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哥,你為什么對趙元那么客氣啊?你不是說,《情書》這部電影,他基本上就丟給自己的徒弟去做,他只是一個甩手掌柜嗎?”
吃完飯以后,陸嚴河親自把趙元送回了酒店,才轉道回自己的酒店。
路上,汪彪就很不理解地問陸嚴河。
陸嚴河說:“雖然他做了甩手掌柜,但第一呢,他是羅宇鐘導演介紹過來的剪輯師,也是業內資深有名的剪輯師,我不給他這個禮遇,也得給羅導,羅導是我老師,你明白這其中的關系嗎?”
汪彪釋然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
“第二呢,他甩手掌柜這事,我并沒有在面上跟他說開,別人也不知道他這些事,那如果我現在表現得不夠尊重的話,那就是我的問題,我不夠尊重他。”
汪彪更“恍然大悟”了一點。
陸嚴河笑了起來,“還有就是跟梓妍姐學的,招待一個人,要么別招待,要么就盡量把方方面面做到最好,別招待了還讓人覺得你敷衍他。”
汪彪:“這個我倒是知道,但像趙元這種人,我都不想招待,不干活還哪哪都享受,憑什么啊…”
陸嚴河若有所思地看著汪彪,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以前,有那么一段時間,他也是這樣的。
但慢慢就變了一點。
人的變化,有的時候不是那么一蹴而就的,一開始以為只是一點點,然后一點點加一點點,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再猛地一回頭,原來已經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
陸嚴河看了這一次《情書》完整的初剪版本,心里面其實對李豐雷更滿意了。
李豐雷剪出來的這個版本,基本上已經是陸嚴河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了。
導演跟剪輯之間的溝通,其實最大的難度在于后者能不能領會到前者的想法。
兩個人正常說話都其實不能百分之百地理解對方的意思呢,更不用說這種涉及到創作的事情。
創作太主觀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陸嚴河倒不是說這個電影就非得做成什么樣子不可——
不過,他知道《情書》拍好了是什么樣子,知道它本身是一個什么風格的電影,那他當然會毋庸置疑地往那個方向去做。
所以,陸嚴河這樣一個其實不是那么“偏執”和“執拗”的一個人,在剪輯上提的要求,其實都還挺堅定的。
一定要這樣不可。
趙元之前其實都在某種程度上提過,這樣靠互相寫信來貫穿劇情主線,時不時地來一段回憶片段,會讓整個電影看上去有點散,但陸嚴河仍然要求,一定要這么剪。
知道這部電影主剪的其實是李豐雷以后,陸嚴河就動了把他挖過來的心思。
但是,就如前面所說的,他想要挖李豐雷,不能越過趙元做這件事。
如果陸嚴河不是通過《情書》剪輯這件事認識的李豐雷,那他可以這么做,正常挖人嘛,天經地義。但李豐雷是被趙元帶過來的,陸嚴河要是背著趙元挖人,那叫挖人墻角。得想一個辦法,既能把李豐雷挖過來,又能讓趙元點頭。
把趙元送走以后,陸嚴河繼續拍攝《焚火》。
商永周在片場還主動跟陸嚴河提起了《情書》,說:“我沒有想到,你第一次做導演,竟然選擇了這樣一部…有點回憶過去的題材,你才多大啊,怎么會想到拍這種題材?我以為這種題材,都至少是從學生時代離開了十年、二十年的人,才會有感而發,比如我這個年紀。”
陸嚴河笑著說:“師兄,你不要年齡歧視。”
商永周勾了勾嘴角。
“電影拍得不錯,我很喜歡。”商永周跟陸嚴河說,“我不是在跟你說客套話,我挺喜歡你這個電影的。”
商永周的喜歡和支持讓陸嚴河很開心。
“謝謝師兄。”
“回頭電影在國內點映,如果需要我捧個場,直接給我發消息就行。”商永周說,“我看你似乎總是不太好意思麻煩我。”
“也不是,我是覺得師兄你比較藝術家的性格,不想讓你到一個讓你不舒服的場合,勉強你。”
“我…什么時候讓你覺得我比較藝術家了?”商永周反而很詫異。
“師兄你平時演戲都一直讓自己處在角色的狀態里。”
“那是在片場。”商永周說,“我演戲的時候不太喜歡被人打擾,不想有很多社交。出了劇組,我又不是一個隱士,住在山里,天天喝茶望月。”
商永周這么說的時候,似乎還有一些怨念。
這讓陸嚴河不禁有些好奇,師兄是經常被人誤以為這樣嗎?
