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愛衣踱著小步,雙手貼著百褶裙,不讓風兒有調皮的機會,維持著完美的淑女儀容,向著目的地前進。
一路上偶爾能看見認識的學生,微微點頭,微笑著打招呼。
漸漸進入校園的后方,有著最高層建筑的區域,學生已經幾不可見,偶爾路過的都是櫻庭大學集團的教職工。
對于他們,櫻島愛衣反而沒有打招呼,只是面帶饒有趣味的淡淡微笑,頷首致意。
但沒有人覺得這名少女有什么失禮之處。
因為這里是櫻庭大學附屬中學,而少女的姓氏是櫻島。
櫻島愛衣走進高樓,做了視網膜認證,獲得權限后,電梯直上最高層。
這里是集團董事長辦公的大平層,擁有著附近這一片地區最好的視野,甚至能透過落地窗,遙遙在地平線望見東京灣的朦朧景色。
因為平層空間的廣闊,幾乎可以稱得上遙遠距離的對面,寬大的辦公桌后,是身著高檔西服的中年男子,正單手握拳,托住左側面頰,撐在桌面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父親…”
遙遠的距離令櫻島愛衣的聲音變得很弱,但是少女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就站在直達頂層的電梯門前。
“有什么事嗎?”
中年男子的聲音并非洪亮,卻能夠清晰的傳遞過來,富有低沉的磁性。
原本準備好的家長里短,鋪墊話語,櫻島愛衣櫻桃小嘴微啟,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能把白川美月開除出去嗎?”
直奔主題,一直以來,與父親之間的對話越來越短,終于淪落到一句多余的寒暄也沒有。
“不可能,白川家也是理事會的家族之一。”
“但是櫻庭大學集團是我們櫻島家的產業不是嗎?”
“你太小看理事會了,我們幾個家族之上,是理事會…”
中年男子改變了姿勢,坐正身姿,托腮的手放下,雖然距離還很遙遠,卻能夠感受到他在認真的直視自己:
“…終有一天,所有財團之上,也終將是理事會。”
櫻島愛衣輕咬下唇,直視遠處的父親數秒,終于放棄,轉身欲走: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想自己的辦法。”
“但是…”
身后中年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不能開除白川美月,不代表不能讓她從櫻庭附中消失。”
櫻島愛衣猛地轉身,望向自己的父親。
“我不問理由,我只問…”
中年男子卻還是面無表情,完美的撲克臉,但他也身子往前探,即使很遙遠,也能感受到壓迫感:
“…你要付出什么代價呢?愛衣,我的女兒。”
“…”
櫻島愛衣微微張口,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瞇起眼睛。
…無論白川美月轉校接近佑樹君有什么圖謀,直接將她趕出這所校園就好了。
片刻之后,櫻島愛衣走回學生充斥著的教學區。
雖然臉上依然掛著饒有趣味的淡淡微笑,但此時櫻島愛衣心里只不停地回味著父親最后的話語:
「一個月后,白川美月會從你的生活中消失。」
既然父親這么說了,那么就一定會變成現實。
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為了佑樹君,只要能夠守護佑樹君…
櫻島愛衣想著這些,來到今晚的第二個目的地。
站在一年級老師的辦公室前,櫻島愛衣慢慢調勻呼吸,然后帶著完美的儀容與微笑,敲門而入。
“請問桃宮老師在這里嗎?”
因為是已經放學的時間,辦公室內只剩一位新來的年輕女教師,因為經驗不足,還焦頭爛額的忙碌著。
“我就是哦,同學你找老師我有什么事嗎?”
美女教師從雜物中抬首,望了過來。
櫻島愛衣迅速走近,做著自我介紹:
“桃宮老師你好,我是一年五班的學生櫻島愛衣。”
“啊,你好,櫻島同學,我是一年一班的班主任桃宮洋子。”
“恩,桃宮老師,請問你對京野同學和白川同學有什么想法?”
“恩?他們都是我親愛的學生哦。”
桃宮洋子望著眼前的美麗少女,感到有些奇怪:
“佑樹,啊,就是京野同學學業優秀也聽老師話,是個好孩子。白川同學…”
想到那個白發紅瞳的罕見身影,桃宮洋子嘴角不禁彎起:
“也是非常乖巧的好孩子哦。”
“好孩子有時候也會做錯事呢…”櫻島愛衣露出難過的表情。
“這個…他們對你做了什么錯事嗎?”
桃宮洋子看少女泫然欲泣的表情,一下子有些慌了手腳:“和我說,我一定好好教訓京野那臭小子,讓他給你賠罪。”
“別,別打佑樹君…”
“…恩!?”
桃宮洋子的思緒開始蔓延向不好的方向。
“老師,我叫櫻島愛衣。”
“嗯嗯,老師我知道的。”
“不,我是說我姓「櫻·島」。”
迷亂的思緒被櫻島愛衣拉回來,回過神來的桃宮洋子連忙打起哈哈,笑著回應:
“啊,原來是董事長家的…”
“那個不重要。”
“恩?”
