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勸總算是讓百姓冷靜了下來,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面帶頭喊了一聲:“俺們有的是力氣,軍爺要俺們做什么只管說!”
頓時就是響起了一陣應和聲,也不說人多說,這些百姓自個去找了趁手的工具,甩了衣服就是跳進水里面跟士兵一塊挖了起來。
這泥水四濺的,不過一會功夫就是再分不清楚哪是軍,哪是民,誰是哪個誰了。
借著搬泥挑擔那一些機會,這一百多士兵悄悄地撤了出來,在不遠的小樹林里集合起來,這一干百姓忙的熱火朝天,居然渾然未覺。
整頓隊伍,清點人數,何金寶發令一聲,這一群剛才還是老實勤快埋頭苦干的大兵,立刻就像是見了獵物的狼群一般,發出森森的殺氣,沉默無聲地迅速前進著。
何金寶與郭無言是要分頭行事,臨走前,何金寶只說了一聲:“小心,別送了性命。”
郭無言難得地沒有羅嗦,說:“皇帝說的對,你心軟了。”
何金寶說:“皇帝狠,對自己最是狠,所以他才能坐得住那位置,我卻是要留著性命,再也不能豁了出去,家里還有人等著我回去的,所以我才是早早退了出來。”
“你總是比看著要聰明一點。”
郭無言鄭重地點頭,說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夸還是貶,只把何金寶哽得憋了一口氣,剛想出言辯駁上幾句,那郭無言得了便宜就是直接轉身走了,何金寶趕緊喊一聲:“我家里你多照看一點!”
“這么徇私舞弊的話,虧你說得出口,我跟你很熟么…”
看郭無言一生氣,老毛病犯了,又是開始嘮嘮叨叨說個不停,何金寶卻是哈哈笑一聲,撥馬揚長而去。
何金寶要去河頭軍營調兵,而郭無言則是要秘密潛回京城,誅殺重臣。
司馬子夏忍耐了這么許多年,終于是要趁著這次叛亂徹底地清洗朝堂,掃除一切的障礙,絕沒有手下留情之說。
何金寶那話真是說得再精準不過,司馬子夏的狠,不僅是對那些敵人,不臣之子,對自己更是狠,那刺客的一刺,司馬子夏早就是知道,但他就是硬生生地捱了這一下,因為只有把自己逼近絕境,那些潛在深處的逆臣才會浮現出來。
而至于賈仲峰,刺客未必與他有關,司馬子夏只是為司馬沂在鋪路,賈家太盛,司馬沂又是太年輕,若司馬子夏這一次熬不過來,他也是要趁機打壓了賈家勢力,以免外戚作亂。
無論是前朝皇孫巫頌鳳,長子親兒司馬沂,皇親國師賈家一族,甚至是司馬子夏自己,在國家大義,王朝興盛面前,都只是司馬子夏的棋子,能用則用,不能用就要果然棄之。這樣的皇帝,是大周之興,因為他帶來了這么多年的富庶安定,卻也是不幸,為身邊之人招致了多少獻血,累累尸骨,真正的孤家寡人,高處苦寒了。
就在何金寶找人煽動百姓治水的時候,何珗也是想到同樣的辦法,跟司馬泂一合計就是招人在京城散布司馬子夏寬厚仁慈一心為民,而巫頌鳳則是殘酷無情草菅人命,只煽動著京城百姓對巫頌鳳的不滿。
另一面又是繼續去尋那些官員,在高建業家里并沒有找到人,正失望卻是遇上了高家的人,把他們帶到了一處偏僻的宅子,終于是見到了高桑。
相信這場叛亂起來,高桑也是最操心的那幾人之一,不過才幾日的功夫,居然都是生出了幾絲白發,那一雙眼卻仍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刀,寒光四射,殺氣逼人。
不住地在何珗與司馬泂之間來回看了好一會,高桑才是問:“城里面那些傳言,是誰的主意?”
城里面的傳言自然是指何珗跟司馬泂剛散布出去的那些,司馬泂也不居功,回答說:“是何珗的主意。”
何珗也是說:“我只是說了一聲,都是泂公子帶人布置的。”
高桑難得地夸了一句:“做的不錯,來看看這一邊。”
高桑話一落,立刻就是有人取了京城地圖小心地攤開在桌上,何珗瞄上一眼,只覺得心跳不已,這哪里是什么普通地圖,分明是張城防圖,而且還是詳細的很,大小兵力全是標明地清清楚楚。
何珗難得地退縮了一下,說:“我也就是摸摸算盤討討價的本事,這些東西不敢看。”
司馬泂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暗地里扯他一把,似乎是在說,這多好的機會,若真能在這平亂之戰中嶄露頭角,以后就是前途無量,何珗卻是輕輕地搖頭,更是退后一步,只惹得司馬泂一陣嘆氣,隨即松了手。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哪里能瞞過高桑的一雙眼,看何珗那樣子,他頓時也是冷了臉,喝一聲:“滾出去!”