但想想,也是,陸嚴河第一次見商永周,就是在《及時行樂》的酒會上。
當時商永周并沒有讓陸嚴河感覺到任何不擅長社交的一面。
人家在這方面的能力,一點不欠缺。
“好的,好的。”陸嚴河笑了起來,“師兄,我知道了,那等《情書》上映,請你一定來捧場。”
“口頭上的記不住,到時候記得送個請帖。”
“…你事兒好多啊,師兄。”陸嚴河吐槽,眼睛卻是笑的。
商永周也笑。
商永周說:“《情書》之后,你還準備繼續做導演嗎?”
“暫時沒有這個想法了。”陸嚴河說,“后面有很多要拍的戲,對我來說,現在最不夠用的就是時間。”
商永周點頭。
“也是。”
陸嚴河問:“師兄,我準備重啟《六人行》了,回頭有沒有興趣來這部劇客串一下?”
商永周有些驚訝。
“你真的打算重啟《六人行》了?我還以為那是網上假傳的消息,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說不做這個了嗎?”
“岳湖臺搞定了版權,我不是不想做《六人行》,我是不想跟京臺一起做《六人行》。”陸嚴河直說,“而且,岳湖臺也很有誠意,他們雖然是看中了這部劇的收視率和熱度,但跟他們的交流中,我也能感受到他們對于這部作品的喜歡和尊重。我愿意跟一個尊重這個作品的電視臺合作。”
商永周點頭。
“等我拍完《焚火》,休息一陣兒,你什么時候拍《六人行》,給我發個消息,我去給你串。”
“你愿意的話,我就讓他們去聯系你經紀人,不能占你的便宜。”陸嚴河笑,“該給的片酬還是得給的,那這個時候,你又這么隨便了,只要發個消息就行了。”
商永周:“幫你串個角色而已。”
“在那一集卻不僅僅是露個臉,我想讓你作為我們劇中一個女孩的約會對象出現。”陸嚴河說,“前面先渲染,這個約會對象多帥,多有魅力,還是個演員,非常有名,然后,你一出場,觀眾就沸騰了——在這一集正式播出之前,我要對你來客串的這件事保密,不讓大家知道,給足驚喜。”
商永周笑了笑。
“行,我聽明白了,就是讓我去你這部戲里當一個花瓶,對吧?”
