連長卡恩立在全息投影星球的一旁，蔚藍色的熒光照在他光滑的動力甲之上，光潔，嚴肅。
收到第十二軍團軍團長的指示，卡恩率領他的連隊奉命在這片星域巡查——
以尋找他們的基因原體。
這片區域里，受人類殖民的星球并不是很多，而文明程度較高的星球則更是少數。
努色瑞亞，便是其中的一顆。
終年覆蓋著積雪的高聳山脈，郁郁蔥蔥的茂林，裝飾著絲質旗幟的高大城墻，以及熱鬧非凡的城市。
科技和文化達成了巧妙的平衡，由技術帶來的高生產力，甚至可以支撐地起星球上繁榮的角斗場娛樂。
不得不說，即使是在卡恩隨遠征軍團出征過各類星球后，以努色瑞亞的地貌和文化程度，在他的眼里也稱得上是一顆相當美麗的星球。
如果戰犬終將尋回他們的原體父親，卡恩當然希望他的父親在這樣一顆美麗的星球上。
比起擁擠吵鬧的巢都星球，比起昏暗壓抑的農業星球，比起貧瘠匱乏的死亡星球，他們的原體當有著一顆美麗的母星。
就像是第十三軍團的基里曼大人，擁有著魅力無比的馬庫拉格，亦或是第七軍團的多恩大人，嚴肅的山陣號在宇宙間靜默。
他們的大人當是一顆璀璨星球上的國王，屹立于他的城堡之中。
卡恩細細地觀摩著戰爭獵犬號掃描的星球地貌，看著那些巍峨聳立的堡壘。
存在于血脈和靈魂深處的事物在呼喚著戰犬，就是這里，不會錯的。
卡恩想到。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去聯系這顆星球上的人類了。
不，想想軍團長的話語，謹慎，要謹慎，卡恩。
若戰犬的原體真的在這顆星球之上，那他需要給他的父親留下一個好印象。
他要讓他們的原體大人知道——
戰犬將是他最榮耀的戰斧。
“桑格，向這顆星球發送帝國的見面申請。”
卡恩回頭，開始部署。
他的兄弟們站在他的身后，心臟在有力地跳動，隱約的預感告訴他們——
就是這里。
努色瑞亞，貴族堡壘。
同這顆星球上統治階級的見面出乎意料地順利。
完全沒有抵抗，或者是曲意逢迎的試探，在初步了解了帝國的規模以及軍事實力后，這顆星球上的統治者很快向他們打開了這顆星球的大門。
這里的統治階級甚至擁有著罕見的stc。
統治者們提出條件，歸順帝國，交出stc，按時繳納什一稅，但條件是帝國不會直接干涉這顆星球的階層管理，同時確保這里的統治階級依舊穩坐高臺。
當然可以。
若是其它的星球，短時間內兵不血刃地拿下一顆歸順度高，資源豐富，而且擁有stc的星球。
完成此項任務的軍團肯定會被帝國頒發榮耀。
但不是現在。
卡恩穿著擦地閃閃發光的動力甲，象征著過往榮耀的徽章細致地點綴著他的盔甲，在光潔的盔甲上躍出細小的弧度。
在卡恩身后，第八連最精銳的戰士們立在原地，他們的盔甲同樣擦拭地锃亮。
卡恩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眼前的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那個男子微禿，而且透露著令戰犬厭惡的，順良的狡黠。
這顆星球上的統治者為什么不是他們的原體？
他們的原體不在這顆星球上？
還是他們的原體不喜歡這些凡人的勾心斗角，此刻正潛心著他自己的愛好？
當卡恩心里已經默數到了第十六顆他曾經所征服過的世界后，那個令他厭惡的中年男子總算閉上了嘴，正一臉討好地望著他。
謹慎，卡恩，謹慎。
卡恩深吸一口氣，用著他最嚴肅的聲音說到，
“第十二軍團第八連接受努色瑞亞的提議。”
“這之后，帝國的其他部門會來到這顆星球，將他收歸進帝國的統御之下。”
一般第一個來的帝國部門永遠是稅收部，要不就是搶著來考古的機械賢者。
“本來接下來本星球的事務當交予其它部門。”
“但作為第十二軍團第八連連長卡恩，我們想尋求您的幫助，以軍團的名義。”