還沒等何珗動作,他身后那人就已經是動了手,一把揪住何珗的領口,扔了他出來,然后砰的一聲,大力關上了門。
嚇得何珗縮了縮腦袋,悻悻地爬起身,拍拍灰塵。
高建業也是一直等在門口沒進去,看何珗被摔出來,立即就是蹲到他面前,幸災樂禍地笑說:“我就還在想,怎么就能忍你那么久的,看看還不是給扔出來了!”
何珗橫他一眼,說:“你還他親兒子呢,還不是只有蹲門口等著的份。”
高建業也是嘆氣,索性就是盤腿在邊上坐了下來,說:“你也知道那些事一旦沾上了,哪里能這么輕巧地脫身出來,我還想接著跟你去走走道,做做生意的。”
旁的人或許是不明白,但高建業跟何珗都是出生這官宦之家,父輩的掙扎努力也都是看在眼里,光鮮亮麗之下的艱難辛酸從來沒少見過,早就是深切地了解了政治下面的骯臟與反復,從來都是尸骨累累,從來都是風云變化福禍無定。
高建業養成今天這般散漫惰性,無心官道,固然有他天生性情的原因,這其中也未必是沒有高桑的放任,高家這船若真是在政治這條河里面翻了個,至少總還能保全高建業這一條血脈的。
而至于何珗,何金寶都是掙扎著想退,他又怎么會傻得直愣愣地沖上前,何家已經夠是惹眼,不能是再惹人眼了。
高桑拿出這么隱密的地圖,自然是存了提攜的意思,只不過何珗志不在此,只能是辜負了高桑的期望,所以才是斷然地被扔了出來。
雖說是下決心不去摻合那些事情,畢竟是放心不下,頻頻地往那邊望去,連跟高建業說話都是有些心不在焉。
高建業也是知道,只不過他也不知道該是怎么安慰,只說:“我爹是只老狐貍,那司馬泂看著也不像是傳聞那般沒用,你就是安下心吧。”
“我娘她…”一想到落在叛亂軍手里的陳霜降,何珗就是坐不定,患得患失地想了很久,好幾次都是后悔想著再沖進去那房間,無論什么事情都是愿意跟高桑做去,只覺得與其不做以后后悔,總比做了再后悔的好。
高建業趕緊拉住了他說:“急什么,他們有他們能做的事,也有什么事只能是我們才能做到。”
何珗想一會沒想出什么法子來,起身急了些,口袋里剩下的那幾個金銖子咕嚕咕嚕地滾了出來,何珗隨手去揀了兩個,忽然停了手,喃喃地說:“不是常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么?”
“這大災年的,再有錢也不定能換口吃的。”高建業不經意地接了一句,猛然又是像是明白過來一般,只望著何珗不由地露出了一絲笑意,說,“你想斷了就叛亂軍的補給,叛亂軍幾乎都在皇宮,城外又有我們軍隊守著,只要沒了吃喝,他們確實是撐不過幾天,只是這京城這么大怎么才能讓他們找不到呢?”
“我們不行,但有人行,京城十三家商鋪,只要他們出了手,這事就不難。”
商人從來都是很是特殊的一群,從地位上講,他們是在平民之下的賤戶,不能穿綢不能穿緞,甚至不能與人并行前進,但他們卻也是家庭富裕生活優渥的一群,被歧視被眼紅被迫害,他們總是能經歷比旁人更多的矛盾。
在這許多的迫害之中,商人們也是漸漸地抱成團,明里暗里成立了無數的商團商業協會,只不過名聲不顯,大多也只有生意人自己才是知道,而在這京城之中,最有名的就是十三家了。
十三家一開始確實就只有十三家小鋪子組合,但經過這么許多年的苦心經營,他們幾乎可以說是京城商戶的龍頭老大,一呼百應,若是他們愿意出手的話,大約一半以上的鋪子都會響應,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宮里面的叛亂軍是堅持不了幾天。
這法子想著該是可行的,高建業卻是有些猶豫,說:“那些人能聽我們的么?”
何珗沉吟著說:“什么都是逃不開一個利字,叛亂軍當道他們并沒有什么好處,他們也不是笨人,會想的,那里面的掌柜我也是認識一個,就是沒什么太大交情。”