“影帝就是理解力滿分。”
商永周笑著點頭。
對商永周這樣的頂級演員來說,到一部熱播劇里客串出鏡,其實還是比較常見的。
在華語劇中不常見,是因為華語劇基本上沒有系列劇,播之前,誰也不知道它能有多火,自然也就沒有頂級演員冒著劇撲街的風險來客串——除非是大IP改編,原著粉眾多,或者是大導演的制作。
這一次,陸嚴河給《六人行》做了一個很豐富的規劃,每一集的主題,以及主線劇情的發展,都根據自己的記憶,做好了梳理。
他已經開始寫劇本了。
這種二十分鐘一集的劇集,還是生活劇,寫的量不大,但是難度不小。
幸好,陸嚴河記得很多《老友記》里的情節、對白,也因為自己做演員、做編劇、做導演,慢慢地積累了很多關于創作的經驗和理解。
他現在的成功光環太多了。
人真的很容易在這樣的光環中迷失自己。
陸嚴河必須不斷地提醒自己,才能夠盡量地保持自己的清醒——而不是寫著寫著,就真以為這些劇本、這些人物就是他自己寫出來的了,就飄飄然地認為,他真的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創作者了。
這也是為什么,陸嚴河會經常請他信任的人來看看他寫的劇本、拍的素材,提一點建議。
陸嚴河不是真的要從他們這里得到什么,而是想要從他們的反應中,去印證自己的記憶。
優秀的創作者創作出來的東西也許都有自己的風格,跟其他人很不一樣。
但至少他們的眼光都看得出來,什么是好的。
另一方面,李躍峰自從那天晚上跟陸嚴河喝了酒以后,就像是真的把陸嚴河當自己朋友了似的,基本上只要兩個人同時在片場,李躍峰就會跑到陸嚴河身邊說說笑笑。
李躍峰還時不時就約陸嚴河出去吃飯,喝酒。陸嚴河都有些受不了李躍峰這個熱情的程度,經常性拒絕他,但這似乎一點也不打擊李躍峰的積極性。
陸嚴河:“…”
而隨著三月一過,四月就到了萬物欣欣向榮的時候。
冬天殘留的寒與冷已盡數消退,夏天鼓噪的熱與燥還沒來得及入侵這片大地。
早上起床以后,如果不著急去片場拍戲,陸嚴河都樂意去樓下走一走,散散步,吹吹風。
有時候,他也會碰到萬人亥。
陸嚴河還挺佩服他的,每天導演的工作那么多,但他精力還這么充沛,早上都一定會抽時間一個人走一走。
太自律了。
陸嚴河心想,其實他之前也有過一段這么自律的時候。
但慢慢的,自律不起來了。
人真的是會慢慢變得懶惰的。
他也不例外。
再想想高三那個時候,真是勤奮得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他當時是怎么做到每天除了睡覺,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算得明明白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陸嚴河就在這樣的節奏里,在拍攝《焚火》這部電影之余,把《六人行》重啟版的劇本寫出來了。
定稿《老友記》。
白景年和胡思維兩個人都來了《焚火》劇組,來讀《老友記》的劇本。
陸嚴河拍完戲,收工,跟兩人到火鍋店吃晚飯,一邊吃,一邊聊《老友記》的劇本。
“怎么把名字都改了?”胡思維第一個問題就是問這個。
其實他跟白景年兩個人接到這個劇本以后,第一反應就是想問這個。他們差點以為陸嚴河是寫了一個全新的故事,直到翻了幾頁,看到還是那些人,還是那熟悉的風格。
陸嚴河笑著說:“《六人行》重逢,可不就成《老友記》了嘛。”
陸嚴河知道,這是一個只有他才懂的梗,讓胡思維和白景年明白是很難的。不過,即使他們不懂這個梗,《老友記》這個名字一樣是有可以理解的意義的——就是陸嚴河剛才說的那些。
白景年說:“除了這個名字,我沒有什么好說的,還得是你來寫這個劇本,原汁原味,一下就回到了第一季的那個味道。”
第一季是什么味道呢?
大概就是…像一個都市里的童話故事一樣的味道?