聽到這群高大威猛宛如天將一般的戰士們有求于他，對面的中年男子欣喜若狂，急忙詢問，
“請問貴客是什么請求，我們一定盡力去幫。”
只要他跟這些自稱是帝國的人打好關系，那他杰尼索維奇的統治地位豈不是徹底牢固！
那些安全躲在家族后面，把他推出來面對外來客的貴族子弟們，后悔去吧！
自此之后，他普洛夫家族將徹底穩坐努色瑞亞的一把手！
杰尼索維奇拿出了他最真摯的微笑，望向對面的巨人，
“我們.想在努色瑞亞尋找一位大人。”
“他將是我們軍團的主人。”
找人？
“請問您要找的大人有什么特征嗎？”
他對面的戰士卡住了，良久，才緩緩說道，
“身高極高，同時出眾于人群。”
“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
他對面的戰士再次沉默了。
而杰尼索維奇則開始立刻回想自己認識的貴族家族里有沒有出類拔萃的存在。
“好，我這就去尋找。”
見到卡恩不愿再提，杰尼索維奇立刻接過話頭，滿臉堆笑著承應下來。
而坐在他對面的卡恩則并無他表面的那般平靜。
一般來講，提到出眾于人群，若是原體真在這顆星球之上，那當地人早該有所回應。
或許他們的原體真的不在此？
但血脈上的聯系告訴著他，卡恩已經到了他們該來的地方。
難道他們的原體大人完全不同于其它原體？
卡恩不敢多說其它，比如他要尋的人自空中降落，在相當一部分的原體尋回中，這部分會被當地人所隱瞞或者扭曲，所以他不便提起。
他也不敢說他的原體大人完美，或者是英俊，因為卡恩知道，有些原體大人并非如此。
暴躁。
卡恩看著第三千零七個貴族子弟試圖向著自己論證他的高貴，抹了粉的臉上，汗液和粉末混合在一起。
這些想要從軍團上揩油的渣子。
他恨不得直接掏爆彈槍將對面的這個娘炮崩了。
“不是他，下一個。”
“啊，大人，我或許真的是你們所找.我自幼便感覺我的家族配不上我”
被強行拉下去，那個貴族子弟還在掙扎著說些什么。
憤怒，被戲弄的惱怒。
他到底在干什么，浪費寶貴的大遠征時間，來這里做愚蠢的過家家？
卡恩沒時間和耐心在這里耗下去了，第十二軍團的原體大人必不在此。
或許之前的感應只不過是錯覺，即使它現在也在挑動著卡恩的理智。
他們該走了。
感受到身邊巨人的隱隱怒氣，他身邊的杰尼索維奇立刻開口，試圖討好這位大人。
“大人別急，或許我們可以將搜索的范圍擴大到平民。”
其實現在杰尼索維奇提供的貴族名單上前幾列都是向他賄賂的家族姓名。
卡恩哼了一聲。
他的原體大人怎么可能會屈尊于平民之中！
但即便如此，卡恩還是答應了。
“嗯。”
留下幾位戰犬兄弟在這里看著，他將帶著剩下的第八連去別的星球找尋。
然而，經常在貴族圈子里混的杰尼索維奇立刻聽出了卡恩的不滿。
不行，他已經向著其它家族放下狠話了，他得抓住這次機會！
“那個.請問大人是要走？”
卡恩沉默地點了點頭。
杰尼索維奇可不是那種不長腦子的廢物貴族，他當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直接攔下對方。
“抱歉我們沒能找到您在找的人，但身為努色瑞亞第一家族的人，我杰尼索維奇發誓會繼續為大人尋找的。”
“嗯。”
對于這個不胡攪蠻纏的貴族，卡恩還是比較滿意的。
“那大人，走之前要不要去角斗場觀賞一番？我的家族手下有著努色瑞亞最大的角斗場。”
角斗場？
在之前的了解里，卡恩知道努色瑞亞的貴族們喜歡捉奴隸扔進角斗場廝殺。
這些喜歡看他人廝殺的貴族，自己倒是一個個油頭粉面的。
嗯，或許可以去角斗場看看有沒有適合第十二軍團的新人。
身為偏好近戰的戰犬，這種近身搏斗當然是卡恩的愛好之一。
他在通訊頻道里發問，詢問他身邊的管理層戰犬的意見。
最后，卡恩說，