櫻島愛衣卻又轉了一個話題:“重要的是,佑樹君明明已經有了我…還每天和白川同學打情罵俏…嗚嗚…”
說到最后,櫻島愛衣已經伸手捂臉,低首發出嗚咽聲。
“…好呀!”
一段沉默后,桃宮洋子突然大聲:“京野這小子怎么能這樣做呢!?”
“不…嗚嗚…”
帶著哭腔,櫻島愛衣雙手合十,聚攏在胸前,向桃宮洋子請求:“請不要懲罰佑樹君,只希望老師你…”
櫻島愛衣似乎很為難的停頓住。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櫻島同學你盡管說。”
“桃宮老師,你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會和父親說起你的好。”
“哈哈,這個,不用的。畢竟是京野做得不對,我這個當老師的自然要矯正親愛學生的不良行為。”
櫻島愛衣發出似乎是安心的輕嘆:
“呼…那么就拜托桃宮老師了,請盡量阻止白川同學接近佑樹君,不要給白川同學機會。”
“啊?…是、是這樣的嗎?”
目的達到,與滿臉驚疑神色的桃宮老師告別,櫻島愛衣走到辦公室外。
駐足,伸手抹去面頰上的淚水。
…等一會,還要去見佑樹君。
雖然是偽裝的哭泣,心里也空落落的難受。
…就找佑樹君來治愈我的心吧。
這么想著,櫻島愛衣走向保健室十三室的步伐也變快了不少。
爛漫的落櫻點綴著走去的路途,也像此時櫻島愛衣的內心一樣,充滿著浪漫的幻想與忐忑。
到達保健室十三室,輕輕推開門。
輕微的開門聲,沒有驚醒任何陷入沉睡的人。
躺在里面床上的,是有著絢爛櫻色秀發的瀨戶櫻子,臉上掛著甜甜的淺笑,似乎正在做著什么美夢。
少女的一只手伸出被窩,握著這只手的是京野佑樹,正半躺在搬到床邊的懶人沙發上,也閉著眼淺睡。
而正對門戶的寬大沙發上,則擺放著瀨戶櫻子的女士校服,已經速洗烘干了的白襯衣、百褶裙,以及那黑色柔順的絲織品。
呼吸瞬間變得有些急促,胸口起伏著,似乎呼吸都有些困難。
櫻島愛衣有些頭暈目眩,往常應該能夠維持住的饒有趣味的淡淡微笑,這灑脫的笑顏如今卻越來越淡。
她疾步走向床鋪,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把京野佑樹吵醒。
“噓…”
京野佑樹醒來,立起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
“…愛衣你來了啊。”
京野佑樹小心地松開瀨戶櫻子的手,沒有吵醒她,然后輕輕站起,繞過床沿,走到櫻島愛衣的面前。
“…我們出去說話吧。”
然后露出溫和的迷人笑容,很自然的牽起櫻島愛衣的手,往外走去。
保健室十三室的門再次被輕輕關上。
“愛衣同學,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是「心」又不舒服了嗎?”
“瀨戶櫻子為什么會在這里?”櫻島愛衣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只是你們的預約湊巧撞上了,你也知道我還有其他病人…”
“但是我不一樣,你欠我的,需要分期補償我的心靈治愈,不應該優先我的預約嗎?”
“以后,以后一定會優先你的預約。”
望著櫻島愛衣認真的表情,京野佑樹有些心虛,露出更溫柔的笑容,轉移話題:
“說起來我現在有找一份兼職工作,每周三天,目前的排班是周六、周日、周一三天晚上。”
“…那么一進門就能看見的少女制服和黑絲又是怎么回事?”
“啊,那個也只是一個巧合…”
京野佑樹習慣性地伸手想要去摸櫻島愛衣的黑色秀發:
“還是說我們的事,以后打工之外的周二至周五晚上,只要愛衣你需要,我都會等你。”
京野佑樹的手按在櫻島愛衣的秀發上。
櫻島愛衣微紅著臉頰,沒有躲閃。
但是隨后,京野佑樹手上淡淡的少女香甜氣味擴散進櫻島愛衣的鼻腔。
“…佑樹君?”
“恩?”
櫻島愛衣被撫摸著腦袋,微微低首,看不清面容,少女輕聲地呼喊著京野佑樹的名字。
但是隨后…
“啪!”
臉頰火辣辣的發熱,卻沒有痛感,少女的手拍在自己的臉頰,輕微的顫動傳遞到大腦,似乎有輕微的耳鳴聲,也可能只是過于震驚,世界都似乎失聲。
“愛衣…?”
幾剎那之后,輕微的疼痛感才從臉頰傳來。
京野佑樹眨了眨眼睛,左耳再次恢復聽覺,疑惑地看向面前的櫻島愛衣。
…為什么?