人與人之間有真情實感,也有真情流露,不同性格之間有碰撞的火花,也能共同分享呼吸。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以上天入地、不斷變化,但不是為了愛而愛,也不是為了恨而恨,每一次的變化,都有一個事出有因的端口,哪怕這個端口放在現實的背景里,顯得人物有些幼稚,可這沒有關系,因為成年人某些幼稚的行為,也可以是可愛的。
陸嚴河讓這六個人,回到了一種簡單的、直接的、樸素的、有魅力的軌道上。
其中一集寫柏錦演的周之西作為兼職按摩師,接到了一個英俊帥氣的男人的單子,兩個人眉來眼去,互相看上,結果后面發現他竟然是有婦之夫,柏錦怒吼自己竟然被小三了——
整個這一段,陸嚴河都寫得很單純,全部都是從柏錦的視角出發,從心動,到快樂,再到忿怒。
陸嚴河沒有在這一段里試圖討論任何“小三”這個議題,也沒有任何辯解和說教,其鋪展開來的故事,就給人一種像是“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的生活中常篇章,最后結束在柏錦跟幾個朋友嚷嚷自己被人騙了、成了小三,結果正好一只蒼蠅飛進她嘴里,于是,她一邊狂咳嗽,一邊大罵“吃了蒼蠅竟然真的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嘔——啊——”
胡思維由衷地嘆了口氣,說:“嚴河,還得是你,終于,我們還是把這個劇本寫出來了,《六人行》確實可以啟動了,《老友記》就《老友記》吧,確實也是《老友記》了。”
陸嚴河點頭。
胡思維說:“我可以拍一下這個劇本封面嗎?你在上面寫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六人行》重逢,可不就成《老友記》了嘛。我發微博。”
胡思維是想做一下宣傳了。
“行。”
于是,陸嚴河就把這句話寫在了劇本封面上。
“但是我的字,很多人都見過,他們就會知道,這句話是我寫的。”
“就得讓大家猜是你寫的,但我們先不承認。”胡思維說,“這樣可以保持大家對這部劇的關注。”
“也行。”陸嚴河點頭。
白景年有些激動地握緊拳頭。
“那我們馬上就可以準備拍攝了啊。”白景年說,“我本來還以為嚴河需要到年底才可能把初稿寫出來,你的速度也太快了,這才一個多月,你就把劇本寫出來了,而且,基本上就可以直接拿來拍攝了。”
陸嚴河笑。
“因為這個故事已經在我腦海中盤桓好幾年了。”陸嚴河說,“沒有參與這個系列的幾年時間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故事應該是什么樣子。”
“嗯。”白景年點頭。
胡思維說:“不過,我們現在的劇本故事里,就好像陳子良和張瀾那兩個角色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這樣好嗎?”
“不承認也不否認,就這么淡化處理,我覺得這是最好的。”陸嚴河說,“反正第三季的結局,張瀾的結尾也是離開了他們,去了英國,不需要再在新的一季故事里去交代這兩個角色的去向了。”
“也是。”胡思維聽陸嚴河這么一說,就點了點頭,“那就現在這樣吧。”
陸嚴河:“嗯。”
他提杯,說:“思維哥,白導,我們終于又一起回來了,干杯吧。”
“干杯!”
稍晚一點的時候,胡思維把《老友記》的這個封面發到了自己的社交媒體上。
他的粉絲不是很多,但是關注他的基本上都是《六人行》的鐵粉。
他們看到這個封面,看到封面上手寫的那句話,雖然什么都沒有明說,但其實已經把他們想要知道的都說了似的。
因為第三季而死了心的劇粉們,在這一晚,突然就“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了。
——《六人行》真的要回來了?!
——《六人行》要改名《老友記》?我去,這個名字也太俗了吧。
——所以,陸嚴河到底回歸不回歸?
——我說,大家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胡思維可是京臺的人,有沒有可能他說的只是《六人行》要拍第四季了,又或者,他們覺得《六人行》第三季的口碑太爛了,所以他們決定把《六人行》改個名字,改成《老友記》?
——樓上你是在說恐怖故事嗎?要是真的是這樣,那我真的要炸了這個京臺了。
——樓上,注意發言,小心你被警察叔叔抓走。
——不過,我現在是真的有點緊張啊,到現在為止,都一直是別人在說什么陸嚴河要回歸,陸嚴河那邊一直沒有承認過啊。
——陸嚴河現在也根本沒有必要回歸《六人行》系列了吧,他何必呢?換位思考一下,陸嚴河現在的地位,也早就不用演這種情景喜劇來給自己積累人氣了。
——上面你說話怎么這么功利?陸嚴河要是這么功利,就不會演這么多非一番角色了,我相信陸嚴河。
——你相信陸嚴河有什么用?你以為陸嚴河真的在意你的相信嗎?他要是真的在意我們這些喜歡《六人行》的粉絲,就根本不會離開。
——可是,你們認真看胡思維發的封面上那行字了嗎?
——那行字怎么了?
——那不就是陸嚴河的字嗎?陸嚴河之前也在微博上發過自己手寫的字體,你們去比對一下就知道了,那就是陸嚴河寫的啊。
——我靠?!竟然是真的?!
#那是陸嚴河的字嗎#如愿以償地上了熱搜。
胡思維看著大家激動地刷頻,他的這條微博評論區也被《六人行》的粉絲在六個小時之內,沖到了2萬的留言數,心滿意足地神隱了。
OK,《六人行》系列沒有因為第三季而一蹶不振,仍然在繼續。
大家仍然在關注。
目的達到了。
胡思維認真思考著,后面的宣傳節奏應該怎么來。怎么樣做,才能夠提高、保持住大家對它的期待,不讓這口氣掉下去,讓這部劇在萬眾矚目下重啟回歸。
現在都是他們這些幕后工作人員在發布一些東西,后面應該讓《六人行》的演員們開始下場了。
比如顏良在上節目的時候,可以適時地提一下正在準備進組拍攝一部劇,但這部劇處在保密階段,還不能跟大家說,給大家賣個關子,然后讓大家自己往《六人行》的方向猜。
這一刻,胡思維滿腦子都是怎么樣做可以讓《六人行》更好。
兩個月前,他想都不敢這么想。
“你真的要回歸《六人行》了?”李躍峰在片場問陸嚴河。
陸嚴河舉起手中的劇本,擋在自己嘴巴前面,對李躍峰說了一聲嗯。
李躍峰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
“《六人行》有救了。”他下意識地就說出了這么一句話,把陸嚴河都給驚住了。
李躍峰說:“我其實很喜歡看《六人行》,這部劇是我最喜歡的劇之一。”
“是嗎?”
“嗯,我后面還想要找一個情景喜劇來演,但是吳白不同意,怎么都不同意,說出現《六人行》這么一部劇是特例,國內就沒有特別好的情景喜劇的劇本,除了你,沒有人能做。”李躍峰嘆了口氣,“我其實真沒有把它當成情景喜劇在看,我就特別喜歡里面那幾個人待在一起的感覺,特別朋友。”
陸嚴河點點頭,想起來什么,問:“那等我們這一季開拍以后,你要不要來客串一個角色,玩一玩?”
李躍峰有些驚喜地問:“可以嗎?”
陸嚴河說:“嗯,我準備在新的一季里邀請一些朋友來客串一下。”
“可以啊。”李躍峰點頭,“我想去。”
陸嚴河:“行,到時候我叫你。”
李躍峰:“那就這么說定了。”
陸嚴河其實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對李躍峰的印象。李躍峰仍然還是那個比較功利的行事方式,只不過他這個人似乎要是真把誰當朋友了,在這方面就會稍微好一點。這一次,陸嚴河跟李躍峰拍《焚火》,對他的印象比在拍《十七層》的時候好多了。
對比起來,差別其實就在于李躍峰那個時候對他并沒有現在這樣不設防——
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李躍峰,跟他雖然也一樣說說笑笑,但很顯然,說什么,笑什么,都是思考之后才表現出來的。陸嚴河自己又是一個感知力很強的人,對這樣的人,陸嚴河自己當然也不會釋放出真實的情緒。兩個人就這么面子上你好我好地把戲拍完,殺青之后,各自拜拜。
這一次,李躍峰覺得陸嚴河拿他當朋友,所以才讓汪彪來提醒吳白,就放下了一些對陸嚴河的防備,覺得可以跟他做朋友。他真實的那一面就暴露了出來,陸嚴河這個人呢,又是典型的“如果你對我好,我肯定不會對你差”,慢慢的,陸嚴河也開始接受李躍峰這個朋友的存在了。
陸嚴河自己也覺得很神奇。
他真的不是太喜歡一個特別功利、拍戲總是要把別人給踩下去的演員。
李躍峰幾乎在每一個劇組,都會像面對競爭對手一樣面對其他演員。
哪怕是在《焚火》,他也只是把商永周和陸嚴河這兩個明擺著踩不下去的人放到一邊,在日常的宣傳稿中,那李躍峰仍然還是僅次于這兩個人的三號人物的。
但陸嚴河卻慢慢地接受了李躍峰的存在。
熟悉了李躍峰一點之后,他甚至覺得,李躍峰跟曾橋挺像。他們兩個人都是那種因為在自己的事業上還處在上升期,所以很沒有安全感,甚至是很有競爭意識地面對這一行。
李躍峰是在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人氣上較勁,曾橋則是在演技、在別人看待他的眼光上較勁,都有功利的一面。如果是李躍峰是主動出擊,讓自己站在別人的肩膀上,那曾橋就是被動地拒絕跟那些他瞧不上的人扯上關系,很“愛惜自己羽毛”。
每個人都有相似之處,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陸嚴河思索著他們兩個人,再回想一下自己演過的劇本,演過的角色,意識到,他演的戲,可能真的礙于自己年齡和角色年齡的關系,所以甭管什么性格、什么設定,在這種人格和性格的復雜度上,都比較簡單,純粹,沒有兩面性,甚至是多面性。
人是圓形的,是一個多面體。在戲劇中,人卻往往是符號化,哪怕兩面性,或者是多面性,也只是幾個面,不可能真正做到立體地展現一個人物。
可有的人物,為什么就可以給人立體感,是這部戲把他復雜程度的方方面面都拍到了嗎?
不,是這個人在觀眾心中已經建立起了一個真實的性格特征,戲里面沒有拍到的,觀眾可以想象出來。
陸嚴河再去看自己在《焚火》中演的李無殤。
為什么他一直覺得這個角色如果從文學性上來說,很好演?
因為他的角色在劇本里太簡單了。
李無殤是一個特別符號化的角色。院長的孩子,天之驕子,被保護得很好,前期也很驕傲,直到后面隨著商永周飾演的魏央出現,慢慢地卷入一些事件,給他帶來了一些觸動,對他造成了許多的改變,到最后,發現他的父親不是他的親生父親,而是他的殺父仇人,那一刻,李無殤的角色發生了徹底性的蛻變——
盡管如此,陸嚴河想象到的,也就是一個少年從真相與背叛中粉碎自己,重塑一個新的人格。
對,仍然是這樣一種人物塑造的模式。
所以,有跡可循。
難的表演是無跡可尋的,是羚羊掛角。
但是,是陸嚴河對李無殤這個角色的理解膚淺了嗎?
也不是,這個角色就是這樣的,這個角色在劇本上之所以成立,就是陸嚴河理解的那樣“有跡可循”,否則,這就不是一個商業化的劇本了。它不是在探索人性,不是在去深入挖掘一個復雜的內核。
陸嚴河要是企圖把李無殤往更深入、更復雜的方向去演,都跟這個故事本身的風格相去甚遠了。
也不一定真的能立住這個角色。
陸嚴河想通了這一些,豁然開朗。
怎么說呢,想通這一些不會讓他對李無殤這個角色有更高的表演追求了,但他作為演員,對于人物,對于塑造,有了更深的理解。
陸嚴河很享受這樣“頓悟”的時刻。
陳思琦連續感慨了三聲“我服了”。
陸嚴河有些茫然地、眼神清澈地看著視頻里的陳思琦,不理解,問:“怎么了?”
陳思琦問:“你有沒有在我身上頓悟過?讓你對人性、對人物有更多的理解?”
陸嚴河馬上笑了出來,然后撥浪鼓似的搖頭。
“沒有。”
陳思琦:“你越來越表演藝術家了哦,跟李躍峰做個朋友,都能讓你產生這么多的思考。”
“我也沒有想到,也不是我主動想的。”陸嚴河說。
陳思琦:“不過,人跟人之間就是很多的不一樣,何止是李躍峰跟曾橋,你來我們編輯室待一個星期,你都能發現人跟人之間有多少不一樣的地方。”
“編輯室…他們怎么了?”陸嚴河聽起來,似乎像是不太對勁的樣子。
陳思琦嘆了口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審美偏好,隨著雜志越做越久,大家對自己手上的業務越來越熟悉,就都有了自己的主見了。”陳思琦說,“這也沒什么,不過,現在開企劃會的時候,常常聽到他們吵起來,讓我有點煩。”
陸嚴河幾乎可以想象到那個畫面。
“就跟我們劇組開創作會一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主意更好。
陳思琦說:“不過,這可能也都是必經之路,不跟你說這些煩心事了,你拍完《焚火》之后,應該不會馬上去美國拍《迷霧》吧?”
“不會,殺青以后就要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了。”陸嚴河說,“能休息一陣子吧,怎么了?”
“我們一起去畢業旅行吧。”陳思琦說,“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出去過了,趁著我們都有時間的時候,我想多一起出去玩一玩,我怕等你以后在全球都很知名了,在國外都不能正常的旅游了。”
陸嚴河恍然,笑著點頭,說好。
陳思琦沉靜地看著陸嚴河。
兩個人之間明明隔著屏幕,彼此之間的目光卻好像都能落進對方的心中。
“我想你了。”陸嚴河突然說。
陳思琦:“我也是。”
陳思琦說:“我這個周末來找你吧。”
“好!”陸嚴河眼睛瞬間亮了。
陳思琦嘴角翹了起來,“你是不是一直等著我說這句話呢?”
陸嚴河搗蒜似的點頭。
陳思琦:“那你不直接跟我說?”
陸嚴河很不好意思似的,說:“怕耽誤你的事。”
陳思琦:“《跳起來》現在已經運行得很好了,每個部門都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運行體系,我其實具體要管的事情不多了,每天就是看這種報表。”
雖然陳思琦說得這么輕松,但是陸嚴河知道,肯定沒有那么輕松,也沒有那么簡單。
他們兩個人都是從來不愿意跟對方訴說自己工作上的難處。
從來。
陸嚴河說:“等你搬過來。”
他們的房子快裝修好了,等到今年七月份就可以搬進去了。
陳思琦:“好。”
“對了,《跳起來》的日本版怎么樣了?”陸嚴河問。
陳思琦一直想要把《跳起來》推向海外,日本是她選的第一個國家,因為日本的出版市場是全世界各地相對萎縮得最慢的那一個。
陳思琦說:“已經差不多了,大概是今年夏天在日本發行。”
《跳起來》在日本就不是雜志的形式了,而是Mook(主題書)的形式。
陳思琦說:“不一定能夠賣得很好,甚至可能會虧損,但我會堅持做。”
陸嚴河支持陳思琦的決定。
陳思琦說:“其實我自己做了《跳起來》這個雜志,又開始做《跳起來》的衍生品牌以后,我就明白,為什么有的產品一直不賺錢,卻還是被繼續做下去的原因了。《跳起來》的盈利跟其他的衍生品牌比起來,真的不太行,可是,《跳起來》就是立身之本,從作者的培養,到一批固定的、忠實的讀者,再到穩定的內容輸出,它本身直接創造的利益價值不大,但它間接能夠覆蓋的范圍,很大。”
“我想清楚了一件事。”陳思琦接著說,“打造《跳起來》國際版,一是想要擴大它的海外影響力,二是這個雜志,它是一個原點,可以做不同方向的衍生和輻射。我準備為琳玉和她的團隊打造《跳起來》電影版了。”
陸嚴河笑了起來。
“你終于準備走這一步了嗎?”
這兩年來,陸嚴河看著琳玉一次次地走向臺前,從《跳起來》影評人到國際影評人論壇,從影視評論自媒體到岳湖臺的影評欄目,琳玉其實已經慢慢地建立起了她的個人品牌。
陳思琦說:“這樣,她也可以更加專注地做這件事了,這也是目前對你最有幫助的一個領域。”
陸嚴河點頭。
他從來不否認,琳玉和《跳起來》影視自媒體,甚至是整個編輯團隊,對他的事業版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好多作品的宣傳,都是陳思琦、琳玉帶著人從無到有做起來的。
那是陸嚴河這樣一個穿越者都會被驚喜到的創意。
更不用說,琳玉拉起來的國際影評人陣地,對于他在國際影壇上的聲譽起到了多大的幫助。
這是陸嚴河和陳思琦一開始做《跳起來》這個雜志的時候,怎么都沒有想到的。
現在回過頭來看,只能說,人生就是一場巨大的蝴蝶效應,你永遠不知道你在此時此刻做的一個決定,將在三年后、五年后甚至是十年后,掀起多大的風暴。
在《焚火》劇組,陸嚴河拍得其實很舒服。
“非常好。”
一遍演完,萬人亥總是這么說。
陸嚴河演了這么多戲了,每一場演完之后都被夸的,真就是這部《焚火》。
跟陸嚴河預想的不一樣,萬人亥竟然是一個鼓勵型的導演。
為什么說是鼓勵型呢?
因為,盡管說了“非常好”,下一秒,萬人亥就會說:“我們再來保一條,嚴河。”
其實就是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萬人亥不是對陸嚴河一個人如此,以陸嚴河的觀察,萬人亥其實對每個演員都是這樣。
萬人亥很保護演員的情緒。
他基本上沒有對演員發過火。
但對其他部門和工種的工作人員,那就不一樣了。
跟個炸彈似的。
可每一次他發火的地方,陸嚴河都覺得也不能怪他發火。
畢竟甚至還出現過他們好不容易拍到一場滿意的戲,結果攝影師忘記開機了、沒拍到的情況。
那個時候,別說萬人亥發火了,連演員自己也想發火。
一場滿意的戲,那種情緒狀態是可遇不可求的。要是因為這種低級錯誤沒拍下來,那真的是讓人火大的。
當然,總體來說,《焚火》的劇組氛圍很好。
蘭明廳歸功于兩位主演從來不生事,帶了個好頭。
在《焚火》劇組,其實除了陸嚴河和商永周,其他人都不會一直待在劇組里。
長達一百多天的拍攝時間,其他人又不是每天都有戲,沒有戲的時候,也就離開劇組,去接別的工作了。
每天都是不同的人,進進出出,陸嚴河一開始不習慣,后面也就習慣了。
當黃楷任來客串他的角色時,陸嚴河就更開心了。
黃楷任的新經紀人已經到位,是一個很資深的大牌經紀人,龍非。
這一次,龍非陪著黃楷任一起來的。
他到劇組,跟商永周和陸嚴河簡單打了個招呼以后,就去找蘭明廳和萬人亥他們了。
黃楷任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陸嚴河,說:“你是不是好像又長了一點?”
陸嚴河說:“應該沒有,我衣服尺碼什么都沒有變。”
黃楷任:“那你這個造型挺顯高。”
陸嚴河本來就不矮。
他笑了笑,說:“黃哥,你這次來串幾天?”
黃楷任說:“三天吧,之前跟劇組說的是三天。”
“那可以,我帶你去吃好吃的。”陸嚴河說,“子杏姐她最近在干嘛?我都好久沒有跟她聯系了。”
“她在拍《典籍里的中國》,你還說,你把她抓去給你做《情書》的制片人,讓她很多工作都推遲了,全趕到了現在來做,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我都有段時間沒有見過她了。”黃楷任頗有些怨念地看著陸嚴河。
陸嚴河恍然,趕緊拱手,“對不起,黃哥,我錯了。”
黃楷任哼了一聲。
“你下次找她做制片人,倒是也找我去拍這個戲啊。”
陸嚴河哭笑不得。
“知道了,我努力。”
“等下晚上你有空沒?”黃楷任忽然問,“我有點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陸嚴河說:“行,我晚上沒戲,應該五六點就收工了。”
“好。”黃楷任點頭,“那吃了飯我去找你。”
“你不跟我一起吃飯嗎?”陸嚴河有些驚訝地問。
黃楷任說:“今天晚上龍非他應該會拉你們一起吃個飯,沒有時間給我們倆單獨吃的。”
“哦,也是,你進組第一天,大家肯定要歡迎一下你的。”陸嚴河點頭,“行,那吃完你就直接跟我一起回酒店好了。”
黃楷任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