“可以，在走之前，讓我們去角斗場看看吧。”
努色瑞亞，第一角斗場。
圍繞成巨大圓柱狀的外墻高聳地直刺蒼穹，土黃色的墻早已被鮮血浸透，散發著陣陣血氣。
這里是努色瑞亞最大的角斗場，無數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此刻正坐在觀席臺上歡呼！
主持人站在臺上，努色瑞亞特有的電擊懸浮喇叭在碩大的場地里飛舞，主持人犀利詼諧的話語不時傳出。
“看啊，我們不敗的高山之子再一次擊敗了兇猛的野獸！”
“可惜，這只野獸此前未嘗一敗，但它所吞吃的奴隸數最終還是定格在了這里——”
“四百三十九，對，我之前還下注它能吃四百四十個，哈哈。”
然而，突然到場的捕奴軍隊，打斷了主持人的自我調侃。
身著奴隸主家族盔甲的騎士向著主持人低語幾句——
然后主持人高亢的話語再次響徹云霄，
“好消息，朋友們！”
“那名為帝國的大人馬上將蒞臨第一角斗場，”
“我們普洛夫家族的杰尼索維奇大人指示，今天要讓角斗場最強的戰士和最強的野獸廝殺！”
“今天在座的各位有福了！這注定是載入努色瑞亞歷史的一次角斗，快讓我們歡呼！！！”
狂歡，口哨，呼喊！
“高山之子！高山之子！”
巨大的節拍掌聲開始雷動。
滿臉訕笑的杰尼索維奇出現了，他引著眾人，從角斗場后面的家族專屬通到緩緩入場，進入角斗場正前方最好的觀影臺。
觀影臺上，精心雕刻的花紋，刻意加固過的玻璃和墻壁，昭示著普洛夫家族的巨大財力。
刺眼的日光從整塊玻璃臺上打進來，照亮室內半壁。
卡恩心不在焉地回頭承應著那些貴族們的奉承，然后隨意地坐下。
在他身后，跟隨他來的其它戰犬精銳也全都被衣著暴露的貴族女子圍住，無暇顧及其它。
卡恩嘆了口氣，鬧劇，沒必要久留。
卡恩不擅長和這種星球外交，一般這些都是影月蒼狼或者極限戰士的活。
看一場就走吧，就當是給這位積極幫助他們的貴族的面子了。
卡恩當然知道這位杰尼索維奇的算盤。
好不容易讓他身后的那個貴族滾遠點，卡恩再次嘆了口氣，把頭移過去，視線望向角斗場的下方——
他立刻站起來了。
卡恩，停滯了。
血液在奔流。
意識到卡恩的不對勁，其它戰犬也直接粗暴地扯開身旁的女子們，移動他們的視線——
他們也不動了。
仿佛心跳都已停止。
“啊，大人？怎么了這是，大人？”
貴族們諂媚的聲音還在刺耳的回響，但這些聲音仿佛失真的磁帶，在卡恩的耳邊消逝。
他站在最高的高臺之上，金銀珠寶雕飾的華麗建筑之中，死死地盯著最下方泥坑里的奴隸斗士。
他站在戰友染紅的血坑里，他站在野獸龐大的尸體旁，屠夫之釘的轟鳴狂起，鮮血順著他呲起的獠牙落下，憤怒地看著高臺之上的奴隸主。
卡恩的大腦一片空白。
死寂。
良久，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卡恩虛弱微小到幾乎無法被識別的聲音自通訊頻道響起，
謹慎，卡恩，謹慎。
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思考變得困難，宛如卡住的玩偶。
“立即封鎖這顆星球的對外傳訊通道，軌道打擊此星球大型防空設備，呼叫第十二軍團旗艦主隊立刻趕來。”
“最高指令，立刻呼叫整個軍團。”
“準備好滅絕令.”
卡恩喃喃到。
通訊頻道在一聲刺啦之后關閉，近乎本能的話語響起，但卡恩還是覺得他的血液凝住了。
一個他們朝思暮想的單詞卡在他的喉嚨里，卻怎么也說不說來。
卡恩握住了自己鏈鋸斧上的鏈刃，動力甲破碎的聲音響起，鮮血流了下來，這讓他感覺自己站在實地上了，
“父親。”
他輕輕說到。
血滴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