“為什么呢?”但是少女卻率先發問。
只見櫻島愛衣眼眸帶著水汽,上嘴唇咬著下嘴唇,似乎在苦苦忍耐:
“為什么佑樹君你會變成現在這樣?變得如此…”
櫻島愛衣瞥了一眼保健室,那里有著美麗櫻花般長發的瀨戶櫻子,只穿著內衣,躺在床上睡覺。
“…愛衣同學,那個,你一定搞錯了什么?”
京野佑樹努力擠出微笑:“我只是想要好好治愈每一位受傷與哭泣的少女…”
“哦?那么今晚我們去情侶酒店治愈一下…”
櫻島愛衣打斷他的話:“…又或是再隨意挑選一個偏僻的櫻花樹下也可以哦?”
“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櫻花樹下實在是…”
“…佑樹君。”
櫻島愛衣低聲呢喃,渾身顫抖著再次抬起手,向著京野佑樹的臉頰扇去。
但是這手沒能更進一步,在京野佑樹的肩頭被一把握住手腕。
京野佑樹的笑容也不在,第一次在櫻島愛衣面前露出冷靜平淡的神色:
“櫻島同學,沒有時光沉淀的感情,是虛假的,沒有共同回憶的關系,是脆弱的。”
京野佑樹緊緊抓著櫻島愛衣的手腕,少女的手腕漸漸泛紅,但京野佑樹沒有松手。
臉上的火辣掌印,被微涼的風吹過,熱度稍微減弱,但是京野佑樹望著櫻島愛衣的眼神,還是那么認真。
“佑樹君…”
呆呆望著面前這個褪去輕浮神色的少年,櫻島愛衣不禁看愣住。
…沒錯,佑樹君就該是這種神色才是,而不是那虛假的溫柔。
佑樹君的溫柔才不是那樣廉價的偽笑。
但是,自己…
“是呀…沒有時光沉淀的感情,是虛偽之物…”
復述著京野佑樹的話語,櫻島愛衣的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少女的面頰。
櫻島愛衣一向掛著饒有趣味的淡淡微笑,現如今卻淚水有如泉涌。無聲慟哭。
京野佑樹望著眼前的少女,似乎自己的心也揪在一起,隱隱作痛。
這種心情究竟是…
但是京野佑樹沒有更多言語,反而越過櫻島愛衣,走進櫻花小徑,走向校門的方向。
…瀨戶櫻子已經很安穩地睡著,等她自然醒來,穿上烘干后的衣服就好。
而櫻島愛衣對自己的奇怪態度,自己已經沒有心力慢慢應付了。
肩膀的傷痛逐漸深入,現在還只是傍晚,感受到灼熱的時間比以往要提前很多。
明明應該保持清醒,等待著櫻島同學來到保健室的自己,卻虛弱的陷入昏睡。
…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愛衣同學,無論你對我的特殊對待背后有什么原因,都請原諒我此刻的無禮吧。
強行忽略心中空落落的感覺,京野佑樹抬首遠望,然后在櫻花小徑的盡頭,這樣的位置與景色下,第二次看見白色的身影。
…白川美月?
這一次不用回頭,京野佑樹也知道對方是在觀察自己,大踏步地向前進。
然而確認了京野佑樹的身影后,櫻花樹盡頭的白川美月卻轉身離去,消失在視野中。
京野佑樹跑動起來,無論如何,趁著白川美月落單的時候,獲得更多情報,總是好的。
但是跑到與校門口的岔路口時,京野佑樹只遠遠看見,校門外的白川美月正一腳踏在豪華轎車上,她的身側是正扶著車門的黑衣女人。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觀察我卻不接近我?
停留在原地的櫻島愛衣,獨自一人的時候,抽泣著肩膀,卸下所有偽裝,放任自己的軟弱與悲傷流露。
“是啊,失去了共同回憶的我們,只是沒有時光沉淀的淡淡感情,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同學關系…”
櫻島愛衣低聲啜泣,只覺無力感蔓延自己全身,扶著保健室的門扉支撐自己的身體。
門扉打開,脫去黑框眼鏡,露出好看眉眼的瀨戶櫻子,正帶著甜甜的淺笑,閉目安睡,京野佑樹治愈的力量還滲透在少女的體內。
望著此情此景,櫻島愛衣間歇性地,再次萌發出絕望的念頭,就如同3年前的那個雨夜:
“這樣的我,又有什么資格阻止佑樹君喜歡別的女生呢…”
…更何況自己只有短短三年的自由青春。
…明明下定決心在遠處默默守護佑樹君就好。
…可是…
…可是…
…明明自己與佑樹君才是最早的…
櫻島愛衣脫力地扶著門扉跌坐在地,肩膀輕微地抽動,面容埋進黑暗的陰影。
點點滴滴的回憶都碎在